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鐵柱的指節捏得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的血珠滴落在焦黑的泥土裏，瞬間被吸收，不留痕跡。了塵站在他身旁，渾濁的目光掃過這片廢墟，最終落在少年那雙被仇恨徹底點燃的眸子上。
    “癡兒，執著是苦。”了塵的聲音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隨老衲走吧，這紅塵孽債，非你所能背負。”
    石鐵柱猛地甩開了塵試圖扶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讓老僧踉蹌了一下。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吞噬了道長、小七、木頭、阿飄的虛無，然後轉身，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朝著與玉衡子離去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入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在淒冷的月光下，投下孤絕執拗的影。
    了塵望著他離去，並未阻攔，隻是低宣了一聲佛號，身影漸漸淡化，如同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一顆複仇的種子被埋下，它將在黑暗的土壤裏蟄伏，汲取著痛苦與絕望，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而另一場關乎靈魂的酷刑，才剛剛拉開帷幕。
    無心，或者說蝕月那一縷在極致的屈辱、背叛與憤怒刺激下，強行中斷自毀、卻又被昊天意誌與玉衡子等人聯手鎮壓下來的殘破意識，正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拖拽著，朝著一個已知的、充滿絕望的終點沉淪。
    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隻有一團凝聚了滔天恨意、無盡悔恨以及破碎混沌本源的意識集合體。那強行中止自毀帶來的反噬，如億刃割魂，反複切割著他存在的每一寸“肌理”。比這更痛的，是胡小七在他“眼前”形神俱滅時那雙失去光彩的眸子，是石鐵柱那無聲的、充滿血淚的呐喊。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徹底消散……為什麽還要讓我留著這該死的意識……來承受這一切……
    守護的信念，在玉衡子那聲“邪魔外道，也配談情義？”和隨之而來的背信虐殺中，被踐踏得粉碎。他為了那點微弱的溫暖做出的妥協與犧牲，換來的不是生機，而是更殘酷的嘲弄與毀滅。
    信念，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岩漿般沸騰、足以焚毀理智的恨意！對玉衡子！對那所謂的“正道”！對那降下天威、默許這一切的昊天！甚至……對這不公的天地！
    不知墜落了多久，仿佛永恒，又仿佛一瞬。
    周遭的景象猛地一變！
    不再是扭曲的法則通道，而是一片絕對黑暗、絕對死寂的空間。這裏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物質，甚至連“空間”這個概念都顯得模糊。唯有無處不在、冰冷刺骨的鎮壓之力，如同億萬均海水，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讓他這團意識集合體連“思考”都變得無比艱難。
    這裏，就是鎮妖塔的最底層。此塔並非凡物，而是上古時期由三清聯手鑄造，以“秩序之核”為基，專為鎮壓混沌、魔神而設。縱是太古凶靈，入此塔底，亦如魚入涸澤。關押於此的，無一不是曾攪動三界風雲、被認為罪孽深重、連輪回資格都被剝奪的絕世大妖、巨魔。而此刻，無心成了它們最新的“同伴”。
    “嗡——”
    一聲輕微的震鳴。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意識核心深處。一道冰冷、純粹、由最精純的秩序法則凝聚而成的“鎖鏈”虛影，憑空出現，無視他殘存混沌本源的抵抗，直接烙印在了他意識的最核心處！這是玉衡子親手種下的“修為禁製”，徹底廢掉了他調動任何力量的可能，將他永遠禁錮在如今這種殘破、虛弱的狀態。
    就在那秩序鎖鏈烙印完成的下一秒——
    “嗤！”
    一道無形無質、卻帶著極致鋒銳與淨化意誌的“劍意”，憑空生成，瞬間貫穿了他的意識集合體！
    “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這痛苦直接作用於靈魂本源，作用於他存在的根本！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他意識的每一個“粒子”，並瘋狂攪動！這痛苦遠超他之前經曆過的任何肉身折磨，甚至比自廢修為、靈魂撕裂更甚！
