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千年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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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光陰彈指而過,竹十葉卻依舊沉睡著,睫毛凝著霜般的靜,毫無蘇醒的跡象。葛正瞳守在東宮的玉榻旁,指尖撫過她微涼的手背,心頭那點僥幸早已被蝕成焦土。他想起柳清風——那位以仙法通神、醫術冠絕三界的上仙,近來總在魔宮周遭徘徊的消息,曾被他當作無關緊要的風聲拋在腦後,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這日午後,葛正瞳在回廊轉角瞥見一抹素白身影。柳清風正立於一株千年墨竹下,指尖輕叩竹節,似在品鑒其間靈氣。他連忙屏退隨從,放輕腳步跟在後麵,直到對方行至月華池畔的水榭——這裏地處魔宮深處,尋常宮娥侍衛絕不敢靠近。
葛正瞳看四下寂靜,唯有風拂荷葉的沙沙聲,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上仙留步。”
柳清風聞聲回首,見是魔宮太子,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淡然頷首:“原來是太子殿下。”他語氣裏帶著幾分疏離的調侃,“殿下不好好在人間尋那說書先生聽新段子,倒有雅興來這魔宮深處閑逛?”三界誰不知,葛正瞳最厭魔宮的陰森,一年倒有大半時日在人間市井流連忘返。
葛正瞳此刻哪有心思應對玩笑,單膝跪地的動作帶起一陣風,素來桀驁的眉宇間滿是焦灼:“仙上恕罪!十葉她……她已昏迷一月,無論用何種魔藥仙方都毫無起色。”他抬眼時,眼底血絲清晰可見,“我也是今日才知仙上駕臨魔宮,若非走投無路,斷不敢貿然叨擾。您法力通天,醫術卓絕,求您救救她!一切後果,我葛正瞳一力承擔!”
話音落時,池麵的荷葉似被他話語裏的急切驚得輕顫,水珠滾落,砸出一圈圈細碎的漣漪。
“當真?”柳清風眸中閃過一絲亮芒,心頭那團找不到十葉的焦灼竟瞬間散了大半。原來這丫頭是被葛正瞳藏了起來——如此看來,這少年倒不像他那陰狠的父親,對十葉竟存著幾分真心護佑。這般說來,倒也不全算是敵對麵了。
葛正瞳忙躬身應道:“仙上明鑒,便是借我一千個膽子,也斷不敢在您麵前說半句虛言。請仙上移步東宮,一看便知。”
“帶路。”柳清風語聲簡冷,再不想多言半分,眼下唯有親眼見到十葉才能安心。
二人並肩穿過宮道,踏入那間設了結界的寢宮時,柳清風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了錦床上。十葉靜靜躺著,雙目緊閉,往日裏總是透著鮮活氣的臉頰此刻蒼白如紙,連唇瓣都失了血色。那副昏睡不醒的模樣像根針,狠狠紮進柳清風心口,喉間一陣發緊,竟有淚意要湧上來。他猛地攥緊袖中的手,生生將翻湧的心疼壓了下去,隻裝作尋常師長對弟子的關切,緩步上前。
指尖觸到十葉微涼的手時,柳清風的眉峰便蹙了起來。待他搭脈細診,那眉頭更是擰成了死結,周身的氣息也驟然沉了下去,眼底翻湧著驚怒。
“十葉在魔界接觸過誰?”他抬眼看向葛正瞳,聲音裏帶著壓抑的寒意,“她中了毒。若不是她體質異於常人,此刻早已魂飛魄散,怎可能撐到現在?”
