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影棺:殮妝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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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並非虛無。
    那是粘稠的、擁有生命的活體黑暗。它吞噬了光裔的純白,淹沒了紙紮劉的慘白,扭曲了林老蔫的驚懼,也將蕭寒那絕望的呐喊徹底湮滅。
    江眠站在風暴眼,腳下是洶湧奔騰的、由無數“黑暗新郎”融化而成的斑斕渦流。這渦流正貪婪地汲取著血肉醮壇最後的生機,那些剝落的血肉,炸裂的血管,乃至空氣中彌漫的絕望和瘋狂,都成了構築那扇“門”的養料。
    江眠能感覺到“門”的存在,就在那渦流的最深處,一個冰冷、沉重、渴望誕生的點。它不是“根源”的低語,不是紙神的蠱惑,也不是蕭寒或光裔所代表的任何一方勢力所追求的那個“門”。這是獨屬於江眠的“門”,以江眠的瘋狂為基石,以江眠的執念為藍圖,以江眠的“收藏品”為材料。
    “零件……嗬嗬……都是零件……”江眠低聲笑著,黑暗漩渦般的眼睛掃過被凝固在粘稠黑暗中的幾個身影。
    光裔的身體被無數黑暗觸須纏繞,他體表的純白光暈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般劇烈閃爍,數據流的長劍揮動艱難,每一次斬斷觸須,都有更多的從黑暗中滋生,它們不再試圖淨化,而是如同附骨之疽,侵蝕、同化他那“絕對規則”的力量。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類似“吃力”的表情。
    紙紮劉情況更糟。他那身老舊的中山裝被黑暗腐蝕出破洞,露出下麵並非血肉,而是層層疊疊、寫滿符咒的黃色紙張。他手中的白燈籠早已熄滅,慘白的光暈被壓縮到僅能護住周身方寸之地。他那僵硬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但眼神深處卻跳動著驚怒的火焰。他試圖溝通背後的“紙神”,但傳遞出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被江眠那更加宏大、更加混沌的黑暗力場隔絕了。
    林老蔫最是不堪,他幾乎半個身子都被黑暗吞噬,隻剩下頭顱和揮舞著拐杖的手臂還在外麵,臉上滿是痛苦和扭曲,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
    而蕭寒……他被重點照顧了。
    無數細密的、如同發絲般的黑暗絲線,從渦流中伸出,精準地刺入他的身體——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刺入,而是直接連接在他的靈魂烙印上。這些絲線沒有破壞,而是在“抽取”,緩慢而堅定地抽取他那獨特的、作為“坐標”的靈魂氣息,同時將無數混亂的記憶碎片、扭曲的情感雜質反向灌注進去。
    蕭寒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他的表情在痛苦、迷茫、憤怒和一種詭異的空白之間飛速切換。時而他眼神銳利如清除者蕭寒,時而他嘴角勾起嘲諷的弧度如那個熟悉的隊友,時而又變得如同紙人般空洞麻木。
    “看啊,多漂亮的玩偶。”江眠漫步在粘稠的黑暗上,如同行走在自己的王國。江眠來到蕭寒麵前,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他的眉心。
    “可惜,內核是假的,演技也是拙劣的。”江眠的語氣帶著一種鑒賞家般的挑剔,“連你自己都騙不過,又怎麽能騙過江眠呢?”
    隨著江眠指尖的觸碰,那些刺入蕭寒靈魂的黑暗絲線驟然亮起,更加狂暴的抽取和灌注開始了!蕭寒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他的身體表麵開始浮現出細密的裂紋,裂紋中透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一絲絲微弱的、不同於他自身靈魂氣息的、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念。
    “住手!你會徹底毀了他!”光裔艱難地抬起頭,純白的眼眸中數據流瘋狂滾動,“他的存在是維持‘門’波動穩定的關鍵錨點之一!”
    “錨點?”江眠歪著頭,看向光裔,嘴角咧開一個殘酷的弧度,“江眠不需要錨點。江眠需要的是……柴薪。”
    江眠的手指猛地一劃!
    “嗤——!”
    蕭寒身體表麵的裂紋驟然擴大,他整個人仿佛成了一個即將破碎的瓷器。一股精純的、帶著異界秩序氣息的靈魂本源被強行抽離出來,匯入江眠腳下的黑暗渦流。而與此同時,更多雜亂無章的、屬於不同“蕭寒”的記憶和情感,如同汙水般被塞入那具變得空洞的軀殼。
    蕭寒的慘叫聲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徹底失去了焦距,變得一片茫然,身體軟軟地懸吊在黑暗絲線上,如同一個被玩壞後丟棄的人偶。
    “第一個。”江眠輕聲說道,仿佛在計數。江眠腳下的黑暗渦流因為吸收了這股靈魂本源,旋轉的速度猛地加快了一分,那扇“門”的雛形似乎也凝實了一絲。
    江眠將目光轉向紙紮劉。
    “紙糊的心,竹紮的骨,偏偏要扮活人樣。”江眠哼唱著不知從哪個紙人記憶裏翻撿出來的、扭曲的童謠,走向紙紮劉,“老東西,你的‘主人’給你這幅皮囊,用了不少心思吧?不知道拆開來,裏麵藏著多少秘密?”
