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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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溜走,或是十葉在洞府裏對著丹爐打坐,看爐中靈火明暗交替;或是靈力運轉岔了氣,昏昏沉沉睡了幾日。當她再次睜開眼,推開門時,院中的積雪早已消融,老槐樹粗糙的枝幹上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綠芽,牆根下的狗尾草也頂破泥土,露出嫩黃的尖兒。
春氣漫進鼻腔,十葉卻下意識攥緊了袖口。丹煙走了,被師父柳清風逐出清風崖那日,她趴在石階上嘶吼,說總有一天要回來讓自己付出代價。沒人知道她逃去了哪片深山,可那怨毒的眼神,像根細刺紮在十葉心頭。思念與不安日夜纏繞:師父為護她周全,那日也受了傷;可若自己始終停留在築基期,別說護著師父,連自保都難。這份焦灼,成了她引動雷劫的最終決心。
引動雷劫的清晨,十葉站在山巔青石台,指尖剛觸到引劫符,天邊便起了異象。起初還是春日慣有的晴好,朝陽灑在新抽的草葉上,折射出細碎的光,她周身流轉的靈力與日光相纏,竟漾開淺金色的霞光。可霞光未落,西方天際突然滾來一聲悶雷,一朵墨色烏雲如潑墨般迅速暈開,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整個天空就被遮得密不透風,連風都變了味 —— 春日的暖風濕潤,此刻的風卻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卷著碎石子打在臉上生疼。
“小心!” 山腰間傳來柳清風的聲音,十葉低頭望去,見他站在老鬆樹下,青色道袍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平日裏溫潤的眉眼此刻擰成一團,雙手死死按在腰間的劍鞘上。
十葉深吸一口氣,靈力下沉穩住身形,朝著他揚聲應道:“師父放心!” 話音落,她足尖一點青石,身形掠起,穩穩停在烏雲正下方。那烏雲像是有吸力般,在她頭頂劇烈翻滾,紫電在雲團裏穿梭,發出 “滋滋” 的裂帛聲,聽得人心頭發緊。
第一重雷劫來得猝不及防。一道手臂粗的紫雷從雲心墜下,帶著焚毀一切的氣勢,直劈十葉天靈蓋。她早有準備,迅速祭出師父所贈的八卦鏡,鏡麵靈光暴漲,堪堪擋住雷柱。可雷劫的衝擊力遠超預想,她被震得後退數步,氣血翻湧,喉間泛起腥甜 —— 這痛感,比過往受過的任何傷都要烈上幾分。
還沒等她緩過勁,第二重雷劫已接踵而至。這次的雷柱粗了近一倍,紫中帶金,落地時激起丈高的煙塵。十葉咬碎銀牙,將靈力盡數灌入八卦鏡,鏡麵在雷柱的衝擊下泛起漣漪,邊緣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痕。她能感覺到經脈像是要被撕裂,冷汗順著額角流下,模糊了視線,可腦海裏全是柳清風護著她 模樣,還有丹煙離去時的狠話。“我不能輸。” 她默念著,左手迅速掐出防禦訣,與八卦鏡形成雙重屏障。
狂風更猛了,烏雲裏的紫電愈發密集,第三重雷劫的威壓已悄然籠罩下來。山腰間的柳清風往前邁了半步,又硬生生停住 —— 他比誰都清楚,雷劫乃修士逆天改命必經之路,旁人插手隻會讓劫數更重。可看著半空中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他的心像被一隻手攥著,連呼吸都覺得疼。
十葉抹去嘴角的血跡,抬頭望著頭頂翻滾的烏雲。八卦鏡的靈光已黯淡不少,可她眼底的光卻愈發堅定。丹煙的威脅、師父的牽掛、對長生相守的執念,此刻全都化作支撐她的力量。當第三道雷柱帶著金光劈下時,她沒有再躲,而是將靈力聚於掌心,迎著雷柱衝了上去 —— 雷火裹著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天幕下,燃起一團倔強的光。
雷火入體的灼痛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十葉隻覺五髒六腑都像被扔進了熔爐,每一寸經脈都在痙攣抽搐。那團紫金色的火焰起初在體表肆虐,灼燒得肌膚寸寸生疼,轉而又像有了意識般,順著毛孔鑽進體內,一路向下沉墜,最終穩穩落進丹田。奇異的是,火焰入丹田的瞬間,灼痛感竟淡了幾分,可緊隨而來的脫力感卻如泰山壓頂 —— 她渾身的力氣仿佛被那團火盡數抽幹,眼皮重得抬不起來,意識在劇痛與昏沉中反複拉扯,最終徹底墜入黑暗。
“噗通 ——”
重物墜水的巨響打破了山間的死寂。十葉的身體如斷翅的蝶,重重砸在清風崖下的碧玉湖中,濺起的水花足有一丈高,細碎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慘淡的光,隨即又重重落回湖麵,激起一圈圈慌亂的漣漪。
山腰的柳清風瞳孔驟縮,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刹那。他看得分明,十葉墜落時雙眼緊閉,嘴角掛著的血跡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紅。“十葉!” 他嘶吼出聲,根本來不及多想,青色身影如離弦之箭般俯衝而下,緊隨十葉墜入湖中。冰冷的湖水瞬間浸透道袍,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底的恐慌 —— 他在渾濁的湖水中拚命摸索,指尖終於觸到一片溫熱的肌膚,立刻反手托住十葉的後腰。
