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虎口奪食,這婚結定了

字數:6494   加入書籤

A+A-


    從陸家小院到大隊部,統共不到五百米的路,沈清秋卻覺得自己走了一輩子。
    她的手被一隻粗糙的大手緊緊包裹著。
    那隻手掌心有厚厚的老繭,幹燥、滾燙,源源不斷地傳遞著力量,燙得她心尖發顫。
    風依舊很大,刮在臉上像刀割,但沈清秋第一次覺得,這冬天的風似乎也沒那麽冷了。
    “怕嗎?”
    快到大隊部那扇紅漆斑駁的木門前時,陸江河突然停下腳步,側頭看了她一眼。
    沈清秋深吸一口氣,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雖然還帶著幾分蒼白,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她反手扣緊了陸江河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怕。”
    隻要能給父親一口飯吃,隻要能活下去,就是龍潭虎穴她也敢闖。
    更何況,此時此刻擋在她身前的,是這座大山一樣的男人。
    “好樣的。”
    陸江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就把腰杆挺直了,進了這個門,你就是我陸江河的媳婦,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欺負你。”
    說完,他抬起腳,沒有敲門,而是直接一腳踹開了大隊部虛掩的房門。
    “砰!”
    一聲巨響,門板撞在牆上,震落了一地的灰塵。
    屋裏,大隊支書李保田正端著個搪瓷缸子喝茶,被這一聲巨響嚇得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褲襠。
    “哎呦!哪個小兔崽子不想活了?!”
    李保田燙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邊拍打著褲子一邊破口大罵。
    等他抬起頭,看清門口站著的一男一女時,那雙渾濁的眼珠子頓時瞪得溜圓。
    “陸江河?還有……沈家丫頭?”
    李保田愣住了。
    這兩人怎麽湊到一塊去了?而且還手拉著手?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陸江河已經大馬金刀地走到了辦公桌前。
    “啪!”
    一本暗紅色的戶口本被重重地拍在了滿是茶漬的桌麵上。
    “李支書,別來無恙啊。”
    陸江河拉過一把椅子,按著沈清秋坐下,自己則雙手撐在桌沿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比他矮了一個頭的李保田。
    “開介紹信,我要和沈清秋同誌結婚。”
    “啥?!”
    李保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在陸江河和沈清秋之間來回打轉,最後定格在沈清秋那張雖然素麵朝天卻依舊驚豔的臉上。
    “陸江河,你是不是瘋了?還是沒睡醒?”
    李保田把手裏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頓,臉色陰沉下來。
    “這可是壞分子!是被下放改造的!你一個貧下中農,根正苗紅的,跟她攪和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也把你送去牛棚?”
    他心裏那個氣啊。
    自家那個傻兒子二狗,昨晚還在念叨著要娶這漂亮媳婦,老婆子桂嬸今早剛去威逼利誘過。
    本想著這沈家丫頭已經被逼到了絕路,明天一早就能乖乖把人領回家。
    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怕?我當然怕。”
    陸江河冷笑一聲。
    “不過支書,您是不是忘了咱們現在的政策?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沈清秋同誌雖然成分不好,但我作為貧下中農,正如您所說,根正苗紅。”
    “我娶她,那是為了更好地監督她和改造她,讓她在貧下中農的廣闊天地裏脫胎換骨。”
    “我這叫思想覺悟高。”
    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甚至還得把上麵的口號搬了出來,直接把李保田噎了個半死。
    “少跟我扯這些淡!”
    李保田惱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
    “在這個紅星大隊,老子說不行就是不行!”
    “大隊的公章在我手裏,我不給你開這個介紹信,我看你怎麽結這個婚!”
    “哦?不行?”
    陸江河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但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
    他微微俯下身,湊近李保田,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李叔,桂嬸去牛棚說了什麽,您心裏應該有數吧?”
    “不嫁給二狗,就斷了沈家的口糧?”
    “嘖嘖,這可是新社會,婚姻自由。”
    “您身為大隊支書,縱容家屬利用職權,以斷糧相威脅,強搶民女,搞封建包辦婚姻那一套。”
    說到這,陸江河頓了頓,伸出手,輕輕幫李保田整理了一下那有些歪斜的中山裝領子,語氣森然。