    紙紮劉那僵硬的笑容終於維持不住了,他厲聲喝道:“丫頭!你敢動我!主人必將你魂魄貶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九幽?”江眠笑了,笑得前仰後合,“那不就是江眠要去的地方嗎?正好,缺個領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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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眠伸手,直接抓向那盞已經熄滅的白燈籠。
    紙紮劉怒吼一聲,周身殘存的慘白光芒爆開,試圖逼退江眠。但江眠的手掌覆蓋著那層流動的黑曜石鎧甲,直接穿透了光暈,一把抓住了燈籠的提竿。
    “哢嚓……”
    燈籠碎裂的聲音並非來自物質世界,而是來自某種更深層的聯係。紙紮劉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他身體表麵那層中山裝和皮肉如同被點燃的紙張般,迅速卷曲、焦黑、脫落,露出了下麵更加本質的東西——那是一個用無數細密金線捆紮著的、穿著紅色碎紙屑內衣的、栩栩如生的紙人骨架!骨架的胸腔內,不是心髒,而是一團緩緩跳動、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暗紅色光暈,仿佛一顆被禁錮的、微縮的星辰。
    “哦?‘魂芯’?”江眠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有趣的玩具,“怪不得能承載‘紙神’的意誌。好東西,江眠收下了。”
    江眠五指如鉤,直接插向那團暗紅色光暈!
    “不——!”紙紮劉或者說,他的本質)發出絕望的咆哮,金線捆紮的骨架瘋狂掙紮,但在江眠的黑暗力場壓製下,如同落入蛛網的飛蛾。
    就在江眠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那“魂芯”的瞬間——
    “唉……”
    一聲幽幽的、仿佛跨越了漫長時空的歎息,突然在所有人的意識深處響起。
    這歎息並非來自現場任何一人,也並非來自江眠腳下的“門”,更不是紙神或“根源”。它帶著一種古老的、看盡世事變遷的疲憊,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潔淨感。
    隨著這聲歎息,一股無形的力量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
    江眠那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活體黑暗,在與這股力量接觸的瞬間,竟然微微……凝滯了?並非被淨化或驅散,而是像滾燙的瀝青遇到了冰冷的泉水,雖然依舊黑暗,卻失去了那種瘋狂湧動的活性。
    纏繞著光裔、林老蔫的黑暗觸須,也如同被凍結般,動作變得遲緩。
    就連江眠腳下那洶湧的黑暗渦流,旋轉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
    江眠猛地收回手,霍然轉頭,黑暗漩渦般的眼睛死死盯向歎息傳來的方向——那是血肉醮壇的一個角落,原本空無一物,隻有不斷滴落粘液和蠕動的血管。
    不知何時,那裏多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類似民國時期樣式深色布衣的女人。她看起來很年輕,麵容清秀,但眼神卻滄桑得如同古井。她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一絲不苟的發髻,插著一根簡單的木簪。她手中提著一個樣式古樸的藤編箱子,箱子上沾著些許暗紅色的汙漬,像是幹涸的血跡。
    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與周圍瘋狂、汙穢的環境格格不入,仿佛一個走錯了片場的、舊時代的大家閨秀。
    但江眠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威脅。不是力量上的絕對壓製,而是一種……本質上的克製。
    “你是誰?”江眠的聲音帶著警惕,周身的黑暗符文再次加速遊動,試圖驅散那股令江眠不適的凝滯感。
    布衣女子抬起眼簾,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掃過現場的一片狼藉,在光裔、紙紮劉現出原形的紙人骨架)、林老蔫以及那個失去意識、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蕭寒身上略作停留,最後落回到江眠身上。
    她的目光很平靜,沒有厭惡,沒有恐懼,也沒有好奇,就像是在看一件……需要處理的“工作”。
    “殮妝師,阿無。”女子開口,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帶著一種洗淨鉛華的平淡,卻字字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奉‘守墓人’之命,前來收斂‘逾界之骸’,平息‘門’之躁動。”
    “殮妝師?守墓人?”江眠皺起眉,這些詞匯她從未聽過。但從光裔驟然變得凝重的表情,以及紙紮劉那紙人骨架微微顫抖的反應來看,這兩個稱謂顯然代表著某種他們熟知且忌憚的存在。
    “此地,汙穢已深,執念成狂。”自稱阿無的殮妝師目光落在江眠腳下那緩慢旋轉的黑暗渦流上,尤其是渦流中心那扇逐漸成型的“門”的雛形,“偽影之門,以妄念為基,以殘魂為磚,強行開啟,隻會引火燒身,汙濁輪回。”
    江眠嗤笑一聲:“又一個來說教的?‘守墓人’?聽起來像是看墳的。江眠的事,輪不到你們來管!”
