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牛棚裏的白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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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白山的林子,深得像個黑窟窿。
    陸江河趴在雪窩子裏,眉毛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他這會兒不像是個活人,倒像是個死物,連呼吸都壓得極低。
    三十米開外,一棵老紅鬆底下,一隻灰毛野兔正探頭探腦地啃樹皮。
    這兔子一身膘,皮毛油光水亮,看著足有七八斤。
    陸江河咽了口唾沫,那是身體極度缺油水後的本能反應。
    他緩緩抬起左臂,獵弓被拉成滿月。
    “崩!”
    一聲悶響。
    木箭像長了眼睛,瞬間貫穿了野兔的脖頸。
    兔子蹬了兩下腿,不動了,殷紅的血在雪地上炸開。
    陸江河從雪地裏彈起來,幾步衝過去拎起兔子。
    沉甸甸的手感讓他那張凍青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這隻兔子,夠他吃上好幾天了。
    他又在林子裏轉悠了一圈,運氣不錯,在一處不凍泉邊上掏了一窩正在冬眠的林蛙,用草繩串了一串掛在腰間。
    天色將黑,風聲緊了,像狼嚎。
    陸江河拎著獵物往回走。
    回村原本有一條平坦的大路,但他腳步一頓,眉頭皺了皺。
    剛和趙芳撕破臉,這會兒走大路肯定會撞上那幫嚼舌根的長舌婦。
    他現在隻想清淨,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應付閑言碎語上。
    想了想,他轉身鑽進了那條繞遠且荒僻的小路。
    這條路正好路過村西頭的牛棚。
    那地方是全村的禁地,住著幾個下放的“壞分子”。
    平日裏,村裏的狗路過都要繞著走。
    他剛轉過山坳,一陣嘈雜的罵咧聲就順著風刮進了耳朵。
    “老東西,那玉是四舊,老子沒給你砸了就是恩德,你還敢藏?”
    陸江河腳步一頓。
    透過稀疏的籬笆牆,他看見破敗的院子裏圍著三個流裏流氣的男人。
    領頭的是村裏的二流子賴三,平日裏那是村裏的一霸。
    此刻,賴三正一腳踹在一個跪在地上的老人肩膀上。
    老人一身破棉襖,頭發花白,被踹得悶哼一聲栽倒在雪地裏,懷裏卻死死護著個什麽東西。
    “別打我爸!”
    一聲帶著哭腔的尖叫響起。
    從那間四麵漏風的土屋裏衝出來道人影,瘋了一樣撲在老人身上,用後背硬生生扛了賴三一腳。
    陸江河眯起眼。
    是個女人。
    雖然穿著不合身的大棉襖,渾身髒兮兮的,但這會兒因為劇烈掙紮,頭上裹著的圍巾散開了,露出一張隻有巴掌大的臉。
    蒼白,消瘦,但那骨相美得驚人。
    尤其是那雙眼睛,明明滿是驚恐,卻透著股子寧折不彎的倔勁兒。
    沈清秋。
    前世陸江河在電視上見過這號人物,那是後來平反回城後的頂級藝術家。
    一幅畫能拍出天價的傳奇女人。
    可現在,她隻是個被人踩在泥裏的落魄鳳凰。
    “喲,沈大小姐出來了?”
    賴三看見沈清秋,那雙綠豆眼裏頓時冒出了邪光,搓著手笑得猥瑣。
    “既然心疼你那死鬼老爹,那就拿人抵債吧!哥幾個正好缺個暖被窩的!”
