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靈迷宮,龍脈血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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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夢嗎?”
顧雪汀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輕得像是一根羽毛,飄浮在半空。
夢裏是京師的春天。陽光透過未完工的禦前戲台那繁複的腳手架,灑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新刨木花香氣。
一個身著淡青色戲服的少女,正立在台**試音。她不過二八年華,眉眼如畫,隻輕輕一轉嗓子,那婉轉的昆腔便如黃鶯出穀,繞梁不去。
“公輸先生,”少女唱罷,低頭看向台下那個正埋頭刨木的年輕男人,笑意盈盈,“您這台子搭得真巧,哪怕我輕聲唱,聲音也能傳出二裏地去。”
那個男人停下手中的刨子,抬起頭。臉有些紅,眼神木訥卻清澈。
“……配得上姑娘的聲音,才叫巧。”他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
“公輸?”
顧雪汀心頭猛地一跳。
她想起父親曾經提起過,京師禦用監曾有一位不世出的營造奇才,也是複姓公輸,隻因後來牽扯進宮廷秘案才銷聲匿跡。
難道……就是他?
下一瞬,陽光暗淡了下來。畫麵破碎又重組。
金水河畔,夜風凜冽。十幾盞宮燈在風中搖曳,將河水映得如同血漿。
“放開我!放開我!”
岸邊,年輕的公輸班被兩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死死按在泥地裏。他瘋狂地掙紮著,指甲摳進凍硬的土裏,鮮血淋漓。
“公輸班!你瘋了嗎?”一名錦衣衛一腳踩在他的背上,厲聲喝道,“魏公公那是惜你也是個禦用監的奇才,才沒讓你這個匠人陪葬!這戲子唱了反詞,那是得罪了天家,是死罪!你若再不識抬舉,這禦用監的差事也不用幹了,還得連累全族!”
公輸班仿佛聽不見,隻是目眥欲裂地盯著河心。
那個青衣少女——水月,已經被押到了河**。冰冷的河水沒過了她的腰,她的胸口。
在最後一刻,她回過頭,看向岸邊那個被踩進泥裏的男人。
“先生……”她的聲音很輕,卻穿透了風聲,“忘了我吧。這出戲……我唱完了。”
淒然一笑,絕代風華。
河水倒灌,那抹青色瞬間被黑暗吞沒。
“水月——!”
公輸班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那聲音裏是無窮無盡的絕望。
顧雪汀感到一陣窒息。
畫麵再次破碎重組。
這一次,是一間陰暗潮濕,堆滿了圖紙的密室。
公輸班老了很多。他的背佝僂了,頭發花白,那一雙原本隻會刨木的手,變得異常修長、蒼白,像這陰暗角落裏滋生的蜘蛛。
他坐在一張巨大的石桌前,戴上了一枚泛著冷光的單片眼鏡。
而在他對麵,靜靜地躺著一具被黑布包裹的軀體。
公輸班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那具軀體,就像當年撫摸那塊上好的木料。
“水月,別怕……”
他低聲呢喃,眼神中透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癡迷與瘋狂。
“凡骨已去,金石為心。既然這世道容不下你唱戲,我就在地下,為你造一座永遠不散場的戲樓。”
他拿起一根極細的銀針,“我馬上……馬上就讓你重歸人間。”
突然,那黑布下的軀體動了一下。
一個幽怨而空靈的女聲,在死寂的暗室中突兀地響起,唱的正是那首致命的曲子:
“月下折柳……不見根……”
伴隨著那詭異的行腔,一根幹枯的手指從黑布下緩緩探出,敲擊在冰冷的石桌上。
“篤、篤。”
那沉悶的節奏,早已刻入了顧雪汀的骨髓,聽得她毛骨悚然。
緊接著,那具軀體猛地坐起,黑布滑落,露出了……一隻巨大的,由無數活人骸骨拚湊而成的白骨巨手!
那巨手遮天蔽日,帶著無盡的怨氣,向著飄在半空的顧雪汀狠狠抓來!
“啊——!”
顧雪汀猛地驚醒,大口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寢衣。
夢裏的畫麵還在眼前晃動——金水河畔的慘紅燈籠,公輸班那雙摳進泥土裏流血的手,還有那隻白骨巨手……
太真了。
真得就像是親眼所見。
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喉嚨裏蹦出來。手臂上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那是被“清沅”抓傷的地方,雖然已經裹上了厚厚的紗布,卻依然火辣辣地疼。
那天……
她的記憶隻停留在那隻恐怖的利爪刺向自己咽喉的一瞬間。那種死亡逼近的冰冷觸感,至今想來仍讓人戰栗。
後麵發生了什麽?