湖水帶著水底的暗流卷著二人下沉,柳清風能清晰感覺到掌心傳來的重量越來越沉,十葉的身體軟得像沒有骨頭。他咬著牙運起全身靈力,硬生生托著她往湖麵衝,丹田處的靈力瘋狂運轉,連帶著經脈都泛起脹痛。水下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直到頭頂終於透出微光,他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向上一托,“嘩啦” 一聲衝破水麵,帶著十葉跌坐在湖岸的濕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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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十葉早已沒了氣息,嘴角的血跡被湖水泡得暈開,臉色慘白如紙,雙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水珠,毫無生氣。柳清風顫抖著伸出手,指尖探到她鼻下,那片溫熱的氣息早已消失無蹤。巨大的悲慟瞬間淹沒了他,喉嚨裏湧上腥甜,眼眶不受控製地泛紅,滾燙的淚水砸在十葉冰冷的臉頰上。
“人工呼吸……” 腦海中突然閃過十葉往日纏著他說凡間趣事時,偶然提過的自創的救命法子,柳清風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顧不得周遭的一切,迅速屈膝跪在十葉身側,左手輕輕托住她的後頸,右手捏開她的下頜。深吸一口氣時,他的指尖都在發抖,隨即低下頭,將自己溫熱的氣息渡進她冰冷的唇間。
氣流入喉,十葉的身體毫無反應。
柳清風的心沉了沉,又立刻深吸一口氣,再次俯身貼近。湖水還在順著他的發梢滴落,砸在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可他什麽都聽不見,眼裏心裏隻有眼前毫無生氣的人。一口,又一口,溫熱的氣息反複渡入,十葉的睫毛卻始終沒有顫動分毫。
“師父……”
不知何時,湖邊已圍滿了聞訊趕來的弟子。他們望著平日裏溫潤自持的師父,此刻跪在泥地裏,一次次俯身親吻氣息全無的十葉,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連大氣都不敢出。有人想上前勸阻,卻被身旁的師兄死死拉住 —— 誰都看得出來,柳清風此刻已陷入瘋魔般的執念。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鎖在湖岸的師徒二人身上,沒人注意到,頭頂的烏雲仍未散去。天際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一道水桶粗的金色雷柱驟然劈下,直直砸向仍在半空渡劫的大師兄韓章。
“大師兄!” 直到有人無意間抬頭驚呼,眾人才猛地回過神。
隻見韓章周身的護罩早已布滿裂痕,在金色雷柱的衝擊下瞬間崩碎。雷火順著他的經脈瘋狂竄動,他的身體在刺眼的閃電中劇烈扭曲,骨骼發出 “咯吱” 的碎裂聲,臉上滿是痛苦的猙獰。可此刻,柳清風還在專注地給十葉渡氣,其餘弟子望著半空的慘狀,又看看湖邊的師父,一時間竟不知該先救誰。
第四道雷劫裹挾著金光轟然落下,韓章周身突然爆發出一圈璀璨的靈光,將雷火盡數吸納 —— 他竟憑著最後一絲毅力扛過了劫數,金丹在丹田內穩穩凝結。可這份本該驚動全山的喜訊,此刻卻無人喝彩。
碧玉湖畔的目光早已成了凝固的焦點。柳清風跪在濕泥裏的身影始終未動,青色道袍被湖水泡得沉甸甸的,發梢滴落的水珠順著下頜線滑落,卻絲毫沒分散他的專注。他仍在一次次俯身,指尖小心翼翼托著十葉的後頸,連氣息渡入的力度都拿捏得極輕,仿佛在嗬護一件易碎的珍寶。
圍觀的弟子們早已從最初的震驚轉為按捺不住的好奇。人群後排有人悄悄扯了扯身旁師兄的衣袖,壓低聲音問:“師父這法子…… 真能救回小師妹?”“先前聽小師妹說過凡間的救命術,沒想到師父真敢試……” 竊竊私語像細密的雨絲飄在空氣中,有人偷偷抬袖掩住嘴角的笑意,眼神裏滿是 “吃瓜” 的興味 —— 往日裏清風崖最講規矩的柳師,此刻竟在眾目睽睽下做出這般親昵舉動,實在比看渡劫還要驚心動魄。
就在這時,“咳咳咳 ——”
一陣急促的咳嗽聲突然劃破寂靜,微弱卻清晰。柳清風的動作猛地僵住,俯身的姿勢定格在半空,連呼吸都忘了。隻見十葉的睫毛突然劇烈顫動起來,緊閉的雙眼撐開一條細縫,嘴角溢出混雜著湖水的唾沫,胸口隨之起伏著,發出斷斷續續的咳嗽。
“十葉!” 柳清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積壓在眼眶裏的淚水終於決堤,滾燙地砸在十葉的發頂。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將人往懷裏帶,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肩背,力道大得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卻又在觸到她虛弱的身體時,立刻放輕了動作,隻敢用掌心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順氣。
“小師妹醒了!”
