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8章 老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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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檸隨著孟知衡踏入老國公的書房。
    室內檀香沉靜,書卷整齊,老國公端坐於紫檀案後,須發如銀,不怒自威。
    孟知衡領著宋檸上前,恭敬行禮,“孫兒給祖父請安。”
    宋檸也跟著行禮,“見過國公。”
    老國公卻連眼皮都未抬,聲音沉冷,“帶她來做什麽?”
    顯然,孟知衡說老國公一直在等她,是假話。
    宋檸沉下了臉來,孟知衡露出一絲窘迫。
    他上前,溫聲解釋:“祖父,檸檸今日是專程來向您請安的……”
    “不必說了。”老國公終於抬眼,卻看都不往宋檸這邊看,隻對孟知衡道,“讓她出去。”
    孟知衡有些抱歉地看了宋檸一眼,又低聲勸著,“祖父……”
    “哼。”老國公冷哼一聲,繼續低頭看著書卷。
    卻不想,宋檸輕柔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傳來,“走可以。但走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國公爺。”
    老國公眉頭一蹙。
    就聽著宋檸繼續問道,“既然老國公這般不待見我跟我娘,為何當年又要給她備下那般厚重的嫁妝?”
    書房內空氣一凝。
    老國公麵色更沉,握著書卷的手指微微收緊,卻是硬聲道:“不過是為了國公府的臉麵多了些許罷了,那點東西,對於國公府而言算不得什麽,倒難為你記掛至今。”
    言語間,頗有幾分嘲諷之意。
    可宋檸卻又反問,“國公府的臉麵,不是早在我娘執意下嫁之時就已經蕩然無存了麽?”
    “你!”老國公猛地將書卷按在案上,胸膛起劇烈地伏,手指微顫地指向門外,“滾!你娘早就不是我孟家的人了,你更不配踏入我孟家半步!立刻給我滾出去!”
    “祖父!”孟知衡驟然揚高聲調,又是焦急又是無奈。
    宋檸心口本就堵著一團鬱氣,見老國公這樣的態度,自然不再多言,轉身便走。
    “檸檸!”孟知衡連忙追出書房,在廊下攔住了她。
    本是想好好哄勸一番,可看著她氣鼓鼓的側臉,孟知衡竟忽地低笑了一聲。
    宋檸蹙眉看他,眼中帶著薄怒。
    卻見孟知衡眼中漾開溫煦的笑意,搖頭歎道,“你這脾氣,果真跟姑母一模一樣。”
    宋檸抿唇不語,轉頭看向別處。
    孟知衡走近一步,聲音放得輕緩:“可你沒發覺麽?你這倔強不肯低頭的性子,恰恰是遺傳了誰?”
    正是屋裏那位同樣固執的老爺子麽?
    他望向書房的方向,語氣裏帶著一絲感慨,“父親曾同我說,祖父心裏其實悔極了。年輕時隻顧征戰沙場,忽略了陪伴姑母,才讓她被宋……被你爹幾句花言巧語便哄了去。可他心裏,是極疼姑母的。”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也見到了,他脾氣又臭又硬,就算是對陛下也說不上什麽好聽的話,當年姑母為了你爹,日日與他爭吵,兩個人的脾氣都是一模一樣的強硬,到最後,是誰說了先說了‘斷絕關係’這四個字都分不清了。”
    “可祖父是真疼愛姑母的,當年陛下賞賜的那塊稀世血珀,他轉眼就命人做成首飾添進了姑母的嫁妝裏。那年姑母故去的消息傳來,祖父將自己關在房裏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出來時,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
    宋檸猛地怔住,眼前驀然閃過方才老國公那微微發抖的手指,和那強撐的神色,心底某個冰封的角落,無聲地融開了一道裂隙。
    “祖父恨極了你爹,所以對你……”
    孟知衡沒再說下去。
    可宋檸已經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心中某個長久困於胸口的滯澀,終於得以釋出
    她今日來,不是來為自己討些什麽,而是為了娘。
    如今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並且滿意的答案,其餘種種,便不再重要。
    思及此,她從懷中取出一塊有些發黃的軟帕。
    帕子看著有些老舊,角落裏繡著一行短詩:歸來視幼女,零淚緣纓流。
    孟知衡的眼神倏然一亮,“這是……”
    “我娘的遺物,我想……她大概是想留給國公爺的,隻是始終沒有機會。”
    孟知衡臉上瞬間揚起了幾分喜氣來,鄭重接過,看著她,目光柔和,“我這就拿去給祖父。你先去前院花廳歇息片刻,可好?”
    宋檸默然點頭,“好。”
    孟知衡轉身離去,步履輕快。
    宋檸立在原地,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才邁開步子,沿著來時的回廊朝前院走去。
    廊外春色漸濃,日光透過雕花木格,在她前行的小徑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卻不想,剛轉過一道彎,便在疏影橫斜處,迎麵撞見一人。
    是謝琰。
    他獨自立於廊柱旁,一身玄青色常服襯得身形愈發挺拔清貴,與這熱鬧的國公府似有格格不入的疏離。
    聽到腳步聲,他側首望來,目光便這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宋檸身上。
    宋檸的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隨即恢複如常,上前幾步,依禮微微屈膝:“見過肅王殿下。”
    謝琰唇角極淡地勾了一下,似笑非笑,“原來宋姑娘,認得本王。”
    聲音清冷,聽不出什麽情緒。
    “殿下風姿過人,令人見之難忘。”宋檸垂眸應道,語氣不疾不徐,“更何況,能讓太子殿下親自帶人搜尋的,自然絕非尋常貴人。”
    她的話說得恭敬,細品之下,卻似藏著一根極細的刺,不著痕跡地點出了那日他留她一人在法華寺,獨自應對太子搜尋。
    其實這話出口,宋檸就已經後悔了。
    依著謝琰那狠厲的手段,她沒因著那件事被滅口就已經很好了,怎還能上趕著尋晦氣?
    眼見著謝琰緩步朝她行來,宋檸的心幾乎快要從胸口處跳出來。
    隻想著,她若是在這兒大聲呼救,能不能在孟知衡趕來之前,保住自己一條小命?
    正想著,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根銀簪。
    簪頭鑲嵌的暗紅色寶石,在日光下流轉著內斂而溫潤的光澤。
    “先皇禦賜的西域血珀,價值連城。”謝琰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波瀾,“宋姑娘下次,還是莫要輕易‘贈人’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