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影棺:畫皮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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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淨穢敷麵,斷緣梳頭……”
    “紅白線,穿陰陽,送君千裏……莫回頭!”
    阿無的吟唱聲不高,卻像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穿透江眠那晦澀古老的咒文,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意識裏。她手中的銀針,纏繞的紅白絲線無風自動,仿佛活過來的細蛇,針尖對準了氣息正與整個黑暗醮壇同步攀升的江眠。
    那盒淨穢膏散發出的寒氣,與江眠周身沸騰的、混雜著無數負麵情緒的黑暗能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同極地與火山。
    “根源……降……”江眠的咒文到了最後關頭,她周身的黑暗幾乎凝成實質,腳下的渦流發出饑渴的咆哮,那扇偽影之門的輪廓在虛實之間劇烈閃爍,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洞開,將此地化為隻屬於江眠的瘋狂國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唉……”
    又是一聲歎息,來自阿無。
    但這聲歎息,與之前那聲跨越時空的幽歎不同,帶著一絲決絕,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不再試圖用銀針去“刺”或者“縫”,而是將針尖,輕輕點在了自己的眉心!
    一滴殷紅的、卻散發著純淨柔和光暈的血珠,從她眉心沁出,沾染在銀針的針尖上。
    那滴血出現的瞬間,整個狂暴的醮壇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沸騰的血肉停滯了蠕動,哀嚎的殘魂陷入了沉寂,連江眠那洶湧的黑暗力量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光裔純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紙紮劉骨架內的暗紅魂芯劇烈跳動,仿佛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以吾之血,淨汝之穢。”
    “以吾之魂,定汝之狂。”
    “殮妝一門,守墓為誓……封!”
    阿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她將那沾染了眉心血珠的銀針,對著江眠的方向,虛空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絢爛的能量對衝。
    隻有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紅色絲線,從針尖射出,無視了空間的距離,無視了江眠那厚重的黑暗鎧甲,直接沒入了江眠的眉心——那黑暗漩渦般力量的核心!
    “呃啊——!”
    江眠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仿佛靈魂被烙鐵燙傷!她周身沸騰的黑暗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腳下的渦流瞬間變得不穩定,那扇即將成型的偽影之門發出一聲不甘的嗡鳴,輪廓迅速變得模糊、透明!
    江眠抱著頭顱,痛苦地蜷縮起來。那根紅色的絲線並非在攻擊她的肉體,而是在攻擊她的“存在”本身!它在強行剝離、淨化、縫合江眠那與“根源”深度綁定、並且混雜了無數雜亂意識的力量核心!
    “不……不可能!這是……什麽力量?!”江眠在痛苦中嘶吼,她感覺到自己與“根源”的聯係正在被削弱,那些被江眠吞噬、融合的紙人記憶和殘魂,也在尖嘯著被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從江眠的意識中“梳理”出去!
    阿無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顯然施展這一招對她消耗極大。但她眼神依舊堅定,手中的銀針穩定地懸在空中,那道連接著她和江眠眉心的紅色絲線微微顫抖,卻堅定不移地執行著“淨化”與“封印”的使命。
    “守墓人之血……專門克製我等‘逾界’之物……”紙紮劉的骨架發出沙啞的、帶著恐懼的聲音,“這丫頭……完了……”
    光裔沉默地看著,數據流在他眼中瘋狂計算,似乎在評估這突如其來的變數。他沒有插手,對於“係統”而言,無論是江眠這個失控的“鑰匙”,還是“守墓人”這個古老的中立勢力,都需要謹慎對待。
    林老蔫趁機從鬆動的黑暗束縛中掙脫出半個身子,貪婪地呼吸著,眼神驚懼地看著阿無和痛苦掙紮的江眠。
    而被阿無安置在一旁的蕭寒,身體表麵的裂紋已經基本愈合,雖然依舊昏迷,但臉色似乎恢複了一絲血色,呼吸也變得平穩。阿無之前對他的“梳理”,似乎起了作用。
    “滾開!從江眠的身體裏……滾出去!”江眠瘋狂地催動力量,試圖掙斷那根紅色絲線。黑暗再次從她體內湧出,但這一次,那黑暗不再純粹,反而顯得斑駁、雜亂,仿佛被汙染了一般。無數扭曲的麵孔在黑暗表麵浮現、哀嚎、又破碎,那是正在被剝離的殘魂意識。
    “沒用的。”阿無的聲音帶著疲憊,但很平靜,“你的根基已被汙染,強行融合‘根源’與萬千殘魂,看似強大,實則如同沙上堡壘。守墓人之血,專斷這種強行粘合的‘緣’,梳理混亂的‘魂’。”
    “你懂什麽?!”江眠抬起頭,黑暗漩渦般的眼睛因為痛苦和憤怒幾乎要滴出血來,“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憑什麽決定江眠的道路?!江眠不要被收容!不要被獻祭!不要被當成鑰匙!江眠隻要……江眠想要的!”
