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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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小雲一樣,我比她幸運不了多少,小雲被他們吸幹血埋在城西亂墳崗,我則是全家被抄,獨自在外流浪!孤苦無依!”想到自己的命運我不禁流下眼淚,我在清風崖的經曆自然不能跟外人說,也從此被我深埋心底,我隻道自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回家吧,閨女!”小雲娘此刻徹底停止了哭泣,拉著我的手回到堂屋。
    “嗯,幹娘!”我輕聲應道。
    這是一間一進兩開的堂屋,中間的正堂擺著一個大方桌和兩把椅子,兩邊掛著兩幅字,東西分別還有兩個廂房。她讓我在小雲的房間休息,她自去準備飯菜。小雲的房間是一個簡單的閨房,沒有華麗的陳設,幹淨整潔的床鋪,紫紗窗帳,讓人感覺很溫馨。這裏自然沒有我在竹家將軍府的房間豪華,也沒有在清風崖上的房間雅致,但卻有平凡的幸福。小雲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幸福女孩,如果不是如今這朝廷非要強搶民女,我甚至有點羨慕小雲。
    “吃飯吧!姑娘!”小雲娘在堂屋喊我,我走出房間來到餐桌前,一碟子點心,兩個炒菜,還有一點不知道什麽品類的肉。我想說其實我不用吃飯,但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還是簡單吃了一點。飯菜簡單,但卻味道可口,很有家的感覺。吃過飯,我想到街上走走,小雲娘卻極力勸阻:“外麵世道亂,現在很少有小姑娘一個人上街的,不是被官兵抓走就是無故失蹤。”
    “那我們倆人一起去!”我提議道。
    “那可不行,兩月前,我帶著小雲去趕集,小雲就被官兵抓走了,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小雲娘思索了一會兒,“你想要是想上街走走也不是不可,你得喬裝打扮做一個男子的模樣就可以走走。”
    “那好,你家可有男子的衣服?”我問道。
    小雲的娘就從她的衣櫥裏翻出來一套嶄新的男裝:“你看看這身衣服,這是小雲還在的時候新置辦的衣服,沒來得及穿就上了戰場,已經七年了,也是一去不返。”
    銅鏡裏映出陌生的模樣。正午的陽光斜斜穿過窗欞,落在淺藍色褲褶與白色大袖衫上,衣角掃過案幾,驚起半卷未幹的墨跡上細小的金粉。我指尖有些發顫,將長發笨拙地挽成男子發髻,素冠壓得略緊,倒把女兒家的柔美都藏了起來。寶劍入鞘的輕響,驚得梁間燕子撲棱棱飛遠,望著腰間那褪色香囊,仿佛又回到師父手把手教我握劍的午後。
    小雲娘仰頭將我從上到下打量,枯瘦的手指輕輕按了按我肩頭:“如今這洛陽城,白日也不見得太平。”院角的風鈴在微風中叮咚作響,混著遠處傳來的貨郎吆喝聲,她遞來的草帽還帶著麥稈的清香。推開斑駁木門,刺眼的日光瞬間傾瀉而下,青石街道上,挑擔的商販、騎馬的過客往來不絕,巡邏的衙役腰間佩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偶爾有孩童追逐打鬧著跑過,驚起路邊塵土飛揚。
    走在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才真切意識到這身男裝不隻是衣裳,更是亂世裏的護身符。腳下的石板路,曾印著我與哥哥追逐的腳印,如今縫隙裏鑽出的野草,在風中輕輕搖晃。我下意識按住劍柄,加快了腳步,街邊糕點鋪飄來的甜香,不知能否蓋過記憶裏那縷舊夢的氣息。
    朱雀大街的喧囂依舊如沸鼎蒸騰。蜜餞攤的甜香裹著油坊的焦香,茶館二樓的說書聲混著酒肆裏的猜拳行令,織錦緞麵在日光下翻湧成絢麗的浪。青驄馬踏過青石板濺起細碎玉光,朱漆官轎垂著金線流蘇碾過塵埃,行人肩並著肩,衣角掃過衣角,恍惚間竟與記憶裏那個攥著哥哥袖角買糖人的午後重疊——吹糖人老翁的銅哨聲,沾著糖霜的指尖,還有哥哥往我兜裏塞炒栗子時的笑罵,都鮮活地浮現在眼前。
    隻是這熙攘中總透著古怪。往日穿梭於綢緞莊、胭脂鋪的少女們蹤跡全無,本該飄著繡帕與環佩叮咚的街巷,如今隻剩老嫗佝僂著背匆匆而過。
    我摩挲著空空的口袋,苦澀漫上喉頭。若在山上多待些日子習得那傳說中的點金術,此刻何至於為一文銅錢躊躇?暮色初臨時,城西角樓傳來梆子聲。我攏了攏潔白的外衫,往巷子深處走去。街角餛飩攤的熱氣裏,幹娘的身影漸漸清晰。她說“以後小雲的家就是你的家”,可我忽然覺得,這亂世裏能有一方遮風避雨的屋簷,竟也是種奢侈的安穩。
    沒走多遠,便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處牆邊,像是在看什麽檄文公告。
    看榜文的都是男人,很少見到女人,人頭攢動,我這小身板一時還擠不到前麵。我悄悄在袖筒裏掐了個訣,隻見齊齊得讓出一條道來,被擠到旁邊的人好奇地向後看過來,我快步走到榜文下,那條道又閉合了,大家又回到原位,隻有我移動了位置,而並沒有人注意到我,大家又自顧自地討論:“以往參加選秀都是官家的小姐才有機會,誰知如今聖上垂憐百姓,百姓家的女兒也能參加選秀,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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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眼望去,朱漆告示牆上新貼的黃紙在風中簌簌抖動,幾縷碎金般的陽光正斜斜映在“選秀”二字上。湊近細看,墨跡未幹的榜文上寫著“廣征民間淑媛,擇其秀者充掖庭”,末尾鈐著禮部朱印,倒像是才揭下封蠟的模樣。人群裏炸開鍋似的議論聲此起彼伏,有婦人攥著女兒的手快步後退,鬢邊銀釵撞出細碎驚響;戴瓜皮帽的老者搖頭咂舌:“當年貴人入宮,洛陽城誰家姑娘不是削尖了腦袋?如今時移世易......”“好什麽,誰知道進了宮是福是禍?”角落裏傳來喟歎。
    我望著榜文上“賜金百兩,蔭及三代”的許諾,腳下不知何時已轉向官府方向。青石甬道上,青銅狴犴獸首銜著的大鼓蒙著層薄灰,仿佛連報冤的人都懶得敲響它。
    兩扇斑駁的朱門虛掩著,門環上的銅綠蜿蜒如淚痕,恍惚間又回到七年前那個雪夜,我縮在哥哥懷裏躲雨,看巡夜衙役提著燈籠從門裏轉出,靴底碾碎滿地月光。歲月似乎在此處凝固,唯有門楣上“明鏡高懸”的匾額,被日頭曬得褪了顏色。
    我緩步走進,不料卻被一個身材高大的衙役一把推了出來,我還未說明緣由,他竟然不問我來幹什麽就推我出去。
    “快去,快去,老爺今天有貴客,不接待來人,有什麽冤情明日再報!”
    我正欲起身還手打回去,轉念一想,他們老爺的貴人許是朝中的一個官員,如果能通過官員的推薦是不是能更快見到那狗皇帝。
    許是師父早就算見我在山下進退無計,囊中羞澀,怎得我剛轉過一個街角就遇上那日在清風崖邊對我很是熱情的青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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