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貴子的傲慢,寒門的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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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後,垂拱殿內。
    “叩闕?”
    趙頊嘴角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朕這垂拱殿的朝議還沒散,外頭就有人要叩闕了?”
    “這是想跟朕講道理?”
    趙頊猛地將手中的茶盞往禦案上一頓。
    茶水濺了出來,濕了那張鋪在案上的明黃綢布。
    “還是想逼宮?”
    這一聲暴喝,嚇得殿內不少官員身子一抖。
    宋朝優待士大夫,不殺言官,這是祖宗家法。
    這也養成了文官集團動不動就死諫、動不動就聚眾鬧事的毛病。
    若是平日裏,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罷了。
    可今日,這是在朝會上,是在君臣奏對還未結束。
    外頭那幫學生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叩闕。
    這哪裏是請願?
    這分明是給裏麵的人撐腰,是給皇帝施壓。
    趙頊的目光在群臣臉上掃過,最後停在了呂惠卿身上。
    呂惠卿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這確實是他策劃的。
    這原本是他的一步暗棋,想著辯贏後,官家想要輕饒,就讓外麵的學生鬧起來,造出聲勢,逼官家嚴懲。
    可他沒想到,趙野在殿上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幾句話就把局麵給翻了過來。
    現在外麵的學生鬧起來,反倒成了把他架在火上烤的柴薪。
    但事到如今,若想翻盤也隻能拚死一搏了。
    呂惠卿咬了咬牙,猛地出班,手中的笏板高高舉起。
    “官家!”
    “趙野雖言辭犀利,但巧舌如簧終究掩蓋不了事實。”
    呂惠卿手指著殿外,聲音拔高。
    “外頭叩闕的,乃是國子監與太學的學子,是天子門生!”
    “之所以群情激憤,全因趙野昨日那些言論,確實在士林中引起了驚濤駭浪,壞了人心術。”
    他抬起頭,直視趙頊。
    “官家若是不信,不妨聽聽學子們的意見,聽聽這外頭的呼聲。”
    “若非趙野做得過火,怎會有如此多讀書人前來叩闕?”
    趙頊聽到這話,氣笑了。
    這呂惠卿,是真把他這個皇帝當傻子啊。
    在殿上辯不過,現在就想拿外頭的人來壓朕?
    趙頊眼裏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
    呂惠卿,你這是自己在找死。
    但趙頊沒有立刻發作。
    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了幾下,把那股想直接讓禁軍把呂惠卿拖出去的衝動壓了下去。
    既然你想讓朕聽聽外頭的聲音,那朕就聽聽。
    他相信趙野那張嘴,絕對能給他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趙頊猛地站起身,大袖一揮。
    “好。”
    “既然如此,那趁著人齊,大家都一起出去看看。”
    趙頊走下禦階,步子邁得很大。
    “朕倒要聽聽,這民間的‘聲音’,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擺駕!東華門!”
    眾臣見狀,紛紛拱手領命。
    “遵旨!”
    眾人萬萬沒想到,這原本就是一場普通的廷議,現在卻像是滾雪球一般,越鬧越大。
    他們有預感,等會估計還會有熱鬧看。
    東華門外。
    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塵土。
    禁軍早就拉起了人牆,手中的長棍橫在胸前,死死抵住兩邊的人群。
    左邊,是國子監跟太學的學生,約莫百餘人。
    這些人一個個麵色紅潤,不少人身上披著狐裘,腰間掛著美玉,腳下踩著厚底官靴。
    他們站在那裏,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裏透著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傲氣。
    右邊,則是三四百名各地來的學子。
    這些人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門,大多是填充了柳絮、碎麻的裌衣,有的甚至還打著補丁。
    寒風一吹,不少人凍得縮著脖子,手插在袖筒裏,臉色發青。
    雙方隔著禁軍,唾沫橫飛。
    “有辱斯文!簡直是有辱斯文!”
    太學那邊,一個領頭的年輕學子,手裏搖著折扇,指著對麵罵道。
    “讀書乃是聖賢事,是為了明理,為了治國平天下!”
    “你們這幫人,竟然聽信趙野那等狂悖之言?”
    “滿口銅臭!簡直丟盡了讀書人的臉!”
    這邊,薛文定站在人群最前麵。
    “這位兄台,此言差矣!”
