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魏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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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盆裏的熱水蒸騰起嫋嫋白霧,浸濕了鏡中那張陌生的臉。六個宮女圍在妝奩台前,素手翻飛如蝶,將我困在金絲繡架織就的牢籠裏。她們先是用摻著玫瑰花瓣的香露為我淨麵,指尖掠過臉頰時,冰涼的觸感讓我下意識瑟縮,卻換來領頭嬤嬤殷切的笑容:“娘娘莫怕,這是新貢的南海珍珠粉,敷上最是養人。”
    青黛掃眉,胭脂點唇,細若遊絲的銀線在鬢邊穿梭。當九鳳銜珠釵穿透發髻時,尖銳的刺痛讓我攥緊了湘妃竹榻的扶手。那支釵子足足有三斤重,綴滿的東珠隨著動作簌簌作響,仿佛將整片星河都壓在了我的發間。緋色霞帔自肩頭傾瀉而下,金線繡就的鸞鳥在裙擺上振翅欲飛,十二幅月華裙鋪陳在地,竟比清風崖的雲海還要絢麗三分。
    銅鏡裏的女子眉眼含春,朱唇微啟間似有暗香浮動。我伸手觸碰鏡麵,冰涼的觸感傳來,恍惚間竟不知鏡中人是誰。指尖撫過鬢邊流轉的赤金步搖,忽然想起師父常說 “仙骨應如鬆,何須金玉妝”,此刻滿頭珠翠壓得脖頸發沉,倒真像被縛住的金絲雀。
    “娘娘天生麗質,這才襯得起這副頭麵。” 宮女捧著鎏金手爐湊近時,爐中龍涎香混著胭脂味直衝鼻腔,熏得我眼眶發酸。想起在清風崖修行時,每日隻著素紗道袍,飲的是山澗清泉,哪裏見過這般奢靡陣仗?若是師父此刻見我身披霞帔、頭戴金冠的模樣,怕是要氣得揮動拂塵,罰我麵壁百日。
    殿外傳來更鼓,震得窗欞上的雲母片微微發顫。我下意識摸向袖中石鏡,冰涼的觸感讓心緒稍稍安定。鏡中倒映的不再是那個素麵朝天的修道者,而是即將踏入昭和殿的 “貴妃娘娘”。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裙擺上的纏枝蓮紋,忽然想起師父曾說:“最鋒利的刀,往往藏在最華麗的鞘裏。” 但願今夜,這身耀眼的皮囊,真能成為護我周全的利器。
    是夜,銅製編鍾轟然奏響,金縷珠簾被舞姬的廣袖拂得叮咚作響。劉辰斜倚在鑲玉蟠龍榻上,猩紅狐裘半敞著,露出腰間新得的西域瑪瑙帶扣。他指尖捏著鎏金酒盞,任由歌女將葡萄美酒喂入喉中,酒液順著下頜滑落,在狐裘雪白的毛領上洇出深色痕跡,引得滿堂賓客轟然大笑。
    “陛下,這波斯進貢的夜光杯,果然名不虛傳!” 大司馬舉著琉璃盞湊近燭火,杯中琥珀色的瓊漿映得他臉上橫肉發亮,“臣鬥膽請陛下為今日的‘百獸宴’賦詩一首!” 話音未落,鼓樂聲驟然拔高,三十六名馴獸師驅趕著戴金鈴的白虎、披錦緞的孔雀魚貫而入,爪牙擦過青磚的聲響混著香料氣息,熏得人喘不過氣。
    劉辰突然坐直身子,酒意上頭的雙眼泛著血絲。他抓起案上的翡翠箸,狠狠敲在青銅冰鑒上:“好!朕就以這南極仙翁送來的千年冰魄為題 ——” 話音未落,有小太監踉蹌著衝進來,手中黃綢奏折抖如篩糠:“啟稟陛下!黃河決堤... 豫州三縣...” “聒噪!” 玉箸破空而出,直直釘入太監肩頭,“再敢拿這些瑣事擾朕雅興,就去喂虎!”
    殿內霎時鴉雀無聲,唯有舞姬的銀鈴仍在叮當作響。劉辰隨手扯過陳妃的繡帕擦拭指尖,身邊圍著成群的嬪妃,忽然瞥見西席上某位大臣愁眉苦臉的模樣,頓時來了興致:“李卿家這苦瓜臉,莫不是嫌朕的宴席不夠熱鬧?” 他打個響指,四名壯漢抬著一人高的金漆木箱闖入,箱蓋掀開的刹那,滿室珠光 —— 竟是從江南搜刮來的十二麵鮫人鏡,每麵都能照出人的三魂七魄。
    “今夜咱們玩個新花樣!” 劉辰抓起一把碎金拋向空中,“誰能在鏡中照出朕的模樣,賞黃金萬兩!” 群臣哄笑著撲向鏡箱,釵環玉佩碰碎在地,有人甚至踩掉了烏紗帽。而他則枕著楊皇後的膝頭,望著爭搶成一團的臣子,眼中閃過孩童般的得意,仿佛整個天下不過是他手中的琉璃戲球,隨時可以碾碎。
    太液殿裏的香爐燒得正旺,龍涎香熏得人腦袋發暈。我坐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靜靜看著這驕奢淫逸的宴會,心裏一陣酸楚。再看宴席中間,劉辰正把一整壇葡萄酒倒在舞女胸口,酒水順著薄紗往下淌,把鑲滿珍珠的裙擺都染深色了,底下大臣們還跟著哄笑叫好。冰鑒裏的冰塊慢慢化了,水混著笑聲,在地上積成一條彎彎曲曲的水線。
    高太尉舉著酒杯湊過去,手哆嗦得酒都灑出來了:“陛下,龜茲新進貢了會噴火的稀罕玩意兒……” 話還沒說完,就聽 “啪” 的一聲脆響 —— 劉辰把酒杯砸在了蟠龍柱上,金箔碎片劈裏啪啦往下掉。
    “這些把戲早玩膩了!” 劉辰光著腳踩過滿地狼藉,猩紅大氅掃過大臣們的帽子,腦袋上的東珠跟著晃悠,“把我的鮫人鏡抬上來!誰能在鏡子裏變出天上的仙宮,賞大錢!”