    “你想要什麽?”阿無突然問道,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江眠瘋狂的表麵,看到那深藏在扭曲執念之下的、一絲微弱的本真。
    江眠猛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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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什麽?
    想要蕭寒?不,那個“蕭寒”可能隻是個假貨,是個容器。
    想要報複?報複所有玩弄江眠命運的人?可報複之後呢?
    想要力量?足以顛覆一切、讓所有存在都匍匐在腳下的力量?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在那被瘋狂和痛苦淹沒的意識深處,似乎有一個更微弱、更久遠的聲音在低語,那是被層層偽裝和扭曲記憶掩蓋的……江眠自己都快要遺忘的初衷。
    看著江眠眼中一閃而過的茫然,阿無輕輕搖頭:“你看,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瘋狂,你的執念,或許從一開始,就不完全屬於你。”
    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江眠記憶深處某個被塵封的角落!
    一段極其模糊、仿佛隔著一層厚厚毛玻璃的記憶碎片,驟然閃現
    那似乎是一個實驗室,冰冷的金屬牆壁,閃爍的儀器燈光。一個穿著白大褂、看不清麵容的男人,正對著幼小的、被束縛在椅子上的江眠,用一種催眠般的語調重複著:
    “……你是特殊的,江眠……”
    “……你將成為一個完美的‘容器’……”
    “……你會遇到一個叫‘蕭寒’的人,他是你的‘引路人’,也是你的‘錨點’……”
    “……對他產生執念,不惜一切代價抓住他,這是你的‘核心指令’……”
    “……當你與‘根源’徹底融合,當你對‘蕭寒’的執念達到頂峰……‘門’將為你敞開……”
    “核心……指令?”江眠喃喃自語,眼中的黑暗漩渦出現了劇烈的紊亂。
    原來,連這扭曲的、不惜毀滅一切也要得到蕭寒的執念,都可能……是被植入的?是某個龐大計劃中,為了確保“鑰匙”能精準插入“鎖孔”而設置的……引導程序?
    那江眠是什麽?一個被編寫了特定行為模式的……工具?
    “不……不是的!”江眠發出一聲絕望的咆哮,拒絕相信這個可能比死亡更可怕的真相,“江眠是江眠!江眠的恨!江眠的愛!都是江眠自己的!”
    為了證明這一點,為了掙脫那可能存在的“指令”,江眠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
    她不再抵抗那根紅色絲線的淨化,反而……主動引導它,衝向自己意識深處,那與“根源”連接最為緊密、也是“核心指令”可能潛藏的區域!
    “既然你要淨化……那就徹底一點!”江眠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笑容,“把一切都洗幹淨!看看最後剩下的……到底是什麽!”
    阿無臉色驟變!“不可!你的靈魂會承受不住……”
    但已經晚了。
    江眠主動放開了所有防禦,那根守墓人之血化作的紅色絲線,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長驅直入,衝入了江眠意識的最底層!
    “啊啊啊啊啊——!”
    比之前強烈十倍的痛苦瞬間淹沒了江眠!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扔進了絞肉機,每一寸都在被撕裂、研磨!無數記憶的碎片,屬於江眠的,不屬於江眠的,真實的,虛假的,如同爆炸般在她腦海中迸發!
    幼年時父母的微笑是真的嗎?)……實驗室冰冷的束縛是哪裏的實驗室?)……蕭寒第一次對她伸出手那是真正的第一次嗎?)……“織網”項目的歡聲笑語有多少是排練好的?)……黑水鎮的詭異童謠……紙人的竊竊私語……“根源”的混沌低語……
    所有這些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真假難辨的瘋狂繪卷。
    而在那繪卷的最深處,在那紅色絲線強行淨化和梳理下,一點被層層包裹、偽裝得極好的“異物”,終於暴露了出來。
    那不是一個記憶片段,也不是一段指令。
    那是一道……“鎖”。
    一道複雜到極致、由無數細微符文構成的、散發著非人氣息的靈魂枷鎖。它深深地烙印在江眠的靈魂本源之上,如同一個惡毒的詛咒,又像一個精密的控製器。鎖的核心,隱約勾勒出一個模糊的標記——那是一個抽象的、如同無數眼睛疊加在一起的符號。
    當這道“鎖”暴露的瞬間——
    “嗡——!”
    一直沉默的光裔,手中的數據流長劍突然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刺耳警報聲!他純白的眼眸中,數據流如同瀑布般瘋狂刷新,最終定格在一個極度危險的紅色警告標誌上!
    “檢測到……‘觀測者’印記?!”光裔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靜,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這不可能!‘鑰匙’的身上怎麽會有‘觀測者’的標記?!”
    與此同時,紙紮劉骨架內的暗紅魂芯也發出了恐懼的尖嘯:“是它們!是那些躲在幕後的眼睛!它們早就標記了‘鑰匙’!”
