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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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曜王朝的冬雪,比南楚來的更早,更烈。
漫天飛雪席卷著京城,將朱紅宮牆,琉璃瓦頂都裹上了一層銀白。靖王府的紅綢燈籠在風雪中搖曳,暈開暖黃的光,卻驅不散庭院深處的清冷。
楚微月坐在鋪滿軟墊的梳妝台前,指尖輕輕劃過鏡中自己的容顏。她身著大紅色嫁衣,鳳冠霞帔襯得肌膚勝雪,眉眼清麗,隻是那雙含著江南水汽的眸子,此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疏離。
今日是她與大曜靖王蕭玦的大婚之日。
作為南楚最不受重視度的小公主,她主動請纓和親,並非是為了什麽兒女情長,而是為了南楚百姓能免於戰火。
臨行前,父皇拍著她的肩膀說:“微月,南楚的安危,就交給你了。”
她知道,自己肩上扛著的是兩國和平的重擔。至於那位傳說中戰功赫赫、卻因腿疾性情冷漠的靖王,她從未抱有任何期待。
“公主,吉時快到了,王爺已經在新房外了。”陪嫁丫鬟雲溪輕聲提醒,語氣中帶著幾分緊張。
楚微月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擺。沉重的鳳冠壓得她脖勁微酸,卻也讓她更加清醒。
從踏入這座王府的那一刻起,她便是大曜的靖王妃,再也不是南楚那個可以隨心所欲的小公主了。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股寒氣裹著雪花湧了進來。楚微月抬眸望去,隻見一名身著玄色喜服的男子立在門口,身姿挺拔如鬆,墨發用玉冠束起,麵容俊美得近乎淩厲。
他便是蕭玦。
大曜的靖王。
風雪落在他的肩頭,卻絲毫未減他身上的冷冽氣場。他的目光掃過楚微月,沒有半分新郎官對新娘子的溫情,仿佛眼前的紅妝盛景與他毫無關係。
“王妃。”蕭玦開口,聲音低沉悅耳,卻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今日之後,你便是靖王府的女主人。本王會給你應有的尊榮,也會護你周全。"
他望著她的那雙眼眸瞬間淩厲起來:“前提是,你安分守己。”
楚微月心中了然,他果然如傳聞一般無二。她,南楚的公主,她怎麽會不明白蕭玦言中的威脅之意。
她斂去眸中的情緒,對著蕭玦福了福身,語氣溫婉卻堅定:“王爺放心,臣妾知曉自己的身份,定會恪守本分,不幹涉王府事務,也不辜負兩國和親的初衷。”
她的順從似乎在蕭玦的意料之中,他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她頭頂的鳳冠上,眉頭不可察覺的蹙了一下:“累了便先歇息,不必等本王。"
說罷,他轉身便要離開,沒有絲毫留戀。
“王爺。”楚微月突然開口叫住他。
蕭玦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外麵風雪正大,王爺的腿疾……”楚微月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臣妾略通醫術,若王爺不嫌棄,或許能為王爺緩解一二。”
她在南楚時,便聽聞蕭玦早年征戰時被暗算,落下了腿疾,陰雨天或寒冷天氣會疼痛難忍。今日這般大雪,他的腿想必不好受。
蕭玦終於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她,帶著幾分探究:“你懂醫術?”
