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屋頂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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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上凝著的晨露被我踩出細碎聲響,重華宮飛簷上的鎮獸在熹微晨光中泛著冷意。師父立在屋脊另一側,玄色衣袍被曉風掀起暗紋,像極了水墨畫裏走出的仙人。我攥緊袖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猶豫再三,終於鼓足勇氣踮起腳,蜻蜓點水般在他冷硬的側臉落下一吻。
晨曦正巧漫過宮牆,映得他耳尖泛起薄紅,連眼尾的細紋都鍍上了金邊。我望著這難得一見的溫柔神色,心跳如擂鼓,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笑道:“師父以後還要常來看我,不然這漫漫長夜的孤寂,小女子如何忍受?”
他垂眸看我,眼波裏流轉著星輝未散的朦朧,難得調侃道:“不是還有石鏡?”
“石鏡不能摸不能親啊。”這話一出口我又後悔了,黑夜給了我膽量,竟讓我一時忘記師父會因我遭受的劫難。
簷角銅鈴在夜風裏晃出細碎清音,師父蒼勁有力的手臂突然攬住我的腰肢,檀香混著烈酒氣息撲麵而來。他修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頜,迫使我仰起臉與他對視,墨玉般的瞳孔裏翻湧著我讀不懂的情緒:“讓你摸讓你親的時候幹嘛要逃跑,如今倒是念著我了?”
我的睫毛劇烈顫動著垂下,昨夜的一切突然在腦海複蘇 —— 他將我抵在樹幹上,滾燙的呼吸掃過耳畔,帶著藥香的指尖撫過我後頸時,我分明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此刻被他當麵戳破心事,兩頰瞬間燒得通紅,連耳垂都泛起胭脂色。
入了他精心布下的迷魂陣時,滿林桃花簌簌而落,他掌心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烙在肌膚上,我沉溺在他編織的情網裏,隻覺得世間萬物都該如此熾熱坦誠。可如今清醒著四目相對,他眼底戲謔的笑意卻讓我像隻受驚的雀兒,連吞咽口水都變得艱難。
“我... 我真的要回去了!” 我慌亂地抓住他手腕想要掙脫,卻反被他握得更緊。他故意鬆開手時,我踉蹌著後退半步,險些跌下三丈高的飛簷。倉皇間足尖點過琉璃瓦,裙擺掃落幾片夜露浸潤的花瓣,跌跌撞撞衝進寢殿,將鎏金雕花門重重甩上。倚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在地,指尖還殘留著他掌心的餘溫,殿外傳來若有似無的輕笑,驚得梁間燕雀撲棱棱亂飛。
寢殿朱漆銅釘大門虛掩著,門縫裏漏出昏黃燭火,映得階前那株垂絲海棠像是蒙了層薄紗。推開門的瞬間,雕花槅扇後傳來綿長的哈欠聲,守夜的宮女翠柳歪在藤編小榻上,鵝黃襦裙皺得不成樣子,髻間一支銀步搖隨著她驚醒的動作叮當作響。
“娘娘恕罪!” 她慌忙起身行禮,鬢邊散落的碎發沾著草屑。我目光掃過案上冷透的茶盞,青瓷碟裏還留著半塊棗泥酥 —— 這丫頭怕是把值夜當解饞時辰了。宮中侍女向來散漫,平日裏我偏愛獨處,晨起梳妝後便鮮少使喚她們,更縱容了這些人懈怠的性子。她們總以為我夜裏不過是在暖閣讀書,卻不知我常披著太監服飾潛入禦書房,與陛下批閱奏章至深夜。
次日卯時三刻,晨光堪堪爬上窗欞。我正倚在湘妃竹榻上假寐,翠柳頂著兩個青黑眼圈進來通報,指尖無意識絞著帕子:“皇後娘娘,禦書房的侍衛來過。” 她聲音發顫,像是吞了隻受驚的雀兒。
我猛地坐直身子,鮫綃帳上的流蘇簌簌晃動。原以為她會先稟報早膳備齊,或是內務府新製的衣裳送到,卻不想她張口便是這個。殿外的風聲卷著殘葉掠過窗欞,寒意順著繡鞋攀上脊背。
“我這就去看看怎麽回事。” 我按住微微發顫的指尖,披了件織金鬥篷。銅鏡裏的人影麵色蒼白,胭脂都掩不住眼底的疲態。
翠柳跟在身後,踩著滿地霜花欲言又止:“您昨晚上沒有在禦書房嗎?”
