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槽子糕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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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小時後。
    陸江河拿著兩張蓋著鮮紅鋼印的獎狀式結婚證走了出來。
    照片上,男人英武挺拔,嘴角微揚。
    女人清冷絕美,眼神羞澀。
    雖然衣著樸素甚至破舊,但那種強烈的反差感,卻讓這張照片顯得格外生動。
    “給。”
    陸江河把其中一張遞給沈清秋:“收好了。這可是你的飯票。”
    沈清秋雙手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紙。
    看著上麵陸江河和沈清秋兩個名字並排寫在一起,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真的結婚了?
    她沈清秋,不再是那個任人欺淩的牛棚黑五類,而是陸家的媳婦了?
    “咕嚕……”
    一聲不合時宜的響聲打破了這份溫情。
    沈清秋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連忙捂住肚子。
    陸江河看了她一眼,沒嘲笑她,隻是把結婚證揣進兜裏,拉起她的手。
    “走。”
    “去哪?”
    “供銷社。”陸江河頭也不回。
    “既然把你領進了門,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洞房。”
    聽到洞房兩個字,沈清秋的臉唰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
    到了供銷社。
    這裏的貨物琳琅滿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著醬醋、糖果和布匹的特有味道。
    陸江河徑直走到櫃台前。
    “同誌,拿兩盒蛤蜊油,再稱一斤槽子糕,要那種油大的。”
    售貨員看了他一眼,愛答不理地拿東西。
    陸江河掏出那十八塊五毛錢裏的幾張毛票,付了款。
    他拿起一盒蛤蜊油,塞進沈清秋手裏,又指了指她那雙滿是凍瘡的手。
    “回去把手洗幹淨了再抹,那雙手像雞爪子似的,摸著喇手。”
    雖然話不好聽,但沈清秋握著那盒小小的蛤蜊油,眼眶卻濕潤了。
    蛤蜊油,幾分錢一盒,是這個年代最廉價的護膚品。
    但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卻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還有這個。”
    陸江河撕開油紙包,拿出一塊槽子糕,直接塞到她嘴邊:“吃。”
    槽子糕是用麵粉、糖和雞蛋做的,雖然口感有些幹硬,但勝在油水足,甜味重。
    沈清秋咬了一口,甜得發膩,卻香得要命。
    她一邊吃,一邊偷偷看著身邊的男人。
    他正跟售貨員討價還價,想買一塊便宜的瑕疵布回去做窗簾。
    這個看起來凶神惡煞滿嘴沒好話的男人,正在用他笨拙且粗暴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把她從地獄裏拉出來。
    “看什麽看?臉上有花啊?”
    陸江河轉過頭,正好撞上她偷瞄的視線。
    沈清秋慌亂地低下頭,嘴裏塞著糕點,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沒,就是覺得,這槽子糕真甜。”
    陸江河看著她那副腮幫子鼓鼓囊囊、像隻屯食的小倉鼠一樣的模樣,眼神軟了軟。
    他伸出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拭去她嘴角的餅渣,順手放進自己嘴裏嚐了嚐。
    “嗯,是挺甜。”
    他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麽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說槽子糕,還是在說別的什麽。
    回村的路上,天色已經擦黑。
    北風呼嘯,把積雪卷得漫天飛舞。
    沈清秋跟在陸江河身後,手裏緊緊攥著那張紅色的結婚證,仿佛攥著一道護身符。
    這一路,陸江河沒怎麽說話,隻是腳步明顯放慢了許多,始終讓沈清秋保持在他身後一步遠的距離,用自己寬闊的後背替她擋去了大半的風雪。
    到了牛棚,那個破敗的小院依舊死氣沉沉。
    沈清秋推開透風的木門,屋裏的沈長林正縮在稻草堆裏,聽見動靜,驚恐地抬起頭。
    當看到女兒安然無恙地回來,身後還跟著陸江河時,老人的眼神變得渾濁而複雜。
    “清秋,這……這是……”
    沈清秋快步走過去,跪在父親身邊,眼圈一紅,從懷裏掏出那張結婚證:“爸,我和陸江河同誌領證了。”
    沈長林愣住了。
    他顫顫巍巍地接過那張紙,借著昏暗的光線看了許久,幹枯的手指在鮮紅的印章上摩挲著。
    作為曾經的大學教授,他怎會看不出這是一場什麽樣的婚姻?
    女兒這是把自己賣了,換了他這條老命啊。
    “糊塗……糊塗啊。”沈長林老淚縱橫,捶著胸口。
    “是我拖累了你,是我沒用啊!”
    “爸!你說什麽呢!”
    沈清秋握住父親的手,語氣堅定。
    “陸江河他是好人,在這個時候肯拉咱們一把的,就是咱們的恩人。”
    “這日子雖然苦,但隻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總能過下去。”
    陸江河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苦情戲,不耐煩地咂了咂嘴。
    “行了,別嚎了,又不是生離死別。”
    他大步走進來,環顧了一下這個四處漏風的破屋子,嫌棄地皺眉。
    “趕緊收拾東西,破爛就別帶了,帶上兩身換洗衣服和重要的物件就行,我那雖然也不富裕,但至少不漏風。”
    沈清秋抹了把眼淚,連忙點頭。
    這家裏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
    除了幾件打滿補丁的破衣服,就剩下沈長林視若性命藏在磚縫裏的幾本專業書,還有一個用來喝水的破搪瓷缸子。
    統共也就打了一個小包袱。
    “收拾好了?”
    陸江河問了一句,見沈清秋點頭,他二話不說,直接走到沈長林麵前,背過身半蹲下。
    “叔……不,爸,上來吧。”
    “雪大,路滑,您這腿腳走不了。”
    這聲爸,叫得稍顯生硬,但卻並未帶著絲毫的輕視。
    沈長林驚得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陸同誌,我自己能走。”
    “您要是想還沒進門就摔斷腿,讓我剛過門的媳婦伺候個癱子,那您就自己走。”
    陸江河語氣硬邦邦的,不給人留一點餘地。
    沈長林被噎住了,看著眼前這個寬厚的後背,眼眶再次濕潤。
    他這輩子教過書留過洋,見過無數體麵人,但在落難時,真正肯彎下腰背他的,卻是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漢子。
    在沈清秋的攙扶下,沈長林趴在了陸江河的背上。
    陸江河輕輕鬆鬆地站起身,顛了顛:“還行,比那隻兔子重不了多少。”
    一句玩笑話,衝淡了屋裏沉重的氣氛。
    三人走出牛棚,穿過大半個村子往陸家走。
    此時正是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候,村道上有不少端著碗出來閑磕牙的村民。
    看到陸江河背著個黑五類老頭,後麵跟著沈家那漂亮的落魄丫頭,大夥兒的眼睛都直了。
    “喲,這不是陸江河嗎?這是幹啥呢?撿破爛撿到牛棚去了?”
    說話的是村裏的長舌婦王大嘴,平日裏最愛搬弄是非。
    陸江河停下腳步,眼神冷冷地掃過去。
    “王嬸,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他聲音不大,卻透著股寒意。
    “這是我老丈人。今兒個我和清秋領證了,這是接我爸回家享福去。”
    “您要是再嘴裏不幹不淨,別怪我去公社告您破壞貧下中農的家庭團結。”
    他這一路走來,早就想好了說辭。
    “啥?領證了?!”
    王大嘴手裏的碗差點驚掉了,周圍的村民也是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