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魏皇後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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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壺滴漏裏的水不知滴了多少輪,殿外終於沉寂下來。方才還震耳欲聾的絲竹與笑鬧,像被誰猛地掐斷了弦,隻餘下宮人們躡手躡腳收拾殘席的窸窣。我剛卸了半隻釵環,腕子便被一股溫熱的力道攥住 —— 是劉辰。
他掌心的汗濡濕了我的雲錦袖口,拉著我穿過沉沉夜色走向昭和殿時,龍涎香的氣息混著酒氣撲麵而來。推開那扇雕著鸞鳳和鳴的朱漆門,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鋪著明黃色錦緞的龍床上。還是那般闊大,大得能容下半個朝堂的虛與委蛇,我雖從未在此安歇過,卻對床榻邊那盞青玉燈再熟悉不過 —— 燈芯跳得急時,總映得他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像要活過來。
“坐。” 他聲音裏帶著酒後的沙啞,往榻邊挪了挪。我垂著眼坐下,餘光瞥見他解開了盤領,露出的脖頸竟有些鬆垮。這才驚覺,不過兩年,他眼底的銳光便被倦怠磨平了,連笑起來時眼角的紋路都帶著幾分虛浮。此刻他望著我的眼神,竟難得地漾著些溫柔,像春日融了一半的冰湖,看得人心裏發澀。
可這溫柔太輕飄了,輕得撐不起他日漸虧空的身子。我分明記得初見時,他挽弓射獵能追著奔馬跑上半個時辰,如今不過是多飲了幾杯酒,指節便泛著青白色,連握著我的手都微微發顫。太醫們每次診脈後欲言又止的模樣,宮人們私下裏交換的眼神,都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
說沒有半分憐惜是假的。畢竟是曾並肩看過洛陽初雪的人,眼睜睜看著他被無休止的宴飲與歡愉掏空,像看著一枝正盛的花慢慢枯下去。可這憐惜剛冒頭,便被更深的厭惡壓了下去。厭惡他沉溺享樂時的昏聵,厭惡他用溫柔作餌時的算計,更厭惡自己明明看透了這一切,卻還要裝作溫順的模樣。
指尖悄悄蜷起,冰涼的銀護甲硌著掌心。殺了他?這念頭不是沒有過。隻需趁他熟睡時,拔下發間的金簪…… 可指尖剛要觸到鬢邊,便猛地頓住。殿外的宮牆上,巡邏禁衛的甲葉摩擦聲清晰可聞。他如今根基多穩啊,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雖各有盤算,卻沒誰敢真的動他;邊境的將領們還認著他禦賜的虎符;就連京城裏的世家,也還靠著他的恩寵維持著體麵。
他若真的沒了,那些憋著勁兒的勢力定會像餓狼一樣撲上來,到時候刀兵相向,血流成河,受苦的還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我一個被困在宮牆裏的女子,就算能得一時痛快,又怎能擔得起這天下大亂的後果?
“在想什麽?” 他忽然湊近,呼吸拂過我的耳畔。我猛地回神,壓下眼底翻湧的情緒,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聲音放得柔緩:“陛下乏了,早些歇息吧。”
他果然沒再追問,隻是握著我的手緊了緊。青玉燈的光落在他臉上,明暗交錯間,竟分不清那眼底的溫柔,究竟是真的,還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幻影。
燭火在鎏金銅爐裏跳著細碎的光,將明黃色帳幔映得暖融融的。我替他攏了攏散落在膝頭的錦毯,指尖掠過他冰涼的玉扳指時,終於還是把那句盤桓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陛下,臣妾伺候完您還是一樣去禦書房批折子,您要不要同去?”