“中毒?”葛正瞳驚得後退半步,臉上滿是難以置信,“我發現她時,她正被綁在冰屋後的密室裏,周身纏著蝕骨的寒藤,除此之外再無異常。魔界雖多奇毒,可魔族向來崇尚直來直往,極少用下毒這種陰詭手段……”
“此事蹊蹺,”柳清風打斷他,強行按捺住心頭的驚濤駭浪,語聲恢複了慣常的淡漠,“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解毒,再拖下去,她怕是撐不住了。”
葛正瞳連忙追問:“如何解?仙上定有辦法的吧?”他心裏清楚,隻要柳清風能治好十葉,定會帶她離開這裏——隻有跟在柳清風身邊,這丫頭才是真正安全的。
“她中的毒極其隱蔽,混在飲食中無色無味,極易讓人中招。”柳清風沉聲道,“師父曾提及,在魔界與人間交界之處,生有一種還魂草,可解此毒。你去尋來。”
“我這就去!”葛正瞳應聲的同時,臉色卻微微發白,“隻是……我曾聽祖輩說過那處地方,名叫‘無回穀’。顧名思義,便是有去無回之地。傳說穀中盤踞著無數大妖,有的活了數萬年,有的修了幾千年,個個法力通天,性情更是野蠻凶殘……”他說著,攥緊了拳,雖想獨自前去,心底的懼意卻難掩。
“還是我去。”柳清風當機立斷,此刻滿心都是十葉的安危,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凶險,“你留在此地照看她,切記,萬不能讓她再有半分閃失。”
葛正瞳望著他決然的神色,重重點頭:“仙上放心,我定會守好她。你……務必保重。我會替你守好這個秘密。”因著竹十葉,他竟與這位曾是敵對的仙者,悄然站在了同一陣線。
柳清風微微頷首,轉身便要掠出寢宮,隻留下一句沉穩的承諾:“等著,我去去就回。”
柳清風的靴底早已被山穀裏鋒利的黑曜石棱石劃得千瘡百孔,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碎石子順著破損的縫隙鑽進鞋裏,硌得腳掌生疼。他抬手抹了把額角,指尖觸到的不是汗珠,而是一層黏膩的灰黑色粉末——那是魔界特有的“蝕骨塵”,落在皮膚上久了會像螞蟻似的啃噬肌理,此刻他裸露的手腕已經泛起了細密的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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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第七天了。”他低聲對自己說,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懷裏的青銅羅盤指針還在瘋狂打轉,表盤上雕刻的二十八星宿紋路早已被黑氣侵蝕得模糊不清。七天前,他就是跟著這羅盤走進了這座名為“無回”的山穀,據說這裏是魔界與人間的夾縫,藏著能解天下奇毒的“還魂草”。他十葉誤中了魔教的“化骨散”,師父說唯有還魂草能救命,可這山穀連魔界的老妖怪都不敢輕易踏足,他一個仙門上仙,來到這裏也要丟上半條命,能撐到現在全憑一股執念。
風突然變了方向,裹挾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柳清風猛地握緊了背後的長劍“流霜”,劍柄上的雲紋被他掌心的汗濡濕,滑溜溜的有些握不住。前方的迷霧漸漸散開,露出一片黑紅色的土地,地上散落著幾具白骨,看形態像是某種大型走獸,骨頭上還殘留著深可見骨的爪痕。
“誰在那裏?”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從地底鑽出來似的。柳清風循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上坐著個身披黑袍的老者,他的臉藏在兜帽裏,隻能看到一雙渾濁的眼睛,正幽幽地盯著自己。
柳清風定了定神,拱手道:“晚輩柳清風,來自清風崖,求見前輩是想打聽還魂草的下落。”他刻意將聲音放得平緩,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敵意。在這鬼地方,任何一個活物都可能是索命的厲鬼。
老者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像是破風箱在響:“還魂草?小夥子,你知道這草長在什麽地方嗎?”他緩緩抬起手,柳清風這才發現他的手指變黑了,指節粗大如老樹根,指甲是暗沉的紫黑色,“那草要靠活人的心尖血澆灌才能開花,你倒是說說,你願意拿誰的心尖血去換?”
柳清風的心猛地一沉。他確實沒聽說過還魂草的生長習性,古籍上隻記載了它的外形和功效。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跳動的心髒溫熱而有力——如果真要心尖血,他願意用自己的。
“晚輩願意。”他咬了咬牙,語氣堅定,“隻要能救十葉,晚輩這條命不算什麽。”
老者似乎有些意外,兜帽下的眼睛眯了眯:“哦?倒是個重情義的小子。不過你徒弟的命,就比你自己的金貴?”
“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子,”柳清風的聲音有些發顫,眼前閃過十葉的笑臉,她總愛穿著白色的衣裙,追在自己身後喊“師父”。
老者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黑袍滑落的瞬間,柳清風看到他背後的石壁上刻著一幅巨大的壁畫,畫中是一個女子被綁在祭壇上,心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順著石槽流進下方的花圃,花圃裏長著一株通體碧綠的草,草葉間開著一朵血色的花——那一定是還魂草!
“看到那幅畫了嗎?”老者的聲音突然變得淒厲,“那是五百年前,我用我女兒的心尖血種出來的還魂草,結果呢?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搶走了草,還說我是邪魔歪道,一把火燒了我的洞府!”他猛地掀開兜帽,露出一張被烈火灼傷的臉,半邊臉皮已經脫落,露出森白的骨頭,“你說,你們仙門弟子,是不是都這麽偽善?”
