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聖駕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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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索再三,指腹反複摩挲著竹哨上細密的竹紋,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終究還是抵不過心頭翻湧的委屈。我深吸一口氣,將那枚比拇指略長的竹哨湊到唇邊,氣流穿過笛孔時帶著細碎的震顫,清越的哨音劃破暮色,在景熙閣荒蕪的院子裏蕩開漣漪,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寒鴉。
    我重新坐回青石板上,晚風吹動鬢邊散亂的發絲,沾著枯草碎屑的裙擺被風掀起一角。抬眼望去,那株老梅歪斜地倚著斷牆,皸裂的枝幹像老人嶙峋的手指,卻偏有豔紅的梅花從枯皮裏掙出來,層層疊疊壓彎了枝頭。暮色給花瓣鍍上一層霜白,美得像淬了冰,看得久了,連眼眶都跟著發澀。
    沒多時,院門外的老槐樹上突然簌簌落了陣葉子,一道碧色流光拖著長尾掠過天際,落地時帶起的旋風卷得滿地幹梅打著旋兒飛。青蛇君顯形時總愛帶著些孩子氣的張揚,翠色衣袍上繡著銀線纏枝紋,隨著他的動作泛著粼粼光澤,倒比枝頭的梅花還要鮮活幾分。
    “哈哈哈哈 ——” 他還沒站穩,悅耳的笑聲就撞在斑駁的朱漆柱上,“你這竹哨終於是肯出聲了,我還當要在你袖袋裏捂成古董呢。” 他繞著我轉了半圈,鼻尖輕嗤一聲,“怎麽幾個月不見,如此憔悴?裙擺還沾著泥點,這副模樣,莫不是被那個昏君甩了?”
    我攥著竹哨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低頭看向自己磨破的袖口,幾個月前還穿著雲錦華服參加宮宴,如今卻像條喪家之犬被扔在在這廢棄院落裏。
    “他們說我行刺魏皇後。” 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手裏不知何時折了支幹梅,枯硬的花梗硌得掌心生疼,指尖稍一用力,一朵半開的梅花就顫巍巍落了兩瓣,紅得像濺在地上的血。
    “魏皇後死了?” 青蛇君斜倚在梅樹上,尾指勾著片飄落的花瓣,語氣淡得像在說今天的風大了些。
    “沒有。” 我猛地抬頭,眼眶發熱,“若不是她反手誣陷,我本是衝進椒房殿救她的。” 喉間發緊,那天的混亂又湧了上來 —— 皇後寢殿的窗欞被人從外麵鎖死,我閃身進來時正看見三個黑衣人手握短刀撲向床榻,可等我救下魏皇後時,那些人早已化作黑煙消散,唯有我手裏還攥著染血的長劍。
    青蛇君突然直起身,翠色的瞳孔裏閃過一絲嘲弄:“他們也太不了解我們十葉了。” 他伸指彈了彈我的額頭,力道不重卻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十葉弟子要取人性命,彈指間便能讓對方七竅流血,何曾需要提著劍衝進別人寢殿?關鍵是 ——”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上下打量我幾眼,“還落得個行刺不成反被誣陷的名聲,傳出去要笑掉整個修仙界的大牙。”
    我被他說得臉頰發燙,將那支幹梅狠狠擲在地上,梅枝觸地時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可現在誰會信?魏皇後咬定了就是我行刺她,還有那個小太監做人證,連我用媚魂陣侍寢的事情他們都知道。”
    青蛇君突然斂了笑意,緩步走到我麵前蹲下,翠色衣擺掃過地麵的枯葉。他伸手拂去我肩頭的草屑,指尖帶著微涼的水汽:“要不我先帶你出去吧?之後我們再想辦法。或者我直接找劉辰去?”
    提到劉辰,捏著枯枝的指節 “哢” 地響了一聲,那截凍得發硬的梅枝被我攥出幾道深痕。喉間像是塞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堵得發慌。想說他許是被魏皇後的眼淚迷了眼,又想說昨夜他甩袖轉身時,那雙曾盛滿笑意的眼睛裏隻剩冰冷,到最後都化作嗓子眼的一陣發緊。
    “誰知道他在搗什麽鬼。不對,我在椒房殿看到的那三個刺客定是魔族的人。青蛇君拜托你了,此事背後定有蹊蹺,去查查清楚!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我把枯枝往地上一扔,碎成好幾段,“我被禁軍押走時,他就站在殿門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我喊他名字,他倒好,直接讓人把我塞進冷宮,連句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青蛇君蹲在梅枝上晃悠著腿,翠色衣擺掃得花瓣簌簌往下掉:“魏皇後也在運用魔族的力量,要不我去給他捎個信?” 他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出什麽餿主意,“就說你在這兒快悶出黴了,再不來,他那寶貝重華宮的梁木,我今晚就拆下來當柴燒。”
    我剛要搖頭說不必,就見他猛地從梅枝上彈起來,腳尖在枝頭一點,衣袍上的銀線突然繃直:“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院外的腳步聲就撞進耳朵裏。踩在殘雪上的 “咯吱” 聲不疾不徐,像是怕人聽不見似的,一下下敲在凍硬的泥地上。我順著聲音望過去,老梅的虯枝擋了大半視線,隻能看見一道明黃色的衣角從樹縫裏鑽進來,隨著腳步輕輕晃悠,金邊在暮色裏閃著光。
    “嘖,皇帝陛下倒是稀客。” 青蛇君往我身後縮了縮,指尖捏了個訣,鬢角的發絲突然化作幾縷青煙纏上手腕,“這是自己送上門來,省得我們去闖宮了。”
    我攥著竹哨的手心沁出細汗,那道明黃色的影子越來越近,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音都聽得真切。直到他站在院門口,玄色鑲金邊的靴子踩碎最後一片殘雪,我才看清他身上的龍紋錦袍 —— 正是劉辰常穿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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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戴冠冕,烏發用根明黃絲帶束著,額角還沾著點雪沫。看見我時,那雙總是含著威儀的眼睛裏閃過些什麽,快得像風吹過水麵的漣漪,轉眼就被一層寒霜蓋住。
    “你怎麽會在這兒?” 他開口時,聲音比院外的寒風還冷,目光掃過青蛇君時,眉頭擰成個疙瘩,“什麽人,竟敢私闖禁苑?”
