第二十六章 餘波與鐵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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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根燒紅的針在裏麵緩慢攪動。
默趴在稻草墊上,盡量讓自己受傷的左前肢放鬆。林醫生已經來過了,重新清洗、上藥、包紮,動作依舊利落,但眉頭皺得比上次更緊。
“咬傷加撕裂,還好沒傷到筋骨。但這位置不容易愈合,容易感染,最近絕對不能劇烈活動,也別沾水。”她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對旁邊的周澤囑咐,“消炎藥按時喂,每天換藥。觀察傷口有沒有紅腫流膿,發燒。還有……”
她看了一眼蜷在隔間裏、正小心舔舐兩隻幼崽的小白,又看看櫃子頂上冷漠俯視的灰影,最後目光落回默身上,歎了口氣:“你這後院,快成流浪動物收容中心了。李所沒意見?”
周澤嘿嘿一笑:“李所說了,黑子現在是咱們所的功勳犬,它的‘家屬’,所裏暫時管著,等找到合適領養或者送救助站。再說了,它們也不鬧事,還能幫著看看門。”
林醫生搖搖頭,沒再多說,拎著藥箱走了。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天意,也看這條狗自己的生命力。
阿黃小心翼翼地湊過來,想舔默包紮好的肩膀,被默用鼻子輕輕推開。它委屈地嗚嗚兩聲,趴在一旁,把下巴擱在前爪上,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默。
灰影從櫃頂跳下,走到默身邊,仔細嗅了嗅他傷口附近的繃帶,傳遞來意念:“鐵鏽味,血腥味,還有……那瘋狗的口水味,真難聞。贏了?”
“沒死,算贏了吧。”默回應,帶著一絲疲憊。與“鐵爪”的搏殺雖短,但凶險程度和消耗遠超前幾次。
“外麵那幾條死狗,是它幹的?”灰影指的是昨晚廠區外圍發現的鬥犬屍體。
“應該是。它叫‘鐵爪’,是‘獠牙’團夥的重要打手,昨晚發狂咬死了幾個同伴。”默將了解到的情況分享。
灰影琥珀色的眼睛眯了眯:“咬死同類……要麽是爭王,要麽是徹底瘋了。那種兩腳獸養出來的瘋狗,腦子裏除了殺,沒別的。你以後離它遠點。”
“它被抓住了,關在特製的籠子裏,打了藥,暫時動不了。”默說。但他知道,像“鐵爪”那樣的猛犬,隻要不死,就永遠是威脅。而且,它背後那個逃跑的“強哥”,以及整個“獠牙”團夥,絕不會善罷甘休。
“對了,”灰影像是想起什麽,“昨晚你們出去後,附近不太平。疤臉那邊有動靜,它親自帶著兩個心腹,在西邊河岸那片轉了很久,像是在找什麽,鼻子到處聞,很焦躁。後來天快亮才回去。”
疤臉在找什麽?是嗅到了昨晚行動的氣味?還是和“獠牙”有關聯?默心頭疑雲再生。疤臉的地盤在西邊和南邊,與“獠牙”的北區據點似乎不直接接壤,但難保沒有利益勾連。
“還有,”灰影補充,“北邊‘短毛’的地盤,今天早上異常安靜。平時早上總有些野狗在邊界巡邏叫囂,今天一隻沒見。我讓一隻路過的烏鴉飛高看了看,說‘短毛’的老巢——就是那個廢棄的機械廠院子裏,多了不少兩腳獸,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好像在搬東西,也像是在挖坑埋什麽。”
短毛地盤有陌生人類活動?搬東西?埋東西?是在轉移,還是在……接收“獠牙”團夥撤離後留下的“遺產”?或者是“強哥”逃過去尋求庇護?
情況越來越複雜了。疤臉的異常,短毛地盤的動靜,逃跑的“強哥”,還有那些被繳獲的毒品、爆炸物……整個城市的暗流,似乎都因為昨晚的行動而被攪動起來。
“我們需要更多眼睛,盯著北邊和西邊。”默對灰影說,“特別是短毛的地盤,還有疤臉經常活動的地方。光靠老鼠和鴿子不夠。”
“我盡量。”灰影甩甩尾巴,“但北邊太遠,我的小貓離不開太久。而且短毛手下那些狗,鼻子也靈,靠太近容易被發現。”
這確實是個問題。默的情報網目前覆蓋範圍有限,核心成員(灰影、老鼠、夜鷺)各有活動區域限製。要監控更遠、更危險的區域,需要發展新的、合適的“線人”。
也許……可以從那些被“獠牙”遺棄或內部爭鬥波及的流浪狗入手?比如外麵那幾條被“鐵爪”咬死的狗的同伴?如果還有幸存者,它們對“獠牙”和“鐵爪”應該充滿恐懼和仇恨,或許能提供信息。
但怎麽找到它們?又怎麽取得信任?
他正思考著,周澤端著一盆拌了碎肉和雞蛋的特殊病號飯進來。“黑子,吃飯了!林醫生交代的,高蛋白,好得快!”
