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影棺: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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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棧裏往生客,三更莫問來時路。”
“紙馬無聲人噤聲,唯有舊債低聲訴。”
“——歸墟城,活人走陽道,死人渡陰橋,不人不鬼的,走的是往生棧的獨木橋。”
墟河的灰色,是一種能浸透靈魂的死寂。
小舟順流而下,擺渡人恢複了那亙古的佝僂姿態,仿佛剛才逆流而上的激烈對抗從未發生。唯有江眠體內尚未完全愈合的靈魂創傷,以及腦海中不斷回放的、那些被遮蔽和篡改的破碎影像,證明著方才那場觸及根源的追溯並非幻覺。
那個眉心有著朱砂痣、誕生於黑色火焰中的女嬰……那兩縷相伴的光與暗……那隻冰冷的、攫取的手……
她的“來處”,被一股強大到連墟河都無法完全穿透的力量遮蔽了。是誰?鎖芯?司命?還是那遠古儀式背後更古老的存在?目的何在?
疑問如同毒藤,纏繞著江眠的心髒,越收越緊。但奇異的是,她此刻的內心,卻是一片近乎虛無的平靜。憤怒、恐懼、迷茫……這些情緒在絕對冰冷的真相哪怕是殘缺的真相)麵前,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她隻剩下一個念頭:撕開那層遮蔽,看清一切。無論代價是什麽,無論會釋放出什麽。
小舟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的灰色霧氣漸漸稀薄,隱約顯露出熟悉的、歸墟城那光怪陸離卻又死氣沉沉的輪廓。
擺渡人沒有將小舟靠向任何熱鬧的街市或宏偉的建築,而是驅使著它,悄無聲息地滑入了一條極其隱蔽的、被濃重陰影和扭曲管道遮蔽的水道。水道盡頭,連接著一片相對安靜、卻彌漫著陳舊紙張和淡淡黴味的區域。
小舟輕輕一震,停了下來。前方是一道不起眼的、仿佛直接開鑿在某種巨大骸骨上的碼頭,碼頭上方,懸掛著一塊熟悉的、寫著“往生棧”三個字的黑色牌匾。
隻是這一次,牌匾下的門扉,並非之前見過的正門,而是一扇更加低矮、邊緣泛著油膩光澤的側門。
“到了。”擺渡人幹澀的聲音響起,依舊沒有回頭,“你的‘路’,在這裏。”
江眠看了那扇側門一眼,又看向擺渡人那籠罩在鬥篷下的、一片虛無的“麵孔”。
“我們還會再見嗎?”她問。
“墟河渡盡有緣人。”擺渡人的聲音毫無波瀾,“若你因果未盡,自會再見。若你……歸於‘無’,那便是永別。”
江眠不再多言,邁步踏上了那骸骨碼頭。當她雙腳離開小舟的瞬間,那葉骨舟與上麵的擺渡人,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悄無聲息地淡化、消失在了灰色的河道中,仿佛從未存在過。
碼頭上隻剩下她一人,以及那扇散發著陳舊氣息的側門。
她推開門。
門內並非預想中的客棧內部景象,而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逼仄的樓梯。樓梯的材質是某種暗沉的木頭,踩上去發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坍塌。牆壁上沒有燈,隻有一些自發光的、如同螢火蟲般的微弱苔蘚,提供著僅能視物的昏暗光線。
空氣中彌漫著比外麵更濃鬱的紙張黴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低沉的啜泣和絮語聲,從樓梯的深處傳來,仿佛有許多看不見的存在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江眠順著樓梯向下,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空間,但洞壁並非岩石,而是由無數堆積如山的、泛黃的賬簿和纏繞其間的、密密麻麻的算盤珠子構成。那些賬簿無風自動,書頁嘩啦啦地翻動著,上麵的字跡如同活物般蠕動;算盤珠子自行碰撞,發出永無止境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劈啪”聲。
空間的中央,是一片相對空曠的區域,擺放著幾張歪歪扭扭的桌椅。幾個形態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散發著陰鬱頹敗氣息的“客人”,正沉默地坐在那裏,有的在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有的則隻是呆滯地望著洞頂——那裏垂落著無數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紅色絲線,連接著上方的每一本賬簿,仿佛在抽取著什麽。
這裏,才是“往生棧”真正的核心?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暗賬”的地方?