尾音特意放得輕軟,眼風卻悄悄瞟著他垂落的眼瞼。龍涎香在空氣中漫得濃稠,襯得他過長的睫毛像蝶翼般顫動。這幾日朝臣的奏折堆得快漫過紫檀案幾,西北的戰事折子更是用朱漆標了急件,可他倒好,日日窩在各個妃子的床上,絲毫不顧及輕重緩急。
我攥著帕子的手微微收緊 —— 畢竟看他也是仁慈大過殘忍的,否則怎會一口氣冊封了五位皇後,讓前朝後宮都驚掉了下巴。
“朕累了。” 他終於抬眼,瞳仁裏盛著燭火的影子,卻沒什麽溫度,“你自己去吧,記得明日跟朕說說大臣上奏的趣事便可。”
“嗯,如此也好。” 我低眉應著,心裏那點微弱的期盼像被風吹滅的燈芯,涼颼颼地縮成一團。轉身要退時,卻聽見他忽然開口。
“過來,十葉。”
這兩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猛地紮進我耳裏。我渾身一僵,雞皮疙瘩順著脖頸爬上來,連呼吸都滯了半拍。這是師父才會叫的名字。劉辰怎麽會直呼這個名字?想必在心裏我果真同其他嬪妃不同。
我僵著身子緩緩轉過去,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溝壑,竟讓我瞧出幾分陌生的淩厲。他朝我抬了抬下巴,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日的天氣:“替朕寬衣。”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後宮女子誰不是盼著能替君王寬衣解帶,可我偏不。入宮多時,我寧可坐石磯,也從未碰過他的朝服一角。可今日…… 我望著他唇間殘留的那兩個字的餘韻,鬼使神差地挪了步。
明黃色的朝服上繡著十二章紋,金線在燭光下流轉著冰冷的光澤。我的指尖觸到盤扣時微微發顫,解開第一個紐子時,聽見他輕輕咳了一聲。
一層層褪去繁複的章服,露出裏麵月白色的中衣。布料薄得像蟬翼,竟能清晰地看見他嶙峋的肩胛骨,還有脊椎凸起的形狀,像串起來的玉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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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別過臉,眼眶有些發熱。禦膳房日日呈上來的燕窩羹、鮑翅盅,都被他賞了下人,自己卻隻啃幾塊幹硬的麥餅。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偏把自己折騰得像個苦行僧。
“怎麽停了?”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掠過他後腰時,觸到一片冰涼的肌膚。那裏有道淺淺的疤痕,是去年圍獵時被驚馬掀下來蹭的,太醫說要好好溫補,他卻隻喝了兩劑藥就扔了。
“好了。” 兩個字剛出口便覺幹澀,我猛地抽回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朝後退時裙裾掃過腳踏,發出細碎的聲響,三步之外的紫檀木屏風映出我微顫的影子。掌心的素帕早已濕透,靛藍纏枝紋被暈成深淺不一的雲團,貼在皮膚上涼得發慌 —— 方才褪朝服時觸到的脊椎骨,此刻仍像串冰冷的玉珠硌在指尖。
他忽然轉過身,月白中衣的領口敞著,露出底下如刀削般的鎖骨。燭火順著凹陷處淌進去,在骨尖上碎成星星點點的光。我望著他過於蒼白的臉,那層近乎透明的肌膚下,青色血管若隱若現,竟讓我想起庫房裏那隻薄胎的白瓷瓶,美得不近人情,偏又帶著一碰就碎的脆弱。
眼風裏忽然闖入一片陰影,他骨節分明的手正朝我肩頭伸來。我心頭警鈴驟響,左手飛快探入袖中,三枚銀亮的針腳已滑入掌心。指尖在袖口下掐出繁複的訣印,默念媚魂陣咒的瞬間,鬢角碎發早被冷汗黏在頰邊。陣法剛布下,周遭的空氣仿佛都浸了蜜般發黏,連燭火都晃得纏綿起來。
“陛下乏了,該安歇了。” 我強壓著喉間的澀意去扶他,腕間卻猛地被攥住。他的掌心比冰玉還涼,指腹摩挲著我腕間的羊脂鐲,那點寒意順著玉紋滲進來,激得我掐訣的手指差點亂了章法。好不容易將他按進錦被,他忽然低低笑出聲,眼角那顆朱砂痣在燭火裏泛著水光:“十葉…… 今日倒不像從前了。”
我替他掖被角的手頓在半空,繡著鸞鳥的錦被從指縫滑落。他嘴角的笑意卻愈發深了,像偷吃到蜜餞的孩童,連呼吸都變得綿長溫軟。直到聽見他喉間溢出均勻的鼾聲,我才敢緩緩抽回手,躡腳退向門口時,黃銅門環在掌心壓出半圈淺痕。“哢嗒” 一聲輕響,將滿室龍涎香與那聲 “十葉” 都鎖在門內,廊下的桂花香便趁隙湧了過來。
夜露打濕了鬢發,我抬手攏了攏,宮道兩旁的羊角宮燈在風裏搖晃,將影子扯得忽長忽短。遠處禦書房的窗還亮著,燭火穿透糊窗紙,在青磚地上投出個方方正正的亮斑,像塊懸在心頭的石頭,沉甸甸地墜著。我深吸口氣往那邊走,裙裾掃過石階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剛走到椒房殿附近,就聽見裏麵鬧哄哄的,各種聲音混在一起,亂糟糟的。我正納悶呢,一個小太監慌裏慌張地從裏麵跑出來,直奔昭陽殿而去。他瞧見我,急忙喊了聲 “有刺客!”,腳底下卻沒停,一溜煙就往前跑。我心裏咯噔一下,看這架勢準是出了啥大事,沒來得及多想,我一個閃身進了椒房殿。
隻見幾個黑衣人正在內殿對著魏皇後揮劍,我掐訣取出我的劍,提劍迎了上去,沒幾個回合,那幾個黑衣人就化作黑煙消失不見,而此時我的刀尖莫名其妙在滴血。我上前檢查魏皇後的傷勢,她沒有受傷,隻是有些驚嚇過度,臉色煞白,我把她安頓在床上。害怕被人知道我會功夫還能穿牆,急忙一個閃身追上那個小太監。
隻見那小太監跑到陳公公的廂房外,先四處飛快地瞅了瞅,確定沒旁人,然後 “撲通” 一聲跪在門口,對著裏麵就不停地磕頭,那腦袋磕在地上 “咚咚” 響,看著就急。
“陳公公,陳公公,您快醒醒,麻煩您趕緊去通報陛下!” 小太監聲音都帶著顫,急得不行,“椒房殿…… 椒房殿進了刺客,魏皇後她…… 她受了重傷,這會兒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您快讓陛下過去看看啊!” 他一邊說,頭磕得更急了,額頭上很快就紅了一片。
陳公公從裏麵出來,一聽這話,眉頭立馬皺成了個疙瘩,臉上滿是為難的神色:“這…… 這可不好辦啊。皇上這時候正在睡覺呢,而且裴皇後也在跟前,這節骨眼上叫醒皇上,怕是不妥當。”
“有什麽妥不妥當的!”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從後麵走出來,提高了聲音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魏皇後還躺著呢,耽誤不起!別磨蹭了,我帶你去見皇上!”
