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 發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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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深夜,難以入睡的青衫少年上了屋頂,倒未飲酒,隻是從一個玉佩模樣的咫尺物裏取出了一本書冊,書冊無名,其內空蕩,唯有開篇之頁有些言語,隻是字跡卻是極為潦草,哪怕是米丫頭在此,恐怕也得說上一句“鬼畫符”。
秋風明月高懸,清輝遍灑千山,萬家燈火,夜半闌珊。忽臥高樓不思眠,卻聽稚童夢語。
這是李然十歲時寫的東西,由於實在學不會浩然天下這邊的字跡,索性便用家鄉那邊的方式寫了下來,因為這事,當時可是被桂夫人念叨了不少光景,就差給他找個先生,如今再看,其實也極是不錯。
青衫少年拿出了筆,看著遠方燈火,思緒良多,“既然睡不著,倒不如補了下文,以後遠遊,若是寫山水遊記,拿這個做個開篇,也好讓老大劍仙看看,李然殺得了妖,又是劍仙,怎麽就不能多刻兩字!”
如此想著,筆落生風。
風搖庭樹影殘,露濕窗紗痕淺舊事縈懷,浮生若幻。漫敲棋子問流年,靜候晨光初綻。
上不接天,下不接地,文辭枯槁得不見半分煙霞草木氣,說是粗陋不堪也不為過。可偏偏這字句裏藏著少年人的赤誠,縱然稚拙無章,那份未經雕琢的本真,反倒成了最難得的好。
詩雨那間房內,窗口擺放著一盆幽蘭,這是從桂花島上帶下了的,受了靈氣滋潤,活了很長光景,放到如今來看,怎麽說也是個老物件。雖說少女不知幽蘭有何美,可這畢竟是自家老爺養的,不管如何,總是好的。但房內隻有這一朵花,略顯單調,也無爭豔,盛其一朵,那它就是最好看的。
少女坐在窗前,窗外有秋風,吹得身冷,頭頂有明月,卻是極圓,托腮看去,不知是在看那盆幽蘭,還在看屋頂青衫,或是兩樣都入了眼、混了心,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想完了心事,少女又取出那件剛剛折好的包裹,將其拆開,又將裏頭的幾件衣衫細細折疊擺放,出了門去。
屋頂。
李然已經放下紙筆,此刻正在忙活一件手藝活兒。
他手上拿著一截桂枝,是當初在桂花島上的時候,從祖宗桂上削下來的,若真計較起來,當時拿這東西時,桂夫人可沒少念叨他,如今想想,少年心中不由多了些暖意。
鴻鵠出鞘,劍氣流轉,月色茫茫下,那節桂枝很快便有了模樣,再細細雕琢一番,一根鳳鳥模樣的簪子便落在了手裏,點上幾縷月魄,借著月色,瑩瑩光華,栩栩如生。
李然看著手裏簪子,獨具溫柔,“明月清風多好眠,這是睡不著?”
詩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打趣道:“秋風涼多,屋子冷清,詩雨就想著,看看能不能把老爺綁回屋裏,暖暖床鋪,也當是讓咱家老爺走時風流一回。”
李然手上一頓,驚詫的看向詩雨。
倒反天罡,這妮子的臉皮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厚起來了?
若是照以往來說,應該是李然說這話,詩雨就算不會滿臉通紅,也應該是閉口不語才對,如今卻是先發製人,倒是令青衫少年有點不知所措,也不知該不該答應,著實糾結。
注意到老爺的視線,詩雨胸口略有起伏,但還是挺著腰肢,挺著胸脯,沒有撇過頭去,就那般同前者對視,絲毫不讓。
半響過去,李然消了念頭,一步躍下,眸光看著對方,少女頓時就低下眉頭。
一點紅霞映明月,卻是美人也嬌羞。
隻是青衫少年並未瞧見,反倒是將手裏的物件親自別在了少女發間,左瞧瞧,又看看,連連嘖嘴,不知是在看欣賞自己的手藝,還在看麵前的少女,或是兩樣都入了眼、混了心,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詩雨定定的看著這一幕,老爺的正臉,好看極了,這邊側臉,卻是極為俊俏極了。而在往後的許多年裏,哪怕滄海桑田,日月輪換,桂花齋裏的二掌櫃總會經常會想起今夜,有個人為她刻桂簪,更給她帶來了心安,讓昔日無家的詩雨小娘也有了家。少女覺著,今晚的月亮好看極了,比在桂花島上還要美,甚至更美。
有個老賊說過,女子低頭不見腳尖,那便是人間絕色。
但李然卻是覺著,世間萬般皆好,心裏看得見,見不見腳尖,其實都是人間絕色。更何況對於世間男子而言,若是能讓一位女子為他傾心,紅霞漫天,哪怕那女子隻是姿色平平,可落在那男子眼裏,萬般皆是不如你。
詩雨是個好姑娘,可青衫少年的心思不在這邊,既然如此,有些事物,有些人兒,便是碰不得的。
或許知道自家老爺的心思,詩雨步子往前,甜甜一笑,也無言語,就那般抱住了青衫少年,入夜微冷,可這卻是極暖。
“老爺的心思,詩雨是省得的,至於其他的,都比不上這間鋪子。”少女鬆開手,抬眸看著對方,由於低個半個腦袋的緣故,月輝落下,皆是一輪輪明月在眼,卻是問道:“老爺何時回來?”
李然道:“浩然天下,大洲極多,此番出門,山高路遠,時間自然極長。”
詩雨揉了揉眼睛,轉頭看了一眼另一邊的屋子,哪是米丫頭的房間,門上掛著一個老虎玩偶,可可愛愛,倒是不錯。
李然自是知道少女心思,隻是這是離別,依著米丫頭的性子,保不準要哭上許久。
青衫少年見不得這些,所以隻是微微搖頭。
“鐺鐺鐺!”
範峻茂身著墨綠衣群,站在門口,素手在門前輕敲幾聲,而後便道:“主人,時間到了!”
……
次日清晨,穗泥街的那間沒什麽人的糕點鋪子開門極早,隻是今日守在鋪子裏的不是那個長得好看的二掌櫃,而是平日裏做飯的雲姑。
今日原是不用去學堂的日子,米丫頭卻沒賴床,天剛蒙蒙亮就爬了起來。她踮著腳尖夠到銅盆,掬起涼水胡亂洗了把小臉,水珠還掛在鼻尖上,便邁著小短腿,一蹦一跳往老爺的屋子去,裙角掃過院角的青苔,帶起細碎的風。
還沒等她抬起小拳頭敲門,那扇木門竟“吱呀”一聲自個兒開了。門後走出的不是自家老爺,卻是詩雨姐姐,一身素色衣裳,鬢邊還沾著點未幹的露氣。
米丫頭眨巴著圓眼睛,一時沒回過神,小腦袋探進門縫裏瞧了又瞧。屋裏收拾得幹幹淨淨,桌椅擺得齊整,卻連個人影都沒有。她又轉過頭,望著麵前的詩雨姐姐,那點沒睡醒的迷糊勁兒瞬間散了,眼眶一紅,鼻尖抽了抽,兩行淚珠就順著臉頰滾了下來,掛在下巴上晃悠。
今日的米丫頭,可是傷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