濃鬱的肉香瞬間彌漫開來。阿黃立刻坐直了身體,尾巴搖得像風扇,口水都快滴下來。小白也從隔間裏探出頭,眼巴巴地看著,但沒敢過來。它的兩隻幼崽在紙箱裏微弱地蠕動。
默慢慢起身,忍著肩膀的牽扯感,走過去開始吃。味道很好,但他吃得不多,將大半盆食物用鼻子推到阿黃和小白麵前。
阿黃歡呼一聲,撲上去大快朵頤。小白猶豫了一下,看看默,又看看餓得直叫的幼崽,終於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小口而飛快地吃著,吃幾口就趕緊回紙箱舔舔孩子。
默隻吃了小半飽,但精神好了些。他知道,充足的營養是恢複的關鍵,但他也需要讓更弱小的夥伴活下去。
下午,老楊抽空來了後院。他看起來也很疲憊,但眼神銳利,帶著一種行動後的亢奮。
“黑子,感覺怎麽樣?”他蹲下檢查默的傷口,又聽了聽心跳呼吸,“還行,底子厚。這次多虧了你,端掉那個據點,收獲巨大。那些賬本和照片,正在連夜分析,已經鎖定了好幾個中間人和可能的上下線。‘強哥’的通緝令已經發了,他跑不遠。”
他摸了摸默的頭,語氣鄭重:“李所和分局領導決定,正式給你申請‘傑出功勳輔助犬’稱號和獎勵。雖然你不是編製內的警犬,但你的貢獻,所有人都看在眼裏。以後,你在咱們所,甚至在整個分局係統裏,都會有一席之地。”
默安靜地聽著。稱號和獎勵,對他一條狗來說,意義或許不大。但老楊話語裏透露出的正式認可和更高層次的“位置”,意味著更多的資源、更重要的任務,也意味著……更深的卷入。
“不過,”老楊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獠牙’還沒斷。跑了一個‘強哥’,背後肯定還有更大的頭目。而且,我們審問抓回來那個小子,他透露,馴養那些猛犬的,可能不是‘強哥’,而是另有其人,一個很少露麵、手段很邪乎的‘馴獸師’。‘鐵爪’就是他一手訓出來的,最得意也最頭疼的作品。”
馴獸師?默心中一動。專業馴養攻擊性猛犬,甚至可能懂得使用藥物和特殊手段控製,這樣的人,比單純的亡命徒更危險。
“‘鐵爪’現在怎麽樣?”默無法直接問,隻能用眼神表達關切。
老楊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關在分局特製的犬類羈押籠裏,打了強效鎮靜和肌肉鬆弛劑,有專人二十四小時看守。獸醫檢查了,頸部的槍傷不致命,但需要手術。它的狀態……很不穩定,鎮靜劑效果一過就瘋狂撞籠子,眼神……不像狗,像頭純粹的野獸。那個‘馴獸師’,恐怕用了非常手段。”
純粹的野獸……默想起“鐵爪”那雙充滿瘋狂殺戮欲望的血紅眼睛。那樣的存在,無論是作為敵人還是囚徒,都令人不安。
“另外,”老楊站起身,看向西邊,“疤臉那邊,最近有點反常的活躍。我們的人注意到,它好像在找什麽東西,或者……在等什麽人。你最近老實養傷,別出去。所裏會加強附近的巡邏。我擔心,‘獠牙’的殘餘勢力,或者那個‘馴獸師’,可能會打你的主意。”
打我的主意?因為我在現場對抗了“鐵爪”?還是因為我在幾次案件中展現出的“特殊”?默的背毛幾不可察地微微聳動了一下。危機感,比傷口更清晰地刺痛著他的神經。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老楊拍拍他,轉身離開,去繼續忙碌專案組無窮無盡的工作。
後院恢複了暫時的寧靜。陽光西斜,將倉庫的影子拉得很長。
阿黃吃飽了,在角落裏玩一個周澤給的舊網球。小白守著紙箱,疲憊但溫柔地舔舐著終於喝飽了奶、沉沉睡去的兩隻幼崽。灰影不見蹤影,大概是出去巡視了。
默重新趴下,閉上眼睛,卻沒有睡。
腦海裏反複回放著昨晚與“鐵爪”交手的每一個細節:那狂暴的撲擊,恐怖的力量,以及最後時刻,他凝聚精神發出的意念衝擊對“鐵爪”造成的短暫影響……
意念衝擊……這似乎是他目前除了物理爪牙外,唯一特殊的能力。對阿黃、老鼠、鴿子等弱小或普通動物效果明顯,能安撫、威懾、甚至簡單溝通。對灰影、夜鷺、小白這樣智力較高的動物,可以進行複雜些的信息交換。對人類效果極差,隻能傳遞模糊情緒。而對“鐵爪”這種被藥物和殘酷訓練摧殘、隻剩下殺戮本能的猛獸,效果有,但極其短暫,而且似乎會激起更強烈的凶性。
這個能力,到底是什麽原理?極限在哪裏?能不能主動增強?除了溝通和幹擾,還有其他用途嗎?
他需要更係統地了解和使用這個“金手指”。但現在,他連安靜養傷都做不到,腦子裏塞滿了各種線索、威脅和未解的謎團。
馴獸師、強哥、疤臉、短毛、毒品、爆炸物、夜間運輸、攻擊猛犬……一張巨大的、黑暗的網,似乎正在這座城市的地下緩緩張開。
而他和這個小小的派出所後院,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這張網的某個節點之上。
是成為被網住的獵物,還是……變成撕破這張網的利爪?
答案,或許就藏在他逐漸愈合的傷口裏,藏在他日益清晰的頭腦中,也藏在他剛剛開始編織的、微弱卻堅韌的情報網絡之中。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城市開始了它喧囂的夜生活,而在光明照不到的角落,某些東西正在黑暗的滋養下,悄然滋生,或者……磨礪爪牙,等待下一次的碰撞。
和平橋派出所後院倉庫,受傷的功勳犬睜開了眼睛,在漸濃的夜色中,閃過一絲幽深而堅定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