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 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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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瓶巷中,李然照著路子,尋找著草鞋少年所在的那間破舊小院,好在青衫少年也並未花費什麽功夫,進了巷子,隔老遠,便是能瞧見一個英姿極颯的少女依靠在門邊,見著來人,少女連連招手。
    李然瞧見,快步走去,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不由打趣道:“這還沒嫁人呢,就已經這般熱切,真要是嫁了人家,那憨小子不得被你欺負死了嘍!”
    這話沒頭沒尾,可寧姚聽了,耳根子卻是沒來由的紅了起來,沒好氣道:“大哥,你怎麽能亂說話!”
    李然眼色下移,落至裙角,並無外意,卻是開口道:“我怎麽會亂說,畢竟我家小妹連壓裙刀都給了別人,這要是沒看對眼,我是不相信的!”
    劍氣長城的壓裙刀,原算不得什麽稀罕物。劍氣長城那邊的女子,自打從拎得起刀鞘的年紀,裙間便總得墜著這麽件東西。蠻荒天下與劍氣長城仇深似海,那些披毛戴角的妖物,在戰場上斬了女子劍修,從無半分憐香惜玉的念頭,汙糟醃臢的勾當做得比吃人還順手。這壓裙刀,便是長城女子的護身符。多半也是她們這輩子煉化的頭一件本命物,一劍斬妖是防身,二是怕真有個萬一,不至於落得個身軀遭辱、道心蒙塵的下場。
    這壓裙刀的材質,算不上多金貴,尋常精鐵鍛打後略加淬煉便成,論及破甲殺敵的力道,更是平平無奇。可唯獨那“斬我”二字,才是此刀真正的根骨,殺力之盛,足以驚世。
    而它存在的意義,也從不是為了傷人,隻是替女子守一份清白身。不為斬妖除魔,隻為斬己之念、守己之節。
    壓裙刀的煉化口訣,在浩然天下與劍氣長城流轉了近萬年,從未斷絕。便是遇上那凶殘妖族,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無需半點法力催動,隻要持刀女子氣絕身死,這本命相修的壓裙刀,自會化作萬千細碎刀鋒,淩遲己身殘骸,絕不留下半分受人玷汙的可能。
    劍氣長城比不得浩然天下這邊繁華,那邊劍修隻要到了境界,無論男女,便是要上城頭,殺妖族,若是在那邊待得久了,自然便知道有了這麽個不成文的規矩。而一個女子若是對哪個男子動了真心,便會將這壓裙刀當作定情信物送出,這可不是尋常物件,那是把自己的清白,完完整整地交到了對方手上。
    女兒家的清白,比金石還重,容不得半點輕慢褻瀆。
    當然,若是男子無意,大可以原封不動將刀還回,無人會說半句不是。這壓裙刀,從不是綁人道德的繩索,斷沒有女子送了刀,男子就非得收下的道理。
    世間事大抵如此,兩情相悅本就強求不得。便是彼此交換了最看重的物件,也不代表就能換來對方的心意。人心這東西,從不是等價交換的買賣,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論。
    像自家小妹這種,算是破天荒了。
    青衫少年隨口提起這事時,少女臉頰忽地飛上兩抹霞色,像極了桃花渡春天裏最嫩的那層花苞,藏不住的鮮活。
    陳平安好嗎?
    自然是不錯的。可寧姚是自於個妹子,打小便是看著她長大,如今卻是有了心儀男子,按理說做為大哥,該是高興才是,可真要給親自遇上了,總感覺有些悵然若失,怎麽都不對付。
    驀然,李然也算是明白之前與李柳和阮秀對視時,李二與阮邛二人他們為何會是那般的表情了,白菜到底還是會被豬拱的,真是糟心。
    隻是李然卻是摸了摸寧姚的腦袋,語氣平淡,“累不累?”
    黑衣少女微微搖頭,沒說半個字,隻是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眸裏,少了幾分城頭拚殺的銳光,多了些許不易察覺的鬆弛。
    兄妹二人四目相對,無需多言,便並肩邁步進了院子。院角拴著一頭白鹿,正是賀小涼的坐騎,見著李然進來,立馬抖擻起精神,蹄子刨著地麵,鼻息間發出輕哼,像是要湊上前來。可李然隻淡淡掃了它一眼,那眼神裏沒什麽戾氣,可白鹿頓時蔫了氣焰,耷拉著耳朵,乖乖站在原地。
    院子裏早已收拾妥當,一張方桌擺得端正,四周放著幾隻板凳,桌上飯菜已然齊備。不算什麽豐盛吃食,一盤鮮靈的魚蝦還冒著熱氣,餘下便是幾碟清清爽爽的山野小菜,油鹽不多,卻透著食材本身的鮮香。可哪怕如此,一旁的草鞋少年卻是一臉熱情。
    “李大哥,寧姑娘!”
    說話之際,陳平安還不忘將上首的椅子拉開,禮儀極好。畢竟對於草鞋少年而言,李然是寧姚的兄長,那便是長輩,居上而坐,並不不妥。哪怕他並未讀過什麽書,可這些道理,父母在時,便是知道,自然懂得。
    李然也沒客氣,自然而然便是坐了上去,而後便從咫尺物裏取出了一壇酒水,不是桂花釀,而是之前入鎮時在邊上打的,味道不算太好,可這江湖遊曆,要求自然不同。
    “陳平安,會喝酒嗎?”
    草鞋少年搖了搖頭,倒是實誠。
    李然卻是不在乎這些,拿過對方麵前的碗盞,便是給其倒了半碗,“江湖遊曆,得會喝酒,不然以後出了門,可難是交到朋友!”
    陳平安撓了撓頭,沒聽明白。
    寧姚卻是笑了笑,自顧自夾了一塊魚肉,墊了墊肚子,味道不錯,是陳平安的手藝。
    這一日的小院,極為平常卻是熱鬧。
    李然在中,陳平安在左,寧姚在右,三人圍坐,同吃一桌。
    青衫少年吃的不多,倒不是覺著味道不好,隻是絕大多樹都是在與草鞋少年喝酒,隻不過後者是頭一回,沒走幾個來回,麵色便是大有紅潤,身子也是恍惚了起來,便是醉了過去。
    而在陳平安醉倒之後,一旁的院牆上,宋集薪便是一步躍了上來,看著下方場景,開口說道:“朋友,陳平安是個廢物,酒量極差,不如來我院子裏,與我喝些,順道看看屋裏東西?若是需要,價格合適,便是賣了。”
    李然來了興趣,多問一句,“你屋裏那些東西,大多都被老龍城的符南華買了去,如今能剩下的也就隻有那位齊先生送你的幾本書籍,難不成你想把那書賣給我?”
    宋集薪微微一愣,他的確是如此想的,畢竟要不了多久,他便是要離開小鎮,於他而言,這裏的東西都不算重要,與其留著,不如賣給這些外鄉人,弄筆神仙錢,也留個香火錢,可齊靜春給他的東西,麵前的這個外鄉人是如何知道的。
    半響後,宋集薪道:“你要出多少錢?”
    李然看著對方,眸中失望,豎起五根手指。
    宋集薪一時沒明白其中意思,隻是再問,“五袋子神仙錢?”
    李然搖了搖頭,五指成掌,就那般輕輕揮了一下,而後便聽見一聲脆響,那院牆上的華服少年的臉上多了一道巴掌印子,紅紅火火,力道十足。
    “齊先生教書育人幾十載,名聲極好,怎麽用命保下的會是你這麽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