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策反匈奴小王的關鍵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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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深似海,宮牆內的芍藥開到極盛,團團簇簇,穠豔欲滴,卻驅不散淑寧宮上空盤桓不去的陰雲。自那日太極殿上公開決裂,已過去半月有餘。朝堂徹底分裂,每日議政都如同行走於冰麵之上,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蕭珣雖被變相軟禁於王府,但“輔政王”的尊號未削,多年經營的勢力根深蒂固。以他為首的“擁王派”官員雖暫時蟄伏,卻從未停止暗中串聯,抨擊沈如晦“構陷親王”、“牝雞司晨”的言論如地下暗河,在京城各處悄然流淌。京畿防務名義上由兵部與五軍都督府共管,實則周驍等蕭珣嫡係將領陽奉陰違,諸事掣肘,那支被逼現形的部分私兵雖已編入新軍,卻自成一體,難以真正掌控。
    沈如晦端坐書案後,麵前攤開著北境最新的軍情塘報與戶部錢糧奏銷冊,目光卻有些飄遠。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腕間那枚成色普通的青玉鐲——母親留下的念想。內憂外患,如兩座大山壓在她肩上。蕭珣在暗處虎視眈眈,北境的匈奴雖因和約暫緩攻勢,但左賢王部劫掠之心不死,邊關依舊烽燧時燃。
    她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足以打破眼下僵局、轉移朝堂視線、甚至能為自己積累決定性力量的契機。目光再次落到北境塘報上關於“匈奴右日逐王那日鬆部與左賢王部因春季草場再起衝突,大單於偏袒左賢王,責罰那日鬆”的字樣時,她眼中倏地閃過一道銳光。
    那日鬆……蘇瑾上次埋下的那根線。
    “阿檀,” 她輕聲喚道,“去請蘇司記來。讓灰隼也候著。”
    片刻後,蘇瑾與灰隼悄然而至。蘇瑾如今是內史司正五品司記,兼領對外文書一職,氣度愈發沉穩。灰隼則依舊隱於暗處,氣息近乎虛無。
    沈如晦屏退閑雜,隻留阿檀在門口守著,目光先落在灰隼身上:“北境那邊,我們的人可能遞消息進匈奴王庭,特別是接觸到右日逐王那日鬆?”
    灰隼沉吟道:“直接接觸王庭核心不易,風險極大。但我們在邊境互市安插的人手,與幾個常來往於王庭和邊市的匈奴小商人有些交情。若隻是傳遞一件非比尋常的‘貨物’或口信,或許可以設法繞開左賢王的耳目,送到那日鬆親信手中。隻是……無法保證絕對安全,也無法確認那日鬆的反應。”
    “足夠了。” 沈如晦點頭,看向蘇瑾,眼神灼灼,“蘇瑾,若本宮欲與那日鬆建立更緊密的聯係,甚至……許以重利,邀其共謀大事,你以為如何?”
    蘇瑾心領神會,並無太多驚訝,顯然早已思慮過此種可能。她謹慎道:“娘娘,據臣上次觀察,那日鬆年少氣盛,對左賢王乃至大單於心存怨懟,且慕我朝文化,並非一味崇尚武力掠奪之輩。然,其母族卑微,自身實力在諸王子中不算突出,行事難免顧慮。若要策動其與我朝合作,需有足以讓其心動且能切實兌現的承諾,以及……一個能讓他看到成功希望的契機。”
    “承諾……” 沈如晦指尖輕輕敲擊案麵,“若本宮承諾,隻要他能助大胤擊敗乃至鏟除大單於及左賢王等主戰派,大胤便承認他為新的匈奴大單於,並開放邊境五處大型互市,許以最優惠的貿易條件,助其穩定王位、恢複部族生機。此外,本宮可以私人名義,贈予他足以武裝三千精銳的兵甲、以及一筆重建王庭所需的金帛。這個承諾,夠分量嗎?”
    蘇瑾倒吸一口涼氣,連灰隼的身影都微微晃動了一下。承認其單於位、開放互市、資助兵甲金帛……這幾乎是傾力支持其奪位!誘惑之大,足以讓任何有野心的匈奴貴族鋌而走險!
    “娘娘,此承諾……是否過於沉重?朝中恐有非議,且萬一那日鬆得勢後反悔……” 蘇瑾擔憂道。
    “非議?” 沈如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宮要的,是北境至少十年的太平,是拔掉懸在我大胤頭頂的利刃。用這些代價,換邊境安寧,換將士不必枉死,百姓不必流離,值得。至於那日鬆反悔……”她眼中寒光一閃,“那就要讓他知道,大胤既能扶他上去,也能拉他下來。互市、貿易、乃至承認,皆可予,亦可奪。前提是,他得先有本事坐上那個位置,並且……坐得穩。”
    她看向蘇瑾,語氣決斷:“此事,仍需你走一趟。”
    蘇瑾並無畏色,反而眼中燃起鬥誌:“臣願往!隻是,此次以何名義出使?若再派正式使團,目標太大,恐惹左賢王及大單於猜忌。”
    “不以正式使團名義。” 沈如晦早有謀劃,“就以‘核查邊境互市條款執行情況、調解民間商貿糾紛’為名,派一支小型官吏隊伍北上,你為副使。隊伍明麵上在邊境幾大互市巡視,你可借機脫離隊伍,以‘探訪胡商、了解實情’為由,秘密前往那日鬆的夏季牧場。灰隼的人會為你鋪路,確保消息能先一步送到那日鬆手中,讓他有所準備。”
    她起身,從身後的密匣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一枚雕刻著鳳紋的私人小印,以及一份蓋有攝政皇後寶印的敕書。又將早準備好的一張清單遞給蘇瑾:“這是首批可兌現的‘誠意’,包括精鐵五千斤、茶葉三百擔、錦緞千匹、黃金五千兩。這些物資,會以邊境商隊的名義,分批運抵指定地點,由那日鬆的人接收。密信中有交接方式與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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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瑾鄭重接過,感覺手中之物重若千鈞。
    “記住,” 沈如晦凝視著她,“你的安全第一。若事不可為,或那日鬆並無誠意,立刻撤回,不可勉強。本宮要的,是一個盟友,不是一個無法控製的野心家,更不想折損你這員幹將。”
    “臣,明白。” 蘇瑾深深一拜,“定不辱使命。”
    五日後,一支由戶部、鴻臚寺低級官吏組成的巡查隊伍低調離開京城,北上邊境。隊伍中,身著青色官服、低調沉穩的蘇瑾並不起眼。