    “這要是讓公社的王幹事知道了,或者是捅到縣裏的革委會去,您說,您這支書的帽子,還能戴得穩嗎?”
    李保田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這小子是在威脅他?!
    以前那個三腳踹不出個屁來的老實人陸江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牙尖嘴利了?
    這一頂強搶民女、封建複辟的大帽子扣下來,在這個特殊的年月,那可是要吃槍子的!
    就在李保田心裏打鼓騎虎難下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潑婦罵街的聲音。
    “好你個沈清秋!給你臉不要臉是吧?敢背著我找野漢子!”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身材臃腫的桂嬸像個肉球一樣衝了進來。
    她一眼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沈清秋,頓時火冒三丈,張牙舞爪地就要往上撲。
    “你個狐狸精!既然你不識抬舉,老娘今天就撕爛你的臉!”
    沈清秋嚇得渾身一僵,下意識地就要往後躲。
    然而,一道高大的身影瞬間擋在了她麵前。
    “滾!”
    陸江河連手都沒動,隻是一聲暴喝。
    那聲音如同平地驚雷,震得屋頂的灰塵簌簌直落。
    桂嬸被這一聲吼得耳膜嗡嗡作響,硬生生刹住了腳步。
    她抬頭對上陸江河那雙充滿了戾氣的眼睛,心裏莫名一寒。
    那眼神,太凶了。
    像是剛見了血的狼。
    “桂嬸,你要是再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或者再敢提一句斷糧的事。”
    陸江河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就帶著沈清秋去縣裏告狀。”
    “反正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魚死網破。”
    “到時候,我這貧農頂多是個作風問題,可你們家恐怕就要去大西北吃沙子了。”
    “你……你……”桂嬸氣得渾身哆嗦,指著陸江河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轉頭看向自家男人:“當家的!你看他!你看這個小畜生狂成什麽樣了!你倒是說話啊!”
    李保田此時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是個老油條,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
    為了一個傻兒子的婚事,把自己的烏紗帽搭進去,不值當。
    而且看陸江河這副亡命徒的架勢,要是真逼急了,這小子真能幹出捅破天的事來。
    “行了!閉嘴!”
    李保田狠狠地瞪了自家婆娘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從抽屜裏拿出那枚磨損嚴重的木質公章,又扯過一張信紙。
    “陸江河,你有種。”
    李保田咬著牙,提筆在紙上唰唰唰寫了幾行字,然後拿起公章,在紅色的印泥裏狠狠按了一下。
    “啪!”
    鮮紅的印章蓋在了信紙上。
    “拿著!滾!”
    李保田把介紹信往桌上一扔,背過身去,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陸江河拿起那張薄薄的紙,吹了吹上麵還沒幹透的印泥,仔細檢查了一遍。
    上麵的紅五星,在這個年代,就是通往新生活的通行證。
    “謝了,李支書,改天請您喝喜酒。”
    陸江河把介紹信折好,小心地放進貼身的口袋,然後轉身,再次牽起沈清秋的手。
    “走,去公社領證。”
    沈清秋被他拉著走出了大隊部。
    外麵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扇顯得格外沉重的木門,又看了看身邊這個大步流星的男人。
    剛才在屋裏發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那個平日裏在村裏隻手遮天的李支書,那個潑辣蠻橫的桂嬸,在這個男人麵前,竟然連個屁都不敢放。
    這就是被保護的感覺嗎?
    “陸……陸江河。”沈清秋小聲叫了他一下。
    “嗯?”陸江河放慢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我們?這就成了?”
    她感覺像踩在棉花上,感覺非常的不真實。
    “成了。”
    陸江河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語氣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和輕鬆。
    “有了這張紙,咱們去公社領了證,你就是合法的陸家媳婦。”
    “從今往後,這十裏八鄉,誰要是再敢給你臉色看,老子就把他的牙敲碎了喂狗。”
    沈清秋低著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手背上還有幾道被樹枝劃傷的新口子。
    但這隻手,卻是她這輩子抓過的最牢靠的東西。
    “嗯。”
    她輕輕應了一聲,嘴角不由自主地輕輕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那是絕望之後,開出的第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