江眠的出現,引起了少數幾個“客人”的注意。它們投來麻木或探究的目光,但在觸及她那雙混沌色的眼睛時,又都迅速移開,仿佛看到了什麽不祥之物。
“算師”李微正坐在一張堆滿卷宗的桌子後麵,他那厚厚的眼鏡片上反射著賬簿蠕動的光,手指在一個更加複雜、不斷流淌著暗金色數據流的透明麵板上瘋狂操作。聽到腳步聲,他頭也不抬,隻是推了推眼鏡:
“回來了?比預計的慢了三刻鍾。墟河的‘手續費’看來不低。”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談論一件尋常的公事。
“鏡奴”忘幽則靜靜地站在一個角落裏,懷裏依舊抱著那麵渾濁的古鏡。她空洞的眼睛“望”著江眠,當江眠看向她時,她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那迷霧般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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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似乎對江眠的歸來,以及她可能經曆的一切,並不意外。
“我要見紙人張。”江眠走到李微的桌前,直接說道。擺渡人指引她來這裏,絕不僅僅是讓她回來結算“賬單”那麽簡單。這個神秘的、一直未曾露麵的往生棧掌櫃,很可能知道更多。
李微敲擊麵板的手指停頓了一瞬,抬起頭,鏡片後的目光帶著審視:“掌櫃的行蹤,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而且,你惹的麻煩不小。幽冥婚宴核心崩潰,能量逸散,鎖芯大人很不滿,司命大人那邊也需要一個交代。你抵押的未來‘時間’,也因為這次意外損耗,需要重新評估……”
“我要見紙人張。”江眠重複了一遍,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但那雙混沌色的瞳孔中,卻有一種讓李微下意識想要避開的東西在凝聚。
就在這時,一個慢悠悠的、帶著幾分油滑和滄桑的聲音,從堆積如山的賬簿後麵傳了出來:
“哎呀呀,現在的年輕人,火氣就是大。李微啊,客人既然指名道姓要見老夫,那就見見嘛。”
隨著話音,一個佝僂著背、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手裏拿著一個老舊旱煙袋的小老頭,從賬簿山後麵踱了出來。
他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就像人間任何一個街角茶館裏都能見到的那種退休老賬房,臉上堆著和氣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條縫。但當他出現時,整個地下空間裏那些永無止境的賬簿翻頁聲和算盤聲,都似乎微弱了一瞬。
這就是“往生棧”的真正主人,紙人張。
他走到江眠麵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吧嗒了一口旱煙盡管這裏並沒有點燃),吐出一口並不存在的煙氣,笑眯眯地說:
“丫頭,墟河的水,涼快不?”
江眠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攤開了手掌。掌心之中,那枚得自幽冥婚宴副本的【因果線索冥婚相關)】正在微微發光,其上的黑色絲線似乎更加凝實了一些,隱隱指向紙人張。
“看來,擺渡那老家夥,給你指了條明路。”紙人張瞥了一眼那因果線索,依舊笑著,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精光,“你想知道什麽?關於那口棺材?關於裏麵的‘兩位’?還是關於……你自個兒那筆糊塗賬?”
“全部。”江眠吐出兩個字。
“全部?”紙人張咂咂嘴,搖了搖頭,“代價太大,你付不起。而且,有些事兒,知道了未必是福氣。”
“付不付得起,是我的事。說不說,是你的事。”江眠的聲音冰冷,“或者,我可以自己去‘問’鎖芯,或者司命。我想,他們或許會願意用一些情報,來交換……‘往生棧’某些不太守規矩的小動作。”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周圍那些堆積的賬簿和暗紅色的絲線。
紙人張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隨即又化開,隻是那笑容裏多了幾分冷意。
“小丫頭,威脅老夫?”