柳清風倒吸一口涼氣,握著劍柄的手微微發抖。他知道五百年前那場“誅魔之戰”,史書上記載是道法仙人平定了為禍人間的魔教,可誰又知道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
“前輩,”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劍柄,“晚輩不敢替前人辯解,但晚輩可以保證,若能得到還魂草,絕不用它做傷天害理之事。若前輩肯相贈,柳清風願以命相報,為前輩洗刷冤屈。”
老者死死地盯著他,眼睛裏翻湧著恨意與痛苦。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還魂草就在前麵的血池裏,不過那裏有隻千年血蛟看守,它的內丹能化解蝕骨塵的毒性,你若能殺了它,草你可以拿走。”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但你要記住,欠了別人的,遲早要還。”
柳清風向老者深深鞠了一躬,轉身朝著血池的方向走去。流霜劍在他手中發出一聲輕鳴,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惡戰蓄力。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的瞬間,老者的眼中流下了兩行血淚,黑袍下的手緊緊攥著一塊玉佩,玉佩上刻著一個“晚”字。
血池比柳清風想象的要大得多,池水是濃稠的暗紅色,像融化的鐵水在緩緩流動,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腥甜。池中央的巨石上,果然長著一株碧綠的草,草葉間的血色花朵在幽暗的光線下閃著詭異的光。而在池邊的岩石上,盤踞著一條水桶粗的血蛟,它的鱗片是暗金色的,一雙燈籠大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盯著柳清風,嘴裏吐著分叉的舌頭,發出“嘶嘶”的聲響。
“孽畜,拿命來!”柳清風大喝一聲,縱身躍起,流霜劍帶著一道寒光劈向血蛟。血蛟嘶吼一聲,尾巴猛地拍向水麵,掀起數丈高的血浪,朝著柳清風潑去。柳清風在空中一個旋身,避開血浪的同時,劍尖已經刺向血蛟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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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血蛟的鱗片比鋼鐵還硬,流霜劍刺在上麵隻留下一個白痕。血蛟暴怒,張開大嘴朝著柳清風咬來,腥臭的氣息幾乎讓他窒息。柳清風仗著身法靈活,在血蛟的攻擊間隙穿梭,尋找著它的破綻。他的手臂被血蛟的爪子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但他絲毫沒有退縮,眼中隻有池中央那株能救蘇晚性命的還魂草。
激戰了整整一個時辰,柳清風已經渾身是傷,力氣也快耗盡了。血蛟的一隻眼睛被他刺瞎,正瘋狂地在池子裏翻滾,攪得血浪滔天。柳清風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氣,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流霜劍上,劍身瞬間爆發出耀眼的金光。
“清風劍法,第九式——劍破蒼穹!”他用盡全身力氣將劍擲出,長劍化作一道流光,精準地刺入了血蛟那隻瞎了的眼睛,直穿腦髓。血蛟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龐大的身軀在池子裏掙紮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柳清風踉蹌著走到池邊,忍著劇痛摘下血蛟的內丹,又涉水走到巨石上,小心翼翼地將還魂草連根拔起。草葉離開土壤的瞬間,他突然感覺心口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抽走了似的。他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胸口滲出了鮮血,染紅了衣襟。
“原來如此……”他苦笑一聲,終於明白了老者那句話的意思。還魂草確實需要心尖血澆灌,而他在拔劍的那一刻,就已經與這株草建立了聯係,他的生命正在隨著草的離開而流逝。
他把還魂草和內丹小心翼翼地收好,轉身想向老者道謝,卻發現巨石上早已空無一人,隻有石壁上的壁畫在漸漸褪色,最後化作一陣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柳清風踉踉蹌蹌地走出無回穀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還魂草和內丹交給前來接應的葛正瞳,囑咐他一定要救活十葉,然後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東宮的床上,十葉正坐在床邊抹眼淚。“師父,你終於醒了!”十葉撲進他懷裏,聲音哽咽,“說你差點就……”
柳清風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現自己胸口的傷已經愈合了,手腕上的紅痕也消失了。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淺紅色的印記,像一朵小小的還魂草。
“傻丫頭,哭什麽,”他輕聲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溫暖而明亮。柳清風知道,無回穀的那段經曆會永遠刻在他的記憶裏,那個黑袍老者的身影,還有那句“欠了別人的,遲早要還”,或許有一天,他會再回到那個山穀,去償還那份未曾說出口的恩情。而此刻,看著懷裏失而複得的十葉,他覺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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