那小太監一聽我這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轉過身來,對著我 “咚咚咚” 又磕了幾個響頭,感激地說:“多謝皇後娘娘!多謝皇後娘娘!”
我心裏卻犯起了嘀咕,這皇宮裏向來禁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怎麽可能讓刺客混進來,還跑到椒房殿傷了人?這裏麵怕是有蹊蹺。
我轉頭對陳公公說:“你在外麵候著,我先進去稟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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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寢殿的門,裏麵靜悄悄的,劉辰還在睡著,看那樣子像是做了什麽美夢,臉上帶著一絲陶醉的笑意。我先伸手解開了陣法,然後走到床邊,輕輕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過了好一會兒,劉辰才慢慢醒過來,睜開眼看到是我,眼神一下子就柔了下來,含情脈脈地望著我。
“愛妃,怎麽起來了?” 劉辰剛醒,聲音還有點含糊,帶著沒睡醒的迷糊勁兒,眼睛半睜半閉的,瞧著還有些慵懶。
我趕緊收回手,語氣盡量放柔:“陛下,出事了。魏皇後在椒房殿遇刺了,我們得趕緊過去一趟,剛才來報信的小太監還在門外候著呢!”
“啊?” 劉辰像是被人潑了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圓,“遇刺?怎麽會這樣!” 他 “噌” 地一下從床上彈起來,剛才那點睡意跑得無影無蹤,整個人精神得不行,急急忙忙地說:“快快快!替朕更衣!”
“陛下您慢點,別急壞了身子。” 我連忙伸手扶住他,怕他動作太急摔著,然後扶著他走到銅鏡前。
我手忙腳亂地拿起龍袍,用最快的速度給他穿戴整齊,係玉帶的時候手指都有些打顫。等我們急匆匆地走出寢殿,門外卻空空蕩蕩的,剛才那個小太監連個影子都沒了。我心裏那股怪異的感覺更強烈了,這小太監跑哪兒去了?是自己先回椒房殿了,還是……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我和皇上一路疾行,腳下的金磚被踩得 “噔噔” 響。離椒房殿還有段距離,就聽見裏麵的吵鬧聲一陣高過一陣,亂糟糟的。突然,一個尖利的聲音穿透嘈雜的人聲傳了出來:“娘娘快不行了,快傳太醫啊!再晚就來不及了!”
皇上一聽這話,更是急得不行,甩開步子就往裏麵小跑,我緊跟在他身後,裙擺都被風吹得飄了起來。
一進椒房殿內殿,就看見魏皇後躺在床榻上,身上穿著件素色的寢衣,臉色白得像紙,一隻手緊緊捂著胸口,胸口那裏隱約能看到深色的印記,呼吸時胸口起伏得厲害,看著確實像是受了重傷,連喘氣都費勁。
皇上剛要上前,魏皇後像是突然有了力氣,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地盯著我,一見到我就扯開嗓子嘶吼起來:“賤人,你還敢來?” 那聲音尖利得刺耳,哪有半分受了重傷的虛弱樣,力氣大得嚇人。
她又猛地轉向皇上,哭哭啼啼地喊道:“皇上,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啊!就是她,是裴皇後!是裴皇後要殺了臣妾呀!” 她一邊喊,一邊用手指著我,眼淚 “嘩嘩” 地往下掉,看著委屈極了。
我站在原地,心裏 “咯噔” 一下,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她這副樣子,哪裏像是剛受了重傷的人?剛才那聲嘶吼,力道足得很,這分明是衝著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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