    這僅僅是第一道。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成千上萬，源源不絕！
    無數道屬性各異、卻同樣帶著極致痛苦與毀滅氣息的“刑罰”憑空出現！有的如同九天雷霆，狂暴地撕裂他的意識；有的如同九幽寒冰，凍結他每一絲思維的流動；有的引動心魔業火，灼燒他記憶中每一個痛苦的瞬間；有的模擬煉獄罡風，將他意識的邊緣一點點磨碎、剝離……
    萬劍穿心？不，這比萬劍穿心殘酷千萬倍！這是針對靈魂本源的、永無止境的淩遲！
    鎮妖塔底，沒有時間概念。或許外界隻過了一瞬，或許已過了千年萬年。
    無心的意識在這永恒的酷刑中，如殘舟陷怒海，隨時可能被徹底撕碎、湮滅。他的思維變得支離破碎，記憶混亂不堪。玉衡子冰冷的嘲諷，胡小七最後的呼喚，石鐵柱絕望的眼神……無數畫麵交錯閃爍，最終都染上了血色，化作了燃料，注入那滔天的恨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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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試圖回憶那些短暫的溫暖，那些小妖和凡人帶給他的、微不足道的亮光，試圖用這些來抵禦這無邊的痛苦與黑暗。但每一次回憶，最終都會定格在胡小七消散的瞬間，定格在玉衡子那譏誚的冷笑上。
    守護？情義？可笑……真是可笑！是我害死了他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這不該存在的混沌……他們或許還能卑微地活著……是我……是我的靠近……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
    無盡的悔恨如同毒藤，纏繞上他的思緒裏，與那滔天的恨意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更加黑暗、更加絕望的混合物。
    他恨玉衡子，恨昊天，恨這天道不公！
    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為何要對那點溫暖動心！恨自己為何不夠強大！恨自己為何……要存在！
    在這雙重痛苦的極致折磨下，他殘存的意識開始發生某種詭異的變化。那破碎的混沌本源，並未因刑罰而徹底消散，反而在這永恒的絕望與恨意中，被淬煉、提純，染上了一種更加深邃、更加危險的暗紅之色，如凝血色。那原本偶爾還會掙紮一下的、屬於“無心”的些許清明，徹底被淹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隻想毀滅一切的瘋狂意誌。
    屬於“蝕月”的、源自太古混沌的凶戾，在這一世“妖道無心”的悲慘結局催化下，被徹底激發了出來。
    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輪刑罰，他的意識終於到達了一個臨界點。思考的能力幾乎完全喪失，隻剩下本能的痛苦痙攣和那如同烙印般深刻的恨與悔。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渙散、歸於虛無的前一刻——
    一道極其微弱、卻帶著無上威嚴與誘惑力的意念，如蛛絲探入幽冥，悄無聲息地探入了這片絕對囚籠，觸碰到了他那團瀕臨崩潰的意識集合體。
    那意念並非來自玉衡子，也非昊天，更非了塵。它更加古老，更加晦澀，帶著一種與混沌同源、卻又更加陰冷詭譎的氣息。
    “……恨嗎？”
    “……悔嗎？”
    “……想……得到……真正的力量嗎？”
    “……顛覆這一切……讓那些高高在上的……付出代價……”
    那意念斷斷續續，充滿了蠱惑。
    已經幾乎化為純粹痛苦集合體的無心，在那意念觸及的瞬間，殘存的本能猛地收縮了一下，那暗紅色的混沌本源劇烈波動起來。
    但那道外來的意念，似乎已經得到了它想要的答案。它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如未曾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鎮妖塔底，恢複了永恒的死寂與刑罰。
    隻有那團暗紅色的、承載著無盡痛苦與滔天恨意的意識，在萬般酷刑的循環中，繼續著它永無止境的沉淪。
    靈魂的烙印，已然完成。
    對“正道”與“公理”的徹底憎惡。
    以及，因守護他人反而害了他人的……無盡悔恨。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遙遠的冥府深處，因果海畔，了塵紅塵道人）看著代表“無心”的那條因果線並未徹底斷絕，而是以一種極其微弱、扭曲、纏繞著濃烈黑紅色怨念的方式，連接著那座象征著永恒折磨的鎮妖塔，嘴角勾起了一抹難以察覺的、滿意的弧度。
    “恨吧，怨吧……這才是最完美的‘淬煉’之火。”
    “蝕月道友，你的‘道果’……愈發‘成熟’了。”
    “隻待……瓜熟蒂落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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