顧雪汀痛苦地按住太陽穴,腦中卻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
是阮姐姐……把我救回來的嗎?
“小姐!小姐?您終於醒了!”
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由遠及近,將顧雪汀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了現實。
她茫然四顧,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雲紋帳中。外麵黑漆漆的,似乎是深夜。床邊,王媽媽正一臉焦急地看著她,眼圈紅腫,手裏還端著一碗已經涼透的藥。
“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王媽媽見她睜眼,頓時喜極而泣,一邊抹淚一邊念叨,“燒終於退了……您這一昏迷,就是整整五天啊!”
“五天?”
顧雪汀心頭一涼。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嗎?那外麵……這局勢……
“我……我想喝水。”她聲音沙啞得厲害。
王媽媽連忙喂了她幾口水。
顧雪汀緩了口氣,這才發現屋裏隻有王媽媽一人。她轉過頭,急聲問道:“阮姐姐呢?她在哪裏?”
聽到這話,王媽媽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眼淚又掉了下來。
“阮表小姐她……把您背回來那天晚上,兩人都是一身的泥,看著跟從鬼門關爬回來似的。”王媽媽哽咽道,“我問她發生了什麽,她隻是一直流淚,什麽都不肯說。她衣不解帶地守了您一天一夜,給您換藥、擦身……看您燒退了些,她就……就走了。”
“走了?”顧雪汀掙紮著想要起身,“去哪了?”
“她說她還有要緊事辦,過幾日便回。”王媽媽從袖中摸出一個錦囊,“走的時候,她留下了這個,說是隻能給小姐您親啟。”
顧雪汀一把奪過錦囊,顫抖著打開。
裏麵隻有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布條,和一把小巧的銅鑰匙。布條上隻有幾行娟秀卻帶著淚痕的字跡:
妹妹親啟:
那夜所見,如見神明。
你是天上的人,有著天命在身。
我不過是紅塵裏一株卑賤的浮萍,因我之私,累你至此,心實難安。
清沅的事,讓我想起了一些舊日的隱秘。我要去那個地方……再去問個明白。
但那路太黑,姐姐不想讓你再涉險。
若有什麽萬一……我把這幾年攢下的一點微薄積蓄,還有或許對你有用的東西,就藏在城西‘折柳巷’盡頭,那棵最大的老槐樹後麵,門楣上刻著‘聽雨’二字的草廬裏。
那裏,是我原本想帶清沅去躲清靜,過安穩日子的地方。
鑰匙壓在這錦囊底下。
妹妹,珍重。
顧雪汀死死攥著那張布條,眼淚無聲地砸在手背上。
“傻姐姐……”顧雪汀閉上眼,“你哪裏是浮萍,你分明是這世上……最值得人去護著的親人啊。”
“天一亮,我就要找到你,跟你說明白……”
“小姐,您一定要保重……如今這家裏……還得靠您撐著啊。”王媽媽在一旁抹著淚,“老爺還在昏迷不醒,您又突然遭了這大難……我這心裏慌得沒底,實在沒法子,前天已經遣了下人,快馬去江南給夫人報信了。隻是這一來一回,又不知道要多久……”
顧雪汀深吸一口氣。
母親遠在江南,父親昏迷不醒,阮姐姐也走了……她突然感到,好孤單,好無助……
眼下這洛陽城裏,真的隻剩下她孤身一人了麽?
“王媽媽,”顧雪汀伸手抹著奪眶而出的淚,忽然想起什麽,“福伯那邊可有消息?”
“有有有!”王媽媽想起來了,連忙說道,“福伯剛才來報,說衛所的那位周大人……回洛陽了。已經遣人送了口信來,知曉了府上變故,問何時能登門拜訪。”
“周統周都司回來了?”
顧雪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那是父親的故交,也是目前這城裏唯一值得信任的官家之人。
但這還不夠。
光有人不行,還得有證據,有能讓周都司相信這不僅是私仇,更是公案的鐵證。
她必須把腦子裏那些散亂的線索,徹底理清楚。
“扶我起來。”
顧雪汀咬著牙,聲音虛弱:
“我要去書房。”
“可是小姐,這都已經是三更天了,您的身子……”
“去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