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城中村的喧囂逐漸沉寂，隻剩下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和遠處珠江邊輪船的汽笛聲。
    屋內，那台隻有256M內存的破舊電腦正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喘息。
    林驍赤裸著上身，脖子上搭著一條濕毛巾，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MIDI音符塊。
    汗水順著他的脊背滑落，滴在塑料椅麵上。
    “不行，這個底鼓太硬了。”
    林驍皺著眉，按下空格鍵暫停。
    音箱裏傳出一段剛剛做好的鼓點。
    “咚、噠、咚咚、噠。”
    這是典型的迪斯科節奏，在2003年，這就是“時尚”的代名詞。但他聽著卻覺得刺耳。
    原版的《老鼠愛大米》，說實話，製作水平極其粗糙。廉價的合成器音色，毫無動態的混音，甚至還有明顯的底噪。
    但它為什麽能火？
    因為它土。
    因為它真誠。
    因為它那句“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的歌詞，精準地擊中了這個時代剛剛接觸互聯網、渴望直白表達情感的幾億普通人的心。
    林驍現在麵臨一個悖論。
    如果他用2025年的頂級審美去重做這首歌，搞什麽複雜的R&B轉音，加什麽宏大的弦樂編配，這首歌必死無疑。
    因為它會失去那種“鄰家大哥拿著吉他唱給你聽”的親切感。
    但如果完全照搬原版的粗糙，他又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關，而且在這個盜版橫行的年代，音質太差會被淹沒在無數的垃圾Demo裏。
    “要在‘土味’和‘質感’之間，找一個平衡點。”
    林驍喃喃自語。
    他點開音色庫，在少得可憐的幾個采樣裏翻找。
    “把那個廉價的電子琴音色換掉。”
    &naha的亮音鋼琴音色，雖然還是MIDI感很重，但至少聽起來清脆、幹淨。
    “前奏……”
    林驍的手指在MIDI鍵盤上飛快地彈奏。
    原版的前奏幾乎沒有記憶點。
    他閉上眼，回憶起後來王啟文版本的編曲，那是公認比楊臣剛原版更耐聽的版本。
    “加一段流動的分解和弦。”
    指尖落下。
    “叮叮咚，叮咚……”
    一段流暢、明亮，帶著一點點憂傷卻又充滿希望的鋼琴前奏流淌出來。
    “對，就是這個味兒。”
    林驍滿意地點頭。
    接下來是貝斯。
    他沒有用那些沉重的低音，而是選了一個跳躍感很強的WalkingBass線條，讓整首歌的律動感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
    “副歌部分……”
    林驍盯著屏幕上的高潮段落。
    原版的轉調有點生硬。
    他迅速調整了幾個關鍵音符的Velocity（力度）和Duration（時值），並在副歌進入前，加了一個反向鑔片的過門音效。
    “咻——啪！”
    情緒瞬間被推了上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桌上的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方便麵桶裏的湯已經凝結成了一層紅油。
    林驍完全沉浸在一種亢奮的狀態中。
    這就是“降維打擊”的快感。
    他不需要去苦思冥想旋律，不需要去反複推敲歌詞，他隻需要像一個精密的工匠，把腦海裏那個已經經過市場驗證的成品，用現有的工具複刻出來，並打磨得更亮。
    淩晨四點。
    林驍終於放下了鼠標。
    他拿起桌上的涼白開，猛灌了一口。
    “導出。”
    進度條緩慢地移動著。
    十分鍾後，一個名為“LaoSMix.mp3”的文件出現在桌麵上。
    林驍戴上那副海綿都已經破損的監聽耳機，深吸一口氣，按下播放鍵。
    前奏的鋼琴聲如清泉般流出，緊接著是輕快的鼓點，貝斯歡快地跳動。
    雖然沒有人聲（他還沒錄），但僅憑這個伴奏，就已經足以吊打現在市麵上90%的網絡歌曲伴奏了。
    它保留了那股子讓人想抖腿的“俗氣”，但每一個音色都處理得幹淨利落，頻段清晰，沒有絲毫的渾濁感。
    “這要是放出去……”
    林驍摘下耳機，眼神灼熱。
    “絕對是病毒級別的。”
    他立刻切斷了網絡連接——雖然現在還沒連網，但他下意識地想要保護這個文件。
    現在是2003年7月。
    楊臣剛雖然可能已經寫出了這首歌的雛形，但他絕對還沒有把它製作成成品上傳到網絡上。
    根據記憶，這首歌真正開始在網絡上大規模流傳，要等到2004年初，而徹底爆發是在2004年下半年。
    現在，這首歌的版權，是一片空白的處女地。
    林驍轉過身，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箱子。
    裏麵是一堆雜物。
    他翻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舊筆記本裏找到了一張名片。
    “華強北……悅鈴文化……周老板。”
    這是原身之前在飛樂音像打雜時，偶然收到的名片。當時那個周老板是來求購彩鈴版權的，結果被飛樂的老板當成騙子轟了出去。
    林驍記得，那個周老板當時說了一句話：
    “未來的音樂，是在手機裏，不是在CD機裏！”
    當時全公司都在笑他癡人說夢。
    現在看來，這個人是先知。
    林驍把名片緊緊攥在手裏。
    他看了一眼窗外。
    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第一縷晨光穿透城中村錯綜複雜的電線網，照進了這個昏暗的小屋。
    巷子裏傳來了環衛工掃地的沙沙聲。
    新的一天來了。
    林驍站起身，走到窗前，用力推開那扇生鏽的鐵窗。
    悶熱的空氣中夾雜著一絲清晨的涼意。
    他看著遠處已經開始忙碌的城市，眼神堅定得像是一塊磐石。
    “我不等什麽完美時機了。”
    “也不等什麽大公司簽約了。”
    他拍了拍口袋裏僅剩的幾十塊錢，那是去深圳的車費。
    “先賺第一桶金。”
    “有了錢，才有資格談藝術，才有資格談尊嚴。”
    他轉身，拔下電腦上的U盤，小心翼翼地插進接口。
    “嘀。”
    文件複製完成。
    林驍拔出U盤，掛在脖子上，貼身放好。
    這就是他的身家性命。
    這就是他炸開這個娛樂帝國的，第一顆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