    阿無並不動怒,隻是輕輕打開了手中的藤編箱子。
    箱子裏沒有胭脂水粉,也沒有殮葬工具,隻有幾樣看似普通的東西:一把半黑半白的牛角梳,一根纏繞著紅白兩色絲線的銀針,還有一小盒看不出材質的、散發著淡淡寒氣的白色膏體。
    阿無拿起那把牛角梳,對著江眠腳下的黑暗渦流,輕輕一梳。
    沒有光芒,沒有聲音,但一股無形的、仿佛能梳理混亂、平定秩序的規則之力,悄然擴散。
    江眠駭然發現,她腳下那原本如臂指使的黑暗渦流,竟然出現了一瞬間的“斷流”!雖然立刻又恢複了連接,但那種凝滯和不受控製的感覺,讓江眠心頭劇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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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女人……她的力量,似乎專門針對這種混亂、畸變的存在!
    “冥頑不靈。”阿無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她的目光轉向了被黑暗絲線吊著的、意識渙散的蕭寒。
    “此身雖為‘仿偶’,然魂魄基底源於‘真實’,不可棄於穢土。”阿無說著,拿起那根纏繞紅白絲線的銀針,對著蕭寒的方向,虛空一刺!
    “嗡!”
    纏繞著蕭寒的黑暗絲線,如同被燒紅的鐵針燙到的毒蛇,猛地收縮、斷裂!蕭寒的身體向下墜落,但並未落入黑暗渦流,而是被一股柔和的無形力量托住,緩緩飄向阿無。
    “你敢!”江眠勃然大怒,蕭寒是江眠重要的“材料”,更是江眠報複的核心,豈容他人搶奪!江眠周身黑暗爆發,化作無數猙獰的鬼手,抓向阿無和飄向她的蕭寒!
    阿無神色不變,另一隻手拿起那盒白色膏體,用指尖蘸取一點,對著洶湧而來的黑暗鬼手,輕輕一彈。
    “淨。”
    一點寒星般的白膏飛出,觸碰到最前方的幾隻黑暗鬼手。那幾隻鬼手如同被投入沸油的積雪,瞬間消融,連一絲黑氣都沒有留下!不僅如此,那股淨化的力量還在沿著鬼手向江眠的本體蔓延!
    江眠悶哼一聲,果斷切斷了與那幾隻鬼手的聯係,驚疑不定地看著阿無手中的白膏。
    “殮妝淨穢膏……”光裔低聲自語,純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果然是‘守墓人’一脈……”
    紙紮劉的紙人骨架也停止了掙紮,暗紅色的“魂芯”光芒閃爍,似乎對阿無極為忌憚。
    阿無沒有理會江眠的震驚,她接住飄來的蕭寒,將他平放在地上。然後,她拿起那把牛角梳,開始梳理蕭寒淩亂的頭發,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隨著她的梳理,蕭寒身體表麵那些因為靈魂被抽取而出現的裂紋,竟然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他體內那些被強行灌注的混亂記憶和情感雜質,也在一種柔和而堅定的力量作用下,被緩緩梳理、剝離……
    江眠看著這一幕,心中的暴戾和瘋狂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但緊接著,是更加熾烈的怒火和……一絲連江眠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慌。
    這個突然出現的“殮妝師”,不僅在破壞江眠的儀式,搶走江眠的“獵物”,更是在用一種江眠無法理解的方式,否定江眠所做的一切!那種“淨化”和“梳理”的力量,讓江眠感到本能的不適和排斥。
    “江眠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江眠尖嘯一聲,不再保留,將腳下黑暗渦流的力量瘋狂抽取,融入自身!江眠那黑曜石般的鎧甲變得更加厚重,黑暗漩渦般的眼睛幾乎要滴出墨來,周身的空間都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發出哀鳴!
    江眠要動用“根源”賦予的、更深層的力量,哪怕代價是加速自身的崩潰!
    “以影為姓,以暗為名……”
    “奉吾之血,喚汝之靈……”
    “根源……降……”
    晦澀而古老的咒文從江眠口中吐出,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汙染心智的力量。整個醮壇殘餘的血肉開始沸騰,無數細小的、扭曲的黑暗影子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融入江眠體內!
    江眠的氣息再次暴漲,那扇偽影之門也發出了渴望的嗡鳴!
    阿無終於停下了梳理蕭寒頭發的動作,她抬起頭,看向氣息變得無比恐怖、仿佛與整個黑暗融為一體的江眠,那雙古井無波的眼裏,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波動。
    不是恐懼,而是……一絲遺憾。
    “執迷不悟,終將自噬。”
    她放下牛角梳,拿起了那根纏繞著紅白絲線的銀針,以及那盒淨穢膏。
    她知道,真正的“殮妝”,現在才剛剛開始。而需要被“收斂”的,恐怕不止一具“逾界之骸”。
    江眠與殮妝師阿無的對峙,如同沸騰的油鍋與冰冷的泉水,即將碰撞出毀滅性的浪濤。而蕭寒的真實身份,“守墓人”的目的,以及那扇即將成型的偽影之門背後隱藏的更大秘密,都在這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悄然浮出冰山一角。
    “淨穢敷麵,斷緣梳頭……”
    “紅白線,穿陰陽,送君千裏……莫回頭!”
    阿無輕聲吟唱著古老的殮葬口訣,手中的銀針,對準了江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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