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守，便是七七四十九日。
    清風閣臥房的燭火換了一批又一批，從最初的燭淚堆積，到後來弟子們不敢驚擾，隻敢趁柳清風閉目調息時悄悄更換。窗外的景致從春日的嫩綠，漸漸染上初夏的濃蔭，簷下的銅鈴被風拂動，發出細碎的聲響，卻始終沒能吵醒榻上的人。柳清風幾乎未曾離開過半步，白日裏守在寒冰床邊，指尖時不時探向十葉的額頭，感受那灼意是否褪去；夜裏便盤膝坐在床前的蒲團上，運轉靈力將自身修為化作溫和的氣流，緩緩渡入她體內，助她調和寒熱交織的經脈。
    他的青色道袍早已換過數次，卻始終帶著淡淡的藥香與寒氣 —— 那是日複一日為十葉敷帕、換藥留下的痕跡。弟子們送來的茶點，他也隻是草草吃幾口便放下，多數時候，目光都膠著在十葉蒼白的臉上，看她睫毛偶爾顫動，便會心頭一緊，伸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直到那顫動平息，才鬆一口氣。寒冰床的涼氣漸漸弱了幾分，十葉周身的光暈從最初的朦朧熾烈，慢慢變得柔和通透，唯有她胸口的起伏，始終保持著微弱卻平穩的節奏，支撐著柳清風不肯鬆懈分毫。
    第四十九日的清晨，第一縷日光透過窗欞，恰好落在柳清風的發間。他剛為十葉換了新的寒玉珠井水，指尖還沾著涼意，便見榻上人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起來，像被風吹動的蝶翼。柳清風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識屏住呼吸，俯身靠近，連指尖都不敢再輕易觸碰，生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蘇醒。
    十葉隻覺眼皮重得像墜了鉛，費力地睜了數次，才終於掀開一條細縫。混沌的意識還未完全回籠，最先闖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卻又略顯憔悴的臉 —— 柳清風的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胡茬也冒出了些許，往日一絲不苟的發髻微微鬆散，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而更讓她恍惚的是，他頭頂似乎縈繞著一圈柔和的光暈，那光暈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泛著溫潤的金光，晃得她剛睜開的雙眼有些酸澀，忍不住又眯了眯。
    “十葉？” 柳清風的聲音帶著久未好好說話的沙啞，卻難掩其中的狂喜與小心翼翼，他試探著伸出手，指尖在距離她臉頰一寸的地方停下，生怕驚擾了這脆弱的蘇醒，“能看見我嗎？”
    十葉眨了眨眼，那圈光暈漸漸清晰她張了張幹裂的嘴唇，喉嚨裏傳來幹澀的痛感，卻還是拚盡全力，發出了一絲微弱的聲音：“師…… 父……”
    這一聲輕喚，讓柳清風多日來緊繃的神經驟然鬆懈。他幾乎是立刻傾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將她的上半身扶起，另一隻手迅速取過床頭早已溫好的參湯，用銀勺舀起一勺，輕輕吹涼後遞到她唇邊：“慢些喝，潤潤嗓子。”
    日光越發明媚，透過窗欞落在寒冰床上，映得冰晶與光暈交織成一片溫暖的亮色。四十九日的守候，終於在這一刻，等來了最溫柔的回應。
    柳清風指尖的涼意還殘留在參湯的銀勺上，那抹溫柔卻順著溫熱的湯水，一路淌進十葉的心尖。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連喉嚨的幹澀都忘了在意 —— 往日裏，師父待她雖好，卻始終帶著幾分師長的端莊疏離，換藥時會避開她的目光，說話時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可此刻，他眼底的紅血絲還未褪去，胡茬透著幾分狼狽，指尖扶著她肩背的力度卻輕得像怕碰碎琉璃，連吹涼參湯的氣息都帶著小心翼翼的珍視。這份不加掩飾的溫柔，讓剛從混沌中醒來的十葉心頭一顫，竟生出幾分恍惚的詫異。
    視線再次落在柳清風頭頂，那圈光暈在晨光裏愈發清晰。淡淡的金光如流水般流轉，邊緣泛著細碎的銀芒，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像一頂無形的冠冕，耀眼得讓她不敢久視，卻又忍不住想多看幾眼。那光芒不同於雷劫時的熾烈，也不同於寒冰床的清寒，帶著一種溫潤而威嚴的力量，漂亮得讓人心神搖曳。十葉隻覺得這輝光襯得師父愈發清雅出塵，卻全然不知，這代表著神仙位階的輝光，是每個踏入仙途者晉升金丹後都會顯現的印記 —— 法力深淺決定位階高低，位階不同，輝光的顏色與亮度也千差萬別，柳清風這圈金中泛銀的光暈，在同輩修士中已是極為出眾的存在。
    “師父，我渡劫成功了嗎？” 喉間的幹澀稍稍緩解，十葉終於問出了壓在心頭最久的問題，聲音還有些發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我好像…… 並沒有忘記你。” 她下意識攥緊了身下的寒冰床，指腹觸到冰涼的冰晶，才敢確認眼前的真切 —— 雷劫前那句 “雷火可能洗去愛情” 的擔憂，此刻還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柳清風喂參湯的手頓了頓，隨即忍不住笑了。連日來的疲憊仿佛在這一笑中消散了大半，眼底的紅血絲都染上了暖意，他伸手輕輕揉了揉十葉的發頂，動作自然又親昵：“傻丫頭，渡劫成不成功有什麽要緊？” 他舀起另一勺參湯，吹涼後遞到她唇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咱們不管那些，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還活著，還好好地在我麵前。”
    看著師父眼底漾開的笑意，十葉懸著的心徹底落了地，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彎起，連帶著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師父，那金丹境究竟是什麽樣的？是不是能像您一樣厲害？” 她頓了頓，突然想起雷劫時被眾人遺忘的大師兄，眼裏的笑意淡了些，急切地追問，“還有大師兄！他怎麽樣了？當時天雷那麽嚇人，他成功渡劫了嗎？”
    柳清風見她眼底重新亮起的光彩，心頭愈發柔軟，耐心地回答：“金丹境是修仙路上的重要關卡，丹田內凝結金丹後，靈力會愈發精純，壽元也會大大增加，往後你慢慢便能體會到。” 提到韓章，他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你放心，大師兄渡劫成功了。他扛過第四道雷劫後，金丹便穩穩凝結，如今已經成功晉級金丹境，正在自己的洞府閉關穩固修為呢。”
    十葉聽完，長長地舒了口氣，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臉上，與柳清風頭頂的輝光相映，寒冰床上的涼氣早已消散大半，隻剩下滿室的溫暖與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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