我倏然轉身,鎏金護甲在她腕上留下紅痕:“在!不該你問的不必多問!” 她吃痛噤聲,睫毛上凝著的霜花簌簌而落。我望著她瑟縮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選秀那日,她也是這般怯生生地捧著茶盞跪在丹墀下。
更衣鏡前,我褪去沾著墨香的太監服。小宮女們捧著雲錦霞帔上前伺候,金線繡的並蒂蓮在晨光裏泛著冷光。發間的東珠步搖沉甸甸壓著頭皮,卻壓不住心口翻湧的不安。禦書房的侍衛不該起疑的,除非...
我攥緊腰間的螭紋玉佩,那是陛下登基那日親賜的信物。露珠覆滿青石階,腳印淩亂交錯,恍惚間竟像是昨夜那場暴雨,將所有秘密都衝刷得露出端倪。
更漏聲在死寂的宮牆間格外刺耳,鎏金宮燈將簷角的冰棱映成血色。魏翰與另一名侍衛倚著朱漆廊柱,甲胄上的銅釘在冷風中叮當作響,兩人脖頸如斷了線的傀儡般不住下垂,繡著獬豸的衣擺隨著搖晃簌簌掃過青磚。我抬手嗬出白霧,指尖拂過冰涼的鮫綃宮絛,停在魏翰麵前。
“咚!” 青玉護甲輕叩他腰間的鎏金佩刀,魏翰猛然驚醒,青銅護腕撞出脆響。他看清我的鳳冠霞帔後,膝蓋重重砸在地上,額頭幾乎要磕進磚縫裏,昨夜未卸的玄色披風掃過青磚,沾著幾片未化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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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誰去找本宮了?” 我撚著護甲劃過他肩頭的玄鐵護肩,孔雀尾羽上的石青顏料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魏翰喉結滾動,染著墨漬的手指在青磚上攥出青白:“皇後娘娘恕罪,是微臣。” 他話音未落,身旁侍衛倒抽冷氣 —— 後宮宮規森嚴,魏太師之子、禦前侍衛私闖重華宮形同謀逆。
我瞳孔微縮,暗紋金線繡的翟鳥在廣袖間振翅欲飛。不過一夜光景,這魏太師的獨子竟敢擅闖後宮禁地,若此刻消息走漏,無論是他這個忤逆犯上的侍衛,還是默許他踏入宮門的我,都難逃皇帝雷霆之怒。鎏金宮燈將他投在青磚上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極了刑部大牢裏懸掛的絞索,隻需皇帝一聲令下,便能輕易取人性命。
然而指尖撫過護甲上溫潤的東珠,我忽然輕笑出聲。前日深夜,我翻牆潛入魏府被家丁撞見,多虧貼身宮女急中生智,編造了我在宮中召見魏翰的謊言。如今他主動現身,倒成了天賜的 “人證”。若魏太師拿著夜闖府邸之事興師問罪,這魏翰便是堵他嘴的最好籌碼。想到此處,我故意將尾音拖得綿長:“魏翰,本宮何時與你這般熟稔了?” 目光掃過他因熬夜布滿血絲的雙眼,倒要看看這顆棋子,究竟是被誰推到台前。
魏翰忽然重重叩首,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微臣不敢!還望娘娘大人大量,放過小的。” 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玄色箭袖拂過地麵時,我瞥見他腕間纏著嶄新的繃帶,隱約滲出暗紅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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