    青蛇君從梅枝上跳下來,拍了拍衣上的雪:“陛下這話就見外了,我來看看朋友,怎麽算私闖?” 他故意往我身邊湊了湊,“倒是陛下,放著後宮佳麗不管,跑到這冷院子裏來,難不成是想起來,這兒還關著個被你冤枉的人?”
    劉辰的臉色沉了沉,往前走了兩步,明黃的袍角擦過梅枝,帶落一串沾雪的花瓣。“朕是來問你,” 他盯著我的眼睛,語氣硬邦邦的,“椒房殿那晚,你到底有沒有碰過皇後的鳳釵?”
    我心裏 “咯噔” 一下。那晚混亂中,魏皇後的鳳釵掉在地上,我確實彎腰撿過。當時隻想著別讓釵尖紮傷她,沒成想竟成了鐵證。
    “撿過。” 我咬著牙承認,“但我沒碰她一根頭發。”我硬是把我設法救魏皇後的真相隱藏起來,如若知道我不僅會讓他睡著還會穿牆進入椒房殿救人,還懂醫術,這些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哦?” 劉辰挑了挑眉,忽然從袖中掏出個錦盒,打開時裏麵躺著支金步搖,“那這個,你認得嗎?”
    步搖上的珍珠在暮色裏泛著光,墜子上刻著個 “辰” 字 —— 那是去年我親手給他做的生辰禮。
    青蛇君斜睨著劉辰遞出錦盒的手,嘴角撇出抹譏誚,鼻腔裏 “嗤” 的一聲像捏破了個雪團。他往我身邊又靠了靠,翠色袍袖掃過我凍得發紅的手背,聲音裏裹著冰碴子:“陛下這是唱的哪出?送禮賠罪?早有這份心,何必讓我家姑娘在這破院子裏啃幹梅、喝西北風?” 說罷還故意踹了腳腳邊的積雪,濺起的雪沫子落在劉辰明黃的袍角上,洇出幾個濕斑。
    劉辰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沒聽見那話裏的刺。他隻把錦盒又往前遞了遞,金步搖上的珍珠隨著動作輕輕磕碰,發出細碎的脆響。“重華宮的朱砂梅開了,” 他的聲音比剛才軟了些,目光掠過我凍得發紫的唇瓣,“比這兒的野梅豔三分。跟我回去,暖閣裏煨著你愛喝的桂圓茶,朕給你一整夜的時間解釋。”
    我望著他遞過來的手,指節分明如玉石雕琢,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連虎口處常年握筆磨出的薄繭都透著熟悉。可昨夜在椒房殿前,也是這雙手,背在身後輕輕一揮,就有禁軍上前扭住我的胳膊。那力道之重,至今手腕上還留著青紫色的勒痕。
    “不去。” 我猛地往後縮了縮手,後背 “咚” 地撞上梅樹粗糙的枝幹,凍硬的樹皮硌得肩胛骨生疼。我昂起下巴,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發顫:“要解釋,現在就在這兒說。椒房殿的事,你關我進冷宮的事,樁樁件件,都得說清楚。”
    錦盒懸在半空的手倏地頓住,金步搖上的珍珠還在晃,卻像突然失了光澤。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點點裹住劉辰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見他喉嚨裏滾出聲極輕的歎息,像被什麽東西拽著似的,沉得發悶:“十葉,有些事……”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極低,“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音剛落,院門外就飄來太監那標誌性的尖嗓子,像根針猝不及防紮進這凝滯的空氣裏:“陛下 —— 魏皇後娘娘派人來請您回椒房殿用晚膳呢!”
    劉辰的肩膀猛地繃緊,方才那點難得的溫和瞬間被戾氣衝散。他霍然轉身,玄色靴底在雪地上碾出刺耳的摩擦聲,朝著門口厲聲喝道:“告訴她,朕在忙!”
    “可、可娘娘說她心口疼得厲害,還咳了血……” 太監的聲音打著哆嗦,明顯是被嚇得不輕。
    “滾!” 劉辰的低喝像塊冰磚砸在地上,震得院角的枯枝都簌簌落了雪。那太監再不敢多言,隻聽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噔噔噔” 遠去,混著雪地裏拖出的長長劃痕。
    青蛇君突然湊近我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聲音壓得像說悄悄話:“嘖,看來這宮裏的戲,比茶樓裏唱的皮影戲熱鬧多了。前腳還跟你遞步搖,後腳就被皇後勾著魂,皇帝的心思,比昆侖山上的霧還難猜。” 他說話時,鬢角那縷化作青煙的發絲正繞著指尖打旋,像在嘲笑這場僵局。
    “兄台,再會!”說罷劉辰拉起我的手腕朝外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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