    薛文定拱了拱手,大聲回道。
    “真宗皇帝《勸學詩》在前,難道真宗皇帝也滿口銅臭?”
    “我等寒窗苦讀十載,難道不想著一朝中舉,改換門庭,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這也就是銅臭?”
    薛文定話音剛落,身後的各地學子紛紛附和。
    “就是!難道你們讀書就不想當官?不想拿俸祿?”
    “裝什麽清高!”
    那太學學子冷笑一聲,把折扇一合。
    “我們要當官,那是為了施展抱負,為了澤被蒼生!”
    “至於俸祿?那是朝廷養士的恩典,豈是你們這種為了錢才讀書的人能比的?”
    他上下打量了薛文定一眼,眼神裏滿是鄙夷。
    “看你們這窮酸樣,怕是連飯都吃不飽吧?”
    “也是,一群泥腿子出身,肚子裏能有多少墨水?”
    “也就是趙野那種酷吏,才會跟你們這幫人為伍,說出那種下作的話來!”
    這話一出,性質變了。
    原本還在討論聖人教誨,討論趙野的話對不對。
    現在直接變成了人身攻擊。
    特別是那句“泥腿子”,像是一根刺,狠狠紮進了各地學子的心裏。
    “你說誰是泥腿子?”
    薛文定身後,一個身材魁梧的京東東路學子怒了,擼起袖子就要往前衝。
    “你有種再說一遍!”
    “我就說了怎麽著?”
    太學那邊,又走出來幾個人,指著這邊的學子,臉上全是嘲諷。
    “看看你們那鞋,都露腳趾頭了!”
    “身上那味兒,隔著三丈遠都能聞到,一股子土腥味!”
    “就憑你們也配談聖人?也配進朝堂?”
    “哈哈哈哈!”
    太學和國子監的學生們哄堂大笑。
    各地學子們氣得滿臉通紅,一個個握緊了拳頭,恨不得衝過去跟這幫人拚命。
    但他們不敢。
    因為在太學那邊的人群後麵,坐著幾位老者。
    那是國子監的大儒,是士林的前輩。
    有這幾尊大佛坐鎮,他們若是動手,那就是不敬尊長,那就是自絕於士林。
    薛文定氣得渾身發抖,他雖家中還算富裕,也中了舉,但卻依舊被這些權貴之子如此羞辱,心中憤恨可想而知。
    他指著對麵,大聲喊道。
    “英雄不問出處!”
    “太祖皇帝當年也是起於微末!”
    “你們如此羞辱同窗,難道這就是國子監教出來的規矩?這就是你們口中的斯文?”
    “放肆!”
    一聲斷喝,從太學人群後方傳來。
    隻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兩名學生的攙扶下,緩緩站了起來。
    這老者穿著一身寬大的儒衫,頭上戴著高冠,麵容清臒,眼神銳利。
    他是國子監的直講,姓錢,在士林中頗有威望。
    錢直講推開攙扶的學生,往前走了兩步。
    他看著薛文定,目光像是在看一隻螻蟻。
    “太祖皇帝乃是天命所歸,豈是爾等可以妄議的?”
    “你這後生,尖牙利嘴,目無尊長。”
    錢直講指了指薛文定,又指了指身後的各地學子。
    “老夫治學數十載,從未見過像你們這般不知禮義廉恥的學生。”
    “趙野言利,你們便跟著起哄。”
    “如今被指責兩句,便要動手打人?”
    “這就是你們的家教?這就是你們的聖賢書讀出來的道理?”
    “出身寒微不是錯,但若是因為出身寒微,便自甘下流,追逐蠅頭小利,那就是自輕自賤!”
    “你們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一個個麵目猙獰,哪裏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氣度?”
    “老夫羞於與爾等為伍!”
    這番話,太重了。
    直接把各地學子釘在了“自甘下流”、“不知禮義”的恥辱柱上。
    薛文定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可麵對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麵對這頂扣下來的大帽子。
    他隻覺得喉嚨發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學子們也都低下了頭,臉上滿是屈辱和不甘。
    他們是來趕考的,是來求取功名的。
    若是得罪了這位錢直講,以後在士林中還怎麽混?
    太學那邊的學生見狀,更是得意洋洋。
    “聽見沒有?”
    “一群沒教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