湖邊瞬間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方才還在竊竊私語的弟子們齊齊向前湊了半步,臉上的好奇被真切的欣喜取代。有人忍不住高聲提醒:“師父,您輕些!小師妹看起來還難受著呢!”
柳清風這才如夢初醒,慌忙鬆開些力道,卻仍是舍不得放開,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十葉的身體,讓她半靠在自己懷裏。他低頭望著懷中人蒼白的臉,眼眶通紅,聲音裏還帶著哭腔:“感覺怎麽樣?哪裏疼?”
十葉的視線還有些模糊,隻隱約看見眼前一片青色的衣料,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淡淡的鬆針香氣。她張了張幹裂的嘴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發出一絲如蚊蚋振翅般的聲音:“師…… 師父!”
這兩個字落進柳清風耳裏,比任何仙樂都動聽。他連忙用袖角擦去她嘴角的水漬,指尖輕輕拂過她汗濕的額發,喉間哽咽著,反複應著:“我在,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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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十葉又閉上雙眼,不再睜開。
一旁的弟子們看著這場景,先前的好奇早已煙消雲散,有人悄悄紅了眼眶,有人轉身去取療傷的丹藥 —— 沒人再記得剛渡劫成功的韓章,此刻清風崖的天地裏,仿佛隻剩下湖岸相擁的師徒二人,和那份失而複得的滾燙暖意。
柳清風再也顧不上周遭的目光,左臂穩穩托住十葉的膝彎,右臂攬著她的肩背,腰身微微一沉,周身便泛起淡青色的靈光。“失禮了。” 他對著圍攏的弟子們匆匆頷首,話音未落,足尖已點過湖麵,帶著懷中人如一道青虹般掠向崖頂。風聲在耳畔呼嘯,十葉輕軟的身體靠在他懷裏,氣息微弱得像隨時會消散,柳清風的心揪得緊緊的,連飛行的速度都比往日快了數分,隻盼著能早些回到清風閣。
踏入清風閣的刹那,他徑直掠過外間的待客堂,踩著木質樓梯快步走向自己的臥房。弟子們遠遠跟在身後,見師父竟將小師妹往自己房裏帶,個個驚得屏住了呼吸 —— 清風崖規矩森嚴,師徒異性別說同處臥房,便是單獨相處都需避嫌,可此刻柳清風的眼裏隻有懷中的人,哪裏還顧得上這些。他小心翼翼地將十葉放在鋪著錦緞的床榻上,隨即指尖掐訣,對著床榻虛空一按,口中低喝一聲 “凝”。
隻見原本柔軟的錦榻瞬間褪去暖意,木質床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冰,淡藍色的冰晶層層疊疊蔓延,不過片刻便化作一方瑩潤的寒冰床。寒氣順著冰晶的紋路絲絲縷縷溢出,在空氣中凝成細小的白霧,剛一觸到十葉滾燙的身體,便化作微涼的氣流鑽了進去。她頸間的衣襟還帶著湖水的濕意,此刻被寒氣一浸,竟緩緩升騰起淡淡的白汽,與寒冰的涼氣交織纏繞,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朦朧的光暈 —— 雷劫殘留的天火仍在體內灼燒,唯有這千年寒冰的陰寒之氣,才能慢慢中和那蝕骨的燥熱。
“師父,涼水來了!” 阿靈端著銅盆快步進來,見床榻化作寒冰,也顧不得驚訝,連忙將盆遞到柳清風麵前。盆中井水清澈,還浮著幾顆剛從冰窖取來的寒玉珠,觸手冰涼。
柳清風沒有讓旁人接手,親自淨了手,從銅盆裏撈起一方素白的錦帕。他坐在寒冰床邊沿,小心翼翼地托起十葉的頭,將錦帕輕輕敷在她滾燙的額頭上。掌心能清晰感覺到她皮膚的灼意,比方才在湖邊時還要滾燙幾分,柳清風的眉頭擰得更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她汗濕的發梢,眼神裏滿是疼惜。
錦帕很快便被焐熱,他又重新在涼水中浸過,擰幹後再輕輕敷上,動作輕柔得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阿靈站在一旁,看著師父反複重複著敷帕的動作,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眼眶悄悄紅了 —— 往日裏師父待弟子雖溫和,卻始終帶著幾分疏離,從未有人見過他這般失態又珍視的模樣。
十葉依舊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著,臉色比在湖邊時更顯蒼白,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寒冰床的涼氣不斷滲入她的身體,順著經脈遊走,與體內的天火相抗,她的唇瓣輕輕動了動,似是在承受著寒熱交織的痛楚,卻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柳清風放下錦帕,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喉間低聲呢喃:“再等等,很快就不疼了……”
窗外的日光漸漸西斜,透過窗欞灑在寒冰床上,映得冰晶泛著細碎的光。柳清風守在床邊,目光寸步不離地落在十葉臉上,銅盆裏的井水換了一次又一次,寒玉珠的涼意也漸漸消散,可他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仿佛要就這樣一直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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