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正瞳拉著玉清走出東宮寢殿區域，腳步便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方才被打趣的窘迫漸漸褪去，他臉上多了幾分沉穩，隻是一路都沒再開口說話，似乎在琢磨著該如何向母親介紹玉清的到來。
    而被他拉著往前走的玉清，心裏卻像是揣了隻亂撞的小鹿，忐忑得厲害。她指尖微微發涼，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沿途的景致，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 滿腦子都是即將見到可欣仙子的場景。當年在凡間茅廬，她還是隻初通人性的靈狐，是可欣仙子將她從獵人的陷阱裏救下，手把手教她修行，給她取名 “玉清”，待她如親妹般親近。
    後來仙子與魔尊相戀，她是第一個知曉的，也是第一個為仙子開心的；可仙子被抓回仙界時，她卻隻能抱著年幼的正瞳，眼睜睜看著仙兵將人帶走，連一句道別都沒能說出口。
    如今時隔數百年，曾經的師父兼主人已成了魔界的王後，住進了金碧輝煌的宮殿，而自己，不過是個從無回穀逃出來的靈妖，這樣的重逢，會是怎樣的光景？
    她會不會認不出自己了？會不會怪自己當年沒能護住正瞳？無數個念頭在腦海裏打轉，讓她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局促。
    兩人就這般沉默著匆匆趕路，誰也沒有打破這份安靜。沿途繞過一座又一座朱紅大門，門上的銅環雕刻著猙獰的獸首，透著魔界特有的威嚴；走過一條又一條雕花回廊，廊柱上纏繞著鎏金的藤蔓紋樣，陽光透過廊頂的鏤空雕花灑下來，在地麵投下複雜的光影。
    腳下的青石板路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偶爾能看到穿著素雅宮裝的侍女提著食盒匆匆走過，見到葛正瞳，都連忙躬身行禮，而後快步退到一旁。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現一座宏偉的宮殿，殿門上方懸掛著一塊巨大的匾額，匾額上 “正仙宮” 三個大字用銀箔鑲嵌而成，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光芒，遠遠望去，竟讓人有些不敢直視。玉清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目光怔怔地望著這座宮殿 —— 它比葛正瞳居住的東宮大了何止三倍，宮殿的屋頂覆蓋著暗金色的琉璃瓦，屋簷下懸掛著一排排精致的玉鈴，風一吹，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殿門前矗立著四根盤龍石柱，龍身纏繞著鎏金紋路，栩栩如生，透著難以言喻的豪華與氣派。
    看著眼前的景象，玉清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心裏滿是感慨。她想起當年在凡間，可欣仙子住的不過是一間簡陋的茅廬，茅廬外種著幾株翠竹，屋內隻有一張木桌、兩把竹椅，最貴重的東西，不過是仙子用來修行的一塊普通玉佩。那時的仙子，清心寡欲，不慕榮華，每日除了指導她修行，便是坐在茅廬前撫琴，琴聲清雅，如流水般動人。可如今，曾經那個偏愛茅廬的仙子，卻住進了魔界最豪華的宮殿，享受著潑天的富貴。世事變遷，竟真是如此奇妙。
    “玉清前輩，到了，我們進去吧。” 葛正瞳的聲音打斷了玉清的思緒，他看著玉清怔忡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了然，輕聲說道，“我想母親這些年，其實一直很想你。”
    葛正瞳話音落下，便率先邁步朝著正仙宮的大門走去。玉清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忐忑，緊緊跟在他身後。剛踏入宮殿大門，兩側侍立的婢女便齊齊躬身，聲音清脆又恭敬：“太子殿下吉祥！” 她們身著淡青色宮裝，裙擺垂落至腳踝，行禮時動作整齊劃一，額間的珍珠花鈿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透著魔界宮廷特有的規整與雅致。葛正瞳微微頷首，腳步未停，徑直朝著宮殿深處走去，玉清跟在他身後，目光忍不住掃過殿內的景象 —— 殿內的梁柱皆包裹著一層鎏金，牆壁上掛著大幅的雲錦壁畫，畫中是魔界的山川景致，色彩濃烈卻不失精致；地麵鋪著厚厚的深紅色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隻餘下柔軟的觸感。
    穿過幾道雕花拱門，眼前忽然開闊起來，一座小巧的花園映入眼簾。這便是正寢殿前的小花園，園子裏種著不少珍稀植物，葉片翠綠，卻大多長得歪歪扭扭，有的枝幹朝著奇怪的方向彎曲，有的葉片蜷縮著，全然沒有在仙界或人間該有的舒展模樣，顯得有些笨拙可笑。玉清一眼便認出，這些植物的品種在凡間極為罕見，想來定是葛天霸特意從仙界和人間移栽過來的，隻是魔界的水土與仙、人兩界不同，才讓這些嬌貴的植物長成了這般模樣。
