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是來給你一條活路的。

字數:6581   加入書籤

A+A-


    高郵城內,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街道兩旁的百姓早已躲回屋裏,隻敢從門縫中偷偷窺探。
    城中的大小官員和武將們,則全部被召集到了府衙。
    當他們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那座熟悉的府衙大堂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堂正中那張屬於都統製牛成的虎皮大椅,此刻空空如也。
    而整個府衙內外,站滿了陌生的士兵。
    他們裝備精良,神情冷峻,腰間的佩刀和手中的長槍閃爍著森然的寒光,顯然是百戰精銳。
    這些官員們唯一認識的,隻有站在堂下一側,身姿挺拔如鬆的禦營軍左將軍,韓世忠。
    可此刻,這位在他們眼中地位尊崇的韓將軍,卻也隻是坐在一旁,將主位讓給了那個端坐於大堂之上,年輕得有些過分的青年。
    洛塵。
    淮東製置使。
    這個名字在過去的幾天裏,早已傳遍了江淮大地,但親眼見到,還是讓所有人心中充滿了震撼與不安。
    他們剛剛親眼目睹了他們的頂頭上司牛成,是如何像一條死狗一樣被拖走。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這讓他們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徹底破滅了。
    誰能保證,洛塵不會把他們這些牛成舊部也給清洗一遍?
    人群之中,水軍統製張榮的心情最為複雜。
    他低著頭,既不敢去看洛塵,又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去瞟。
    他賭上了一切,在最關鍵的時刻打開了城門。
    這一場豪賭,究竟是輸是贏,就看接下來這位年輕製置使的態度了。
    大堂內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洛塵的視線緩緩掃過堂下眾人,將他們臉上或恐懼、或驚疑、或期盼的表情盡收眼底。
    他沒有說任何安撫的話,也沒有搞什麽繁文縟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
    “從即刻起,高郵軍政事務,由本帥全權接管。”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這不是商量,不是征求意見,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堂下眾人心中一凜,頭埋得更低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開什麽玩笑。
    牛成那麽大個知州都統製,說拿下就拿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們這些小魚小蝦,誰敢在這個時候跳出來說個不字?
    看到無人反對,洛塵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但內容卻比剛才更加驚人。
    “本帥來高郵,不是為了守城。”
    他站起身,走到眾人麵前,目光灼灼。
    “而是為了策劃一場針對金人的反擊。”
    反擊?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般在眾人腦中炸響。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洛塵。
    金軍兵鋒正盛,他們避之唯恐不及,這位洛帥竟然要主動出擊?
    他瘋了嗎?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洛塵仿佛看穿了他們的心思,“你們覺得,光是防守就已經難如登天,主動進攻無異於以卵擊石。”
    他冷笑一聲。
    “但我要告訴你們,一味地防守,隻會被動挨打!不僅無法守住現有陣線,更會在無休止的防守中,被敵人慢慢耗盡銳氣,磨滅鬥誌,最終全軍覆沒!”
    “不想死,就得打出去!”
    這番話,讓在場所有武將都心頭一震。
    雖然覺得太過冒險,但其中蘊含的道理,卻讓他們無法反駁。
    張榮更是激動得渾身發抖,攥緊了拳頭。
    這才是真正的將帥之才!這才是他渴望追隨的領袖!
    相較於牛成的畏縮保守,洛塵身上那股銳意進取、悍不畏死的鋒芒,深深地吸引了他。
    堂下的官員們雖然依舊心悸,但懾於洛塵的威勢,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腹誹。
    他們決定先聽聽洛塵具體的作戰規劃。
    等聽完了這位瘋子的方案,再有理有據的反駁也不遲。
    若是對方不聽,將來吃了敗仗,自己臨陣脫逃,也好有甩鍋的理由。
    一名資格最老的文官,高郵通判,小心翼翼地拱手出列。
    “敢問洛帥,我等……該如何反擊?”
    洛塵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大堂中央。
    “來人,上地圖!”
    隨著他一聲令下,幾名親兵立刻抬上一張從揚州帶來的軍事地圖,在眾人麵前的桌案上緩緩展開。
    那是一幅詳盡的江淮地圖,上麵用墨和朱砂兩色的標記,清晰地標注著敵我雙方的態勢。
    地圖在眾人麵前展開,整個江淮東部的山川河流、城池關隘,盡皆呈現。
    洛塵拿起一根長杆,指向了地圖的東北角。
    “諸位請看。”
    他的杆子點在鹽城兩個字上,那上麵,一個刺眼的紅色標記代表著此地已經淪陷。