“是交易。”江眠糾正道,“就像你和擺渡人做的那樣。告訴我你知道的,關於遠古儀式、關於那個失控的聚合體、關於朱砂痣、關於我的‘來處’被遮蔽的真相……而我,可以幫你做一件事。一件你不太方便親自出手,或者……‘他們’不希望你去做的事。”
紙人張眯著眼睛,沉默地抽著並不存在的旱煙,似乎在權衡。李微和忘幽也安靜地站在一旁,整個地下空間隻剩下賬簿和算盤的細微聲響。
良久,紙人張緩緩開口,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古老的神秘感:
“那場遠古儀式,並非為了‘創造’,而是為了‘封印’。”
“封印一個……連最初規則都感到恐懼的‘錯誤’。”
“寂滅與生機的強行融合,本就是一種禁忌。那個失控的聚合體,我們稱之為‘孽’,它並非單純的怪物,它是那個‘錯誤’的……具象化。”
“鎖芯那小子,繼承了部分遠古的職責,看守並嚐試‘消化’這個‘錯誤’。他用‘初火’替代品的殘魂和秩序餘燼作為誘餌和穩定器,設下‘冥婚’之局,一方麵束縛‘孽’,一方麵也想通過‘變量’也就是你)來嚐試淨化或控製它。可惜,他玩脫了。”
“至於朱砂痣……”紙人張的目光變得幽深,“那是‘契約’的烙印,也是‘坐標’。擁有同樣朱砂痣的存在,意味著他們曾被同一個‘源頭’打下標記,或者說……他們是同一個‘計劃’的不同部分。”
他的目光落在江眠身上,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那被遮蔽的根源。
“你的‘來處’被遮蔽,是因為你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是一個……鑰匙。一把可能打開最終封印,或者……徹底毀滅那個‘錯誤’的鑰匙。有些人不想讓你這把鑰匙輕易被使用,或者,不想讓你被‘錯誤’的一方得到。”
“遮蔽你過去的,不是單一的存在,而是一股……共識。一股來自於那些知曉遠古秘密、並畏懼其後果的存在的……集體意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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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體意誌?鎖芯?司命?甚至可能包括……擺渡人?往生棧?
江眠感到一股寒意。她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無形的網中,每一個節點都可能是一個監視者,一個算計者。
“你要我做什麽?”江眠問。
紙人張咧開嘴,露出一個與他慈祥麵容極不相稱的、帶著幾分殘酷的笑容:
“很簡單。”
“幽冥婚宴崩潰,‘孽’的一部分意識碎片和力量逸散了,散落在歸墟城的幾個特定‘陰影角落’。”
“鎖芯和司命的人都在忙著收攏和淨化那些碎片。”
“我要你……搶在他們前麵,找到並‘回收’那些碎片。”
“不是淨化,是完整的‘回收’,帶回往生棧。”
回收“孽”的碎片?這老家夥想幹什麽?收集那種危險的東西?
江眠看著紙人張,試圖從他眼中看出更深的目的,但那眯起的眼睛裏隻有一片渾濁。
“為什麽?”她問。
“這就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了。”紙人張擺了擺手,“你隻需要知道,完成這件事,往生棧會給你提供足夠的‘庇護’,並且……告訴你下一個‘鑰匙孔’可能在哪裏。”
下一個鑰匙孔……是指向被遮蔽的過去的線索嗎?
江眠沉默片刻。與虎謀皮,但眼下,她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鎖芯和司命那邊,顯然更不可信。
“好。”她應承下來。
“爽快!”紙人張笑容更盛,從袖子裏摸出一張泛黃的、邊緣粗糙的紙片,遞給江眠。
那紙片上,用暗紅色的、仿佛幹涸血液的顏料,畫著一個極其簡易的、如同孩童塗鴉般的地圖,上麵標記著三個不斷微微移動的光點。
“這是那三個碎片目前大致的位置軌跡。它們會移動,你要盡快。”紙人張叮囑道,“記住,是‘完整回收’,別讓鎖芯或者司命的人給‘淨化’了,那就不值錢了。”
江眠接過紙片,觸手一片冰涼,那上麵的暗紅色標記,散發著與棺中“孽”同源的、令人不適的氣息。
她看了一眼紙人張,又看了看旁邊沉默的李微和忘幽,轉身走向那通往地麵的狹窄樓梯。
在她身後,紙人張那笑眯眯的臉上,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捉摸的表情。他吧嗒著旱煙袋,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棋子想當棋手?”
“嗬嗬……”
“這盤棋,下了太久,也該……換換執子的人了。”
忘幽懷中的古鏡,鏡麵上那渾濁的迷霧,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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