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月站在山崗上，望著下方炊煙嫋嫋的小鎮。青石板路縱橫交錯，酒旗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幾個孩童正在溪邊追逐嬉戲——一切都對了塵描述的分毫不差。
    他深吸一口氣，將周身混沌氣息收斂到極致。現在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黑衣書生，隻是那雙眼睛太過深邃，光線落在其中便再無回響。
    沿著土路走進鎮子，蝕月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路邊的梧桐樹下，幾個老人在下棋；雜貨鋪門口掛著鈴鐺，風吹過時叮當作響；肉鋪的案板上擺著新鮮的豬肉，蒼蠅嗡嗡地繞著飛...
    新鮮的梨子！五文錢一斤！一個農婦在路邊叫賣。
    蝕月停下腳步，盯著那些黃澄澄的梨子看了許久。了塵說過這種水果，說它汁水甘甜，但他從未嚐過。
    公子要買梨嗎？農婦熱情地問。
    蝕月猶豫了一下，伸手拿起一個梨。觸感很奇妙，涼涼的，光滑中帶著細微的顆粒感。
    怎麽吃？他問。
    農婦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公子說笑了，當然是直接咬啊！
    蝕月學著旁邊一個小孩的樣子，把梨子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後咬了一口。清脆的聲響在齒間迸發，甘甜的汁水瞬間充滿口腔。
    確實很甜，但...也就這樣。
    他放下咬了一口的梨子，繼續向前走。農婦在身後喊道：公子！您還沒給錢呢！
    蝕月這才想起了塵說過的。他隨手幻化出五枚銅錢丟過去，農婦接過錢，嘟囔著：怪人...
    越往鎮子中心走越熱鬧。鐵匠鋪裏傳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布莊裏掛滿了各色布料，茶館裏飄出說書人的聲音...
    蝕月在每個店鋪前都會駐足片刻。他摸了摸掛在布莊門口的綢緞，手感絲滑；聞了聞藥材鋪裏的草藥，氣味刺鼻；甚至還學著路人買了一串糖葫蘆，酸得他直皺眉。
    這一切都很新奇，但也都...不過如此。
    了塵描述的那種讓人流連忘返的魅力，他一點都沒感受到。
    最後，他在一個餛飩攤前停下。這個攤子和青州城的很像，也是支在巷口，也是熱氣騰騰。
    一碗餛飩。他在條凳上坐下。
    好嘞！攤主是個精瘦的漢子，動作麻利地下麵、撈餛飩、撒蔥花。
    蝕月靜靜地觀察著。鍋裏的熱氣熏得攤主額頭冒汗，但他依然笑嗬嗬地和熟客打招呼。旁邊桌上，一個老漢正在教育孫子：慢點吃，別燙著...
    這一切都很平凡，平凡到讓他困惑。為什麽了塵會覺得這些值得用生命去守護？
    餛飩上桌了。蝕月拿起勺子，舀起一個吹了吹，送入口中。
    味道和青州城的差不多，都是鮮香的，溫暖的。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他沉默地吃完，放下三枚幻化的銅錢，起身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心中那絲困惑如漣漪般擴散。隨著情緒的波動，他體內沉寂的混沌本源悄然外溢。
    身後那棵槐樹的葉子，突然開始枯黃。但他毫無察覺，繼續向前走去。
    攤主拿起銅錢，發現重量不對，正要叫住他，卻被旁邊的老漢拉住。
    別喊了，老漢壓低聲音，你沒看見槐樹的葉子嗎？這人不對勁...
    攤主這才注意到槐樹的異常，臉色頓時變了。他悄悄對旁邊賣菜的小販使了個眼色，小販會意，快步向鎮外跑去。
    蝕月對此一無所知。他還在思考剛才那碗餛飩。為什麽了塵會如此惦記這種普通的食物？難道是他遺漏了什麽？
    他決定再嚐一次。
    這次他找了個麵攤。攤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在給一個乞丐盛麵。
    一碗麵。蝕月說。
    馬上就好。老太太笑著應道，多抓了一把麵條下鍋。
    蝕月注意到，老太太給乞丐的那碗麵特別滿，還多加了幾片肉。乞丐連連道謝，端著碗蹲在路邊吃起來。
    您的麵。老太太把麵端到蝕月麵前，碗裏飄著油花，幾根青菜點綴其間。
    蝕月嚐了一口。麵條很勁道，湯頭很鮮美，但...還是不過如此。
    他放下筷子，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賣柴的樵夫、挑擔的貨郎、洗衣的婦人...每個人都在為生活奔波，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或喜或憂的表情。
    了塵說過，這就是人間百態。可蝕月隻覺得吵鬧。
    付錢時，他注意到麵攤旁邊的柳樹也開始枯萎。這次他察覺到了異常，但以為是自然現象，並未深究。
    老太太接過銅錢，手微微發抖。但她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收攤。
    蝕月繼續在鎮子裏閑逛。他看見私塾裏的學童在搖頭晃腦地念書，看見藥鋪的夥計在研磨藥材，看見幾個孩童在玩捉迷藏...
    每到一個地方，周圍的植物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枯萎。榆樹、楊樹、銀杏...無一幸免。
    鎮民們開始竊竊私語，眼神中帶著恐懼。有人悄悄收拾行李準備離開，有人跑去祠堂燒香禱告。
    蝕月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躲著他？為什麽那些植物會枯萎？
    他攔住一個正要逃跑的年輕人：你們在怕什麽？
    年輕人嚇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什麽...
    蝕月鬆開手，年輕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他站在鎮子中央，看著空蕩蕩的街道，突然明白了什麽。
    是因為我嗎...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就在這時，鎮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隊官兵衝進鎮子，將蝕月團團圍住。
    妖人！還不束手就擒！為首的將領大喝。
    蝕月看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憐憫。
    我隻是...來嚐一碗餛飩。他輕聲說。
    說完，他一步踏出，身形已然在百丈之外。留下那群官兵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蝕月站在鎮外的山崗上，回望那個小鎮。夕陽西下，炊煙嫋嫋，一切都顯得那麽寧靜。
    但他知道，這份寧靜與他無關。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帶來恐慌和毀滅。
    了塵描述的那個溫暖的人間，他可能永遠都體會不到。
    這個認知讓他心中泛起一絲陌生的情緒——那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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