    而在花園中央的石桌旁，一道素白的身影正彎腰站在花叢邊，手裏握著一把小巧的銀剪，小心翼翼地修剪著一株葉片發黃的植物。那身影纖細窈窕，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裙擺上繡著淡淡的蘭花紋樣，即便身處魔界的華麗宮殿中，也依舊透著一股清雅絕塵的氣質 —— 正是可欣仙子。
    “母後，你看我給你帶了誰來了？” 葛正瞳遠遠便朝著可欣仙子喊道，語氣裏滿是抑製不住的興奮，腳步也加快了幾分，朝著花園中央跑去。
    可欣仙子聽到聲音，握著銀剪的手微微一頓，緩緩直起身，轉過身來。當她的目光落在葛正瞳身邊的玉清身上時，瞳孔猛地一縮，手裏的銀剪 “哐當” 一聲掉落在石桌上，臉上的平靜瞬間被震驚取代，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隻是怔怔地看著玉清，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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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清也望著可欣仙子，眼眶瞬間就紅了。數百年未見，仙子的容貌依舊清雅，隻是眼角多了幾分歲月的溫柔，那份刻在記憶裏的親切感，絲毫未減。她張了張嘴，想喊一聲 “仙子”，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片刻的怔愣之後，可欣仙子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她再也顧不得什麽儀態，快步朝著玉清跑了過去，一把將玉清緊緊抱住，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玉清…… 真的是你嗎？你終於來了…… 我還以為…… 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的懷抱溫暖又有力，帶著淡淡的蘭花香，與當年在凡間茅廬時一模一樣，瞬間就將玉清這些年的委屈與思念都勾了出來。
    玉清靠在可欣仙子的懷裏，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抬手緊緊回抱住仙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仙子…… 我來了…… 我來看你了……” 積壓了一千多年的思念與牽掛，在這一刻盡數化作淚水，兩人就這般相擁在花園裏，任憑淚水浸濕了衣衫，連周圍歪歪扭扭的植物，似乎都成了這溫馨重逢的背景。
    葛正瞳站在一旁，看著母親與玉清相擁而泣的模樣，眼底滿是溫柔的笑意。他知道，母親這些年，一直都在惦記著玉清，如今兩人終於重逢，也算了卻了母親的一樁心願。他沒有上前打擾，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守護著這份遲來的團聚。
    “母親，玉清姐姐，你們慢慢敘敘舊，宮裏還有些急事等著我處理，我先告辭了！” 葛正瞳望著花園裏相擁而泣的兩人，母親素雅的裙擺被淚水打濕了一片，玉清的肩膀也在不停顫抖，那壓抑的嗚咽聲像細針般輕輕紮在他心上。他隻覺得鼻尖一陣發酸，眼眶瞬間就熱了，原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卻隻剩哽咽，再也忍不住，猛地轉過身，幾乎是逃一般地朝著寢殿的方向跑去。
    腳下的青石板路飛速向後退去，沿途的宮燈、雕花廊柱都成了模糊的光影。他抬手死死攥著衣袖，將湧到眼眶的淚水硬生生憋回去，可臉頰還是被溫熱的液體浸濕了大半。從小到大，他見慣了母親在魔界的隱忍與溫柔，卻從未見過她這般失態的模樣，那份跨越數百年的牽掛與重逢的喜悅，像潮水般將他包裹，讓他心裏又酸又軟，連呼吸都帶著幾分顫抖。他一路狂奔，路過躬身行禮的婢女時，連一句回應都來不及說，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 快點回到那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終於，十葉寢殿的朱紅大門出現在眼前。葛正瞳放緩腳步，抬手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水，深吸幾口氣試圖平複翻湧的情緒，才輕輕推開了殿門。