    “東路軍右監軍金兀術,已於數日前攻陷鹽城。其麾下擁有五六千久經戰陣的女真和契丹組成的混合鐵騎,如今兵鋒正盛,隨時可以南下,直撲泰州,或是我們腳下的高郵。”
    接著,他的杆子又移向了西麵,點在了揚州的位置。
    “而在西麵,是金軍東路軍都統完顏宗望,此時正在進攻六合。”
    “他們雖然在揚州城下吃了點虧,但主力尚存,依舊對揚州形成巨大的軍事壓力。”
    洛塵的聲音平靜而清晰,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但聽在堂下眾人的耳朵裏,卻不亞於催命的鍾聲。
    “也就是說,揚州,高郵,如今正處於金軍東西兩路大軍的夾縫之中。”
    他放下長杆,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
    “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就坐在這裏幹等。那麽,無論來的是東邊的金兀術,還是西邊的完顏宗望,結果都隻有一個字。”
    “死。”
    “當然,如果揚州守不住,我還可以南渡。眾所周知,我和南岸的劉光製置使關係非凡,他一定會接應我部。”
    “而高郵呢?”
    “以高郵城中現有的兩千守軍,麵對數倍於己的金軍精銳,你們覺得能守多久?”
    他沒有等眾人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三天?五天?還是樂觀一點,半個月?”
    “最終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城池被攻破,城中玉石俱焚,無一幸免。”
    這番冷靜到殘酷的分析,讓大堂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在場的官員武將,一個個臉色煞白,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雖然他們昨天就已經知道金軍近在咫尺,但被人如此直白地預言自己的死期,那種感覺還是讓他們不寒而栗。
    “或……或許,朝廷會派援軍來……”
    一個年輕的武官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聲音發顫地說道。
    “援軍?”
    洛塵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
    “從哪裏來?從臨安嗎?”
    他毫不留情地擊碎了對方的幻想。
    “官家剛剛南渡,立足未穩,整個朝廷都在為了守住長江防線而焦頭爛額,連救援揚州的兵力都沒有,更何況這一個小小的高郵?”
    “還是說,你們指望我?”
    洛塵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圖上的揚州。
    “揚州是江淮最後的屏障,是拱衛江南的門戶,其重要性,遠勝高郵。我不可能抽調揚州的守軍來救你們,那等於是拆了主屋的頂梁柱,去補一個快要塌了的偏房。”
    “所以,結論很簡單。”
    洛塵雙手撐在地圖上,俯視著眾人。
    “沒有援軍。你們就是一支孤軍。要麽,在這裏等著被金人包圍,然後全部死光。要麽……”
    他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大堂內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在每個人心中蔓延。
    他們被拋棄了。
    被朝廷拋棄了,也被近在咫尺的友軍拋棄了。
    他們就像一群被趕到懸崖邊的羔羊,身後是萬丈深淵,麵前是虎視眈眈的惡狼,再無任何退路。
    一旁的韓世忠,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對洛塵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這個年輕人,實在是太懂得如何拿捏人心了。
    他沒有講什麽忠君愛國的大道理,也沒有用虛無縹緲的承諾來鼓舞士氣。
    而是用最冰冷、最殘酷的現實,將這些人所有的幻想和僥幸心理全部打碎,讓他們直麵現狀。
    隻有當一個人真正直麵死亡,並且意識到自己別無選擇時。
    他才會爆發出最原始的求生欲,才會願意去抓住任何一根哪怕看起來並不牢靠的救命稻草。
    果然。
    堂下那些官員武將的表情,在經曆了短暫的死寂和絕望之後,開始慢慢發生了變化。
    恐懼依舊存在,但眼神深處,卻多了一絲別的東西。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那……還有沒有別的活法?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再次聚焦到了洛塵身上。
    畏懼、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機的渴望。
    洛塵很滿意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他讓這種絕望的沉默在空氣中發酵了片刻,直到他感覺火候差不多了,才緩緩直起身子。
    “你們一個個的,都哭喪著臉,好像已經在給自己準備後事了。”
    洛塵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精準地剖開了眾人脆弱的內心。
    “但是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告訴你們,你們會怎麽死。”
    “我是來告訴你們,我們該怎麽活。”
    “那就是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