“略懂皮毛,不敢在王爺麵前班門弄斧。”楚微月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神色。“隻是想著王爺的身體關乎大曜的安危,若臣妾能幫上一點小忙,也算是盡了王妃的本分。”
蕭玦沉默了片刻,眸中的冷漠似乎淡了幾分,卻依舊沒有應允:“不必了,本王腿疾自有太醫醫治。”
說完他不在停留,大步走出了房間。房門在他的身後“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的風雪,也隔絕了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
楚微月站在原地,看著禁閉的房門,輕輕歎了口氣。她早該料到的,這位靖王,心防重的很。
雲溪走上前,憤憤不平地說:“公主,這靖王也太過分了!今日是你們的大婚之日,他怎能這樣對您!連一句溫言軟語都沒有。”
“無妨。”楚微月搖搖頭,走到床塌邊坐下,卸下沉重的鳳冠,“我們來這裏,本就不是為了求他的寵愛。隻要能安穩度日,完成和親使命便足夠了。”
話雖如此,她心中卻還是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她也才是個十八歲的少女,也曾幻想過良人相伴的場景,隻是現實不允許。
夜色漸深,新房裏的紅燭燃得正旺,映得滿室通紅,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涼。楚微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緊接著,一股淡淡的寒氣和藥味湧了進來。她睜開眼,借著燭光,看到蕭玦走了進來。
此時的他已經換下了喜服,身著一身玄色常服,頭發鬆散地披在肩上,臉色似乎比剛才更加蒼白,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顯然是腿疾發作,疼痛難忍。
楚微月下意識地想起身,卻被蕭玦抬手製止了:“不必起身,睡你的。”
他走到房間角落的軟榻旁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幾粒藥丸,就著桌上的冷茶服了下去。動作熟練,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疼痛。
楚微月看著他隱忍的模樣,心中一動,他一直都是這樣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下床,走到他身邊,輕聲說:“王爺,您的腿是不是很疼?臣妾這裏有一瓶自製的止痛藥膏,或許能幫您緩解一下。”
她從梳妝台上拿起一個小巧的瓷瓶,遞到蕭玦麵前。藥膏是她來大曜之前特意準備的,用南楚特有的草藥製成,對緩解疼痛有奇效。
蕭玦看著她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她眼中的真誠,沒有立刻拒絕,也沒有接過。
“王爺,”楚微月輕聲說,“臣妾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不想看到王爺如此痛苦。這藥膏沒有毒副作用,您若是不放心,臣妾可以先試給您看。”
說完,她便要打開瓷瓶,卻被蕭玦抬手按住了。
“不必了。”蕭玦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冷漠,“拿來吧。”
楚微月心中一喜,連忙將瓷瓶遞給了他。
蕭玦打開瓷瓶,一股清新的草藥香彌漫開來,與他身上的藥味截然不同。他挑了一點藥膏,輕輕塗抹在自己的膝蓋上,動作有些笨拙,卻很認真。
藥膏剛塗上,便傳來一陣清涼的感覺,疼痛感似乎真的緩解了不少。蕭玦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看向楚微月的目光也柔和了幾分。
“多謝。”他輕聲說,這是他今晚第一次對她說謝謝。
“王爺客氣了。”楚微月笑了笑,眉眼彎彎,像極了南楚春日裏的桃花,“若王爺不嫌棄,臣妾明日再為您調製一些,送到您的書房。”
蕭玦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楚微月見他不再排斥,心中鬆了口氣,轉身準備回床休息。
“等等。”蕭玦突然開口叫住她。
楚微月回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蕭玦從懷中掏出一個暖手爐,遞到她麵前:“夜裏冷,拿著暖手。”
暖手爐是溫熱的,帶著淡淡的龍涎香。楚微月有些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這位冷麵王爺,竟然會關心她。
“多謝王爺。”她接過暖手爐,入手的溫熱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驅散了些許寒意。
回到塌上,楚微月抱著暖手爐,看著角落裏閉目養神的蕭玦,心中百感交集。這位靖王,似乎並不像傳聞中那般冷漠無情。或許,在這座深宅大院裏,她的日子,並不會像想象中那般難熬。
紅燭燃盡,天色漸亮。楚微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中,她回到了南楚的桃花林,那裏陽光明媚,沒有風雪,也沒有算計。
而軟榻上的蕭玦,卻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楚微月熟睡的臉龐上。燭光下,她的麵容恬靜,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像一隻無害的小獸。
他想起她剛才遞藥膏時的真誠,想起她眉眼彎彎的笑容,心中那片因腿疾和征戰常年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絲的鬆動。
這位南楚來的小公主,好像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
蕭玦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睛,繼續養神。隻是這一夜,他的夢境裏,多了一抹紅妝,和一雙含著江南水汽的眸子。
靖王府的寒夜,似乎因為這一點點的改變,變得不再那麽難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