    殿內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過銅鈴的細碎聲響，暖黃的陽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在地麵織就出柔和的光斑。葛正瞳抬眼望去，隻見十葉正坐在梳妝台前，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如綢緞般垂落在肩頭，發尾還沾著幾顆晶瑩的水珠，顯然是剛沐浴完。他放輕腳步，悄悄走到她身後，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麵前的銅鏡上 —— 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了。
    鏡中的十葉微微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輕顫，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她未施粉黛的臉頰透著自然的粉潤，像是清晨帶著露珠的桃花，肌膚白皙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宛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細膩。那雙平日裏靈動的眼眸此刻盛滿了溫柔，眉梢眼角帶著淡淡的慵懶，哪怕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指尖輕輕摩挲著梳妝台上的玉梳，也美得像一幅精心繪製的仙女圖，讓整個寢殿都仿佛亮堂了幾分。
    葛正瞳瞬間就呆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方才因母親與玉清重逢而躁動的心，在看到鏡中這張臉的瞬間，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他看著鏡中十葉的模樣，隻覺得心跳漸漸加快，耳邊仿佛隻剩下自己 “咚咚” 的心跳聲，連方才的傷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心動衝淡了大半。
    葛正瞳站在十葉身後，目光牢牢鎖在銅鏡中那張絕美的麵容上，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他見過仙界不少容貌出眾的仙子，她們或清冷絕塵，或明豔動人，卻都帶著幾分仙氣的疏離；也見過魔界中風情萬種的女子，她們或嫵媚妖嬈，或英姿颯爽，卻總少了幾分純粹的澄澈。可眼前的十葉，偏偏將這份純粹與靈動揉合得恰到好處，讓他一時竟分不清，她究竟是何種存在。
    陽光透過紗簾，在她烏黑的發絲上灑下細碎的金光，幾縷垂落在肩頭的發絲隨著她輕微的呼吸輕輕晃動，發尾的水珠折射出瑩潤的光澤，像是綴在綢緞上的碎鑽。她指尖摩挲玉梳的動作輕柔緩慢，指腹泛著淡淡的粉暈，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透著一股未經世事的幹淨。尤其是她肌膚的質感，在暖光的映襯下，竟像是上好的凝脂白玉，細膩得看不見一絲毛孔，連陽光落在上麵，都像是被溫柔地暈開，沒有半點刺眼的反光，反而透著一股溫潤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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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正瞳的心跳越發急促，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荒誕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她根本就不是凡人。若是凡人，怎會有這般不染塵埃的氣質？怎會有這般仿佛能淨化人心的澄澈眼眸？即便是仙界的仙子，也多受天規束縛，帶著幾分刻意的端莊，可十葉身上的這份靈動與純粹，卻像是與生俱來，不受任何束縛，比天上的流雲更自在，比山間的清泉更純淨。
    他甚至忍不住暗自揣測，她也許是比神仙還要高級的存在。或許是遠古時期便存在的靈韻所化，汲取了天地間最純粹的精華，才擁有這般超凡脫俗的模樣；又或許是九天之上不為人知的秘境生靈，偶然降落凡間，帶著一身不染煙火的氣息。他看著鏡中十葉微微抬眼時，眼眸中閃過的細碎光芒，那光芒裏沒有凡人的焦慮與雜念，隻有一片澄澈的清明，仿佛能看透世間萬物，卻又帶著孩童般的好奇與溫柔，讓他越發覺得，尋常的 “神仙” 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特別。
    這份恍惚漸漸蔓延開來，他甚至忘了自己方才的傷感，忘了身處的魔界宮殿，眼中隻剩下銅鏡裏那個宛如謫仙卻又超脫謫仙的身影。他輕輕攥緊了拳頭，心裏滿是震撼與悸動 —— 原來世間竟真有這般存在，能讓天地間的景致都成了她的陪襯，能讓人心甘情願地沉溺在這份極致的美好之中，連呼吸都生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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