    我攥緊袖子裏的石鏡,冰冰涼涼的觸感讓我清醒些。正想著,突然感覺一道目光掃過來 —— 劉辰斜著眼看我,醉醺醺的眼神裏帶著一點點特別的關注,好像他從未忘記我在這兒了。就在這時,一抹刺眼的紅影子晃過來,蕭貴妃踩著七寸高的鞋子,頭上戴著一堆金釵,指甲上套著長長的鎏金護甲,老遠就能看見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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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冒出來的野丫頭?” 她塗著紅指甲的手掐住我下巴,一股刺鼻的胭脂味直衝鼻子,“竟敢這麽盯著陛下?當我鳳儀宮是擺設?” 她拖著好幾層的大裙擺,重重碾過我的腳背,“說!是不是哪個賤蹄子派你來勾引陛下的?”
    大殿裏一下子安靜下來,隻剩下編鍾的餘音嗡嗡響。我盯著她腦袋上晃悠的點翠發簪,突然想起師父說過的話:越漂亮的花,可能越毒。我悄悄在袖子裏掐了個法術訣,繡著雲紋的袖口隱隱發亮,可魏貴妃還在咋呼,壓根不知道自己正往槍口上撞。
    太液殿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蕭貴妃掐著我下巴的手還沒鬆開,四周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我這才反應過來,不知何時,殿外已經擠滿了後宮嬪妃。她們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裏,藏著說不出的酸味:“剛封的貴妃就這麽張狂?”“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出身......”
    三宮皇後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最前頭,魏皇後站在最中間,鳳冠上的東珠隨著她冷笑微微晃動。 她眉如遠山輕描,一雙杏眼亮得像浸了清泉的黑珍珠,眼波流轉時似有星光閃動,既透著漢家女子的溫婉,又藏著幾分宮廷裏的利落神氣。鼻梁挺直秀挺,嘴唇紅得像新摘的櫻桃,笑起來時臉頰浮起淺淺梨渦,白裏透紅的臉蛋兒像春晨帶露的桃花。身上那襲赤金鳳凰袍最是奪目——整幅鳳袍用細密金線繡著九隻展翅的鳳凰,鳳羽上的銀線隨步履輕輕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從袍上飛出來。她往中間一站,玄色裙擺曳地,金線鳳凰在燭火下明明滅滅,端的是一身皇家威儀,卻又透著股如寒梅般清冽的風骨,教人見了便知是母儀天下的貴人。
    魏貴妃的右邊最年長的朱皇後慢條斯理地轉動著翡翠扳指,開口就像淬了毒:“蕭妹妹這是在教新人規矩?不過掌嘴的事,還輪不到你越俎代庖吧?” 她話音剛落,左右兩位皇後立刻跟著陰陽怪氣,把我從出身到氣質挑了個遍。我正要施法讓她們好看,不料卻聽到皇上震怒。
    “都鬧夠了沒有?” 劉辰赤著腳踹開擋路的青銅冰鑒,濺起的冰水把幾個嬪妃的裙角都打濕了。他猩紅大氅下擺掃過滿地狼藉,一把扯開蕭貴妃的手,“朕親封的皇貴妃,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
    蕭貴妃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踉蹌著跪下去:“陛下息怒,臣妾隻是......”“隻是嫉妒?” 劉辰彎腰撿起地上的夜光杯,突然把酒全潑在她臉上,“當年你不過是個舞姬,要不是朕抬舉,哪有今天的風光?”
    三宮皇後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魏皇後攥緊的袖口微微發抖,還想爭辯:“陛下,這不合祖製,臣妾都查過了,她不知是哪裏來得不知名的野丫頭,進宮前隻是裴炎的養女......”“祖製?” 劉辰一腳踢翻蟠龍柱下的燭台,火苗 “轟” 地竄起來,映得他眼神越發瘋狂,“朕就是祖製!誰再敢為難皇貴妃,就去冷宮陪老鼠作伴!”
    嬪妃們嚇得齊刷刷跪了一地,頭都不敢抬。我望著劉辰臉上還沒擦淨的酒漬,突然覺得這個荒唐的皇帝,此刻的模樣倒比平日裏更像頭護食的野獸。他轉身牽起我的手時,掌心的汗把我的袖口都浸濕了,可語氣卻不容置疑:“走,陪朕回昭陽殿。”
    殿外暮色漸濃,劉辰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回廊裏格外響亮。我偷偷回頭,若不是皇上出手,今天他的幾位皇後妃子恐怕不會好過,隻見那些跪在地上的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像極了被踩在腳下的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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