    “滾開!”沈清秋驚恐地大喊,手裏抓起一把雪朝賴三臉上揚去。
    “給臉不要臉!”賴三惱羞成怒,伸手就去扯沈清秋的領口。
    “嘶啦。”
    破舊的棉衣不堪重負,被扯開一道口子,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襯衣,和那一抹晃眼的雪白肌膚。
    “啊!”沈清秋絕望地尖叫。
    陸江河見狀,心中冷哼一聲。
    前世作為一個講究極致的大廚,他最恨的就是好的食材被蹩腳的廚子糟蹋。
    同樣,他也看不慣一塊璞玉被爛泥玷汙。
    況且,這賴三平日裏也沒少欺負原身。
    新仇舊恨,加上這筆對未來的“人情投資”,這閑事,他管定了。
    他緩緩抬手,抽出那支還沒幹透血跡的木箭。
    搭箭,扣弦,拉滿。
    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兔子。
    “嗖!”
    淒厲的破空聲驟然炸響。
    賴三正要把臉湊向沈清秋的脖頸,突然感覺頭皮一陣劇痛,緊接著“篤”的一聲,一支利箭擦著他的頭皮,死死釘在了旁邊的門框上!
    幾縷斷發飄落。
    隻要再偏一寸,這一箭就能給他開瓢!
    “媽呀!”
    賴三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褲襠瞬間濕了一片。
    “誰?!哪個王八蛋敢暗算老子?!”
    “我。”
    一道低沉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不帶一絲溫度。
    籬笆門被一腳踹開,陸江河拎著滴血的死兔子,宛如一尊從地獄走出的煞神,一步步逼近。
    他身上的血腥氣,比這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
    賴三看清來人,愣了一下,隨即從地上爬起來,色厲內荏地喊。
    “陸江河?你個窮得叮當響的泥腿子,管什麽閑事!這是我們跟這幫黑五類的賬!”
    陸江河沒理他,隻是把手裏的兔子往地上一扔。
    “砰。”
    沉悶的落地聲,像砸在人心口上。
    他走到門框邊,單手拔下那支入木三分的箭,在賴三的棉襖上慢條斯理地擦了擦箭頭。
    “滾!”
    隻有一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賴三剛想罵兩句找回場子,卻在對上那雙黑沉沉的眸子時,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可怕了。
    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是在看一塊死肉。
    這陸江河平日裏是個老實疙瘩,怎麽今天看著跟變了個人似的?
    “你……陸江河,你給我等著!這事兒沒完!”
    好漢不吃眼前虧。
    賴三被嚇破了膽,招呼著兩個同夥,連滾帶爬地衝出了院子。
    院子裏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風雪聲。
    陸江河收起箭,目光落在地上的父女倆身上。
    沈清秋驚魂未定,抱著昏迷的父親縮在牆角,像隻受驚的小獸。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他很高,肩膀很寬,站在那裏就像一堵牆,擋住了漫天的風雪。
    “謝……謝謝。”沈清秋牙齒打顫,聲音細若蚊蠅。
    陸江河沒說話,隻是皺眉看著她。
    太慘了。
    這哪是人過的日子。
    他歎了口氣,走過去,單手拎起地上的老人,像拎小雞一樣輕鬆,直接送進了屋裏的土炕上。
    屋裏冷得像冰窖,連床像樣的被子都沒有,隻有幾堆發黴的稻草。
    沈清秋跟進來,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雙手絞在一起,那手上全是凍瘡,有的地方還在滲血。
    “那個……”
    她看著陸江河,又看了看外麵地上的兔子,喉嚨本能地滾動了一下。
    她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種極度的近乎野獸般的渴望。
    但那渴望隻是一瞬,很快就被羞恥壓了下去。
    陸江河看懂了她的眼神。
    那是餓急眼了。
    他沒說話,從腰間解下那一串林蛙,隨手扔在炕角。
    “林蛙油補氣,給你爹燉了吊命。”
    說完,他轉身拎起地上的兔子就要走。
    “等等!”
    沈清秋突然叫住他。
    她咬著嘴唇,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紅暈,鼓起所有勇氣問道:“你……你叫什麽名字?”
    陸江河停在門口,沒回頭,聲音隨著風雪飄進來。
    “陸江河。”
    看著那道背影消失在風雪中,沈清秋死死攥著衣角,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在這個吃人的冬天,這個名字,成了她唯一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