    就連一直淡然的阿無,在看到那道“鎖”以及那個眼睛符號時,古井無波的眼眸中也掀起了劇烈的波瀾!
    “原來如此……‘觀測者’……這才是真正的‘替身’……”阿無看著痛苦蜷縮、靈魂正在被淨化和“解鎖”雙重折磨的江眠,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憐憫,“我們都錯了……我們都隻是棋子,包括你,江眠。你不僅是‘鑰匙’,你更是……‘觀測者’選中的‘畫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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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布?”江眠在極致的痛苦中,捕捉到了這個詞。
    “它們在等你……等你用瘋狂和執念,在這靈魂畫布上,繪出它們想要的‘圖案’……”阿無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等你與‘根源’深度融合,等你打開那扇‘門’……就是它們‘收割’之時!它們要的,從來不是門後的東西,而是你這塊承載了‘根源’之力、並被特定執念浸染的……完美‘載體’!”
    更大的反轉,如同冰冷的深淵,在江眠麵前豁然敞開。
    蕭寒是替身?不,江眠自己,可能才是那個最大的“替身”!一個被“觀測者”選中,用來孕育某種可怕存在的“畫皮”!
    所謂的冥婚,所謂的替身之宴,所謂的瘋狂與執念……這一切,可能從一開始,就是一場為江眠量身定做的、更加宏大和恐怖的“化妝舞會”!
    而江眠,正站在舞台中央,以為自己是在宣泄憤怒,實則可能是在按照某個看不見的導演的劇本,一步步為自己畫上……最終的“殮妝”!
    “不……不——!!!”
    江眠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那呐喊中蘊含的,不再是單純的瘋狂,而是摻雜了被徹底愚弄、命運被玩弄到極致的絕望和滔天怨毒!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阿無,看向光裔,看向紙紮劉,看向昏迷的蕭寒,看向這整個汙穢的醮壇。
    江眠的眼中,那黑暗漩渦徹底崩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死寂的,卻又孕育著毀滅一切風暴的……極致冰冷。
    “畫布……是嗎?”
    江眠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那江眠……就先毀了這畫布。”
    “再看看……你們還能畫什麽!”
    江眠不再試圖抵抗那紅色絲線的淨化,也不再試圖穩固那扇偽影之門。她調動起靈魂中最後、也是最本源的一絲力量,不是向外,而是……向內!
    她要自毀靈魂!連同那道“觀測者”的鎖,連同這塊被選中的“畫布”,一起徹底湮滅!
    阿無臉色劇變,想要阻止,但那紅色絲線正與江眠的靈魂深度糾纏,江眠的自毀行為如同引爆了一顆炸彈,首先反噬的就是她自己!
    光裔也動了,純白的光芒試圖禁錮江眠,但已經晚了。
    就在江眠的靈魂即將徹底崩解的刹那——
    異變,再次發生!
    那道暴露出來的、“觀測者”的鎖,似乎感應到了“畫布”的自我毀滅意圖,猛地亮起了起來!
    它沒有阻止江眠的自毀,而是……主動融化了
    如同熾熱的鐵水,那道鎖融化成一股粘稠的、冰冷的、帶著無數細微眼睛虛影的黑暗能量,反向包裹向江眠即將崩碎的靈魂!
    與此同時,整個黑水鎮的地底,傳來了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心跳聲!
    咚!
    如同戰鼓擂響,又如同巨獸蘇醒。
    醮壇之外,那些殘存的紙人,無論是否被黑暗侵蝕,都在這一刻同時轉向鎮子中心的某個方向,發出了整齊劃一的、如同朝聖般的吟誦:
    “畫皮畫骨難畫心,新娘原是舊人衣……”
    “幽冥路,鬼抬轎,今日方知……我是我!”
    江眠那自毀的靈魂,被這股冰冷的、來自“觀測者”的黑暗能量強行粘合、覆蓋、……重塑!
    一股遠比“根源”更加古老、更加冰冷、更加絕對的意誌,如同潮水般,開始湧入江眠那殘破的意識。
    江眠的眼睛,緩緩睜開。
    那不再是被黑暗吞噬的漩渦,也不是人類的情感,而是一雙……如同萬花筒般、由無數細小的、冰冷的、旋轉的眼睛碎片構成的……非人之瞳。
    江眠或者說,占據了她軀殼的某個東西)抬起手,看著自己白皙卻縈繞著不祥氣息的手指,用一種完全陌生的、帶著多重回響的、非男非女的語調,輕輕說道:
    “這場‘殮妝’……很有趣。”
    “現在,該輪到‘我們’……為自己‘畫皮’了。”
    真正的恐怖,此刻才剛剛揭開帷幕。江眠的瘋狂,蕭寒的身份,冥婚的真相,在這更加龐大、更加古老的陰謀麵前,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舊妝已褪,新皮未著……”
    “滿堂賓客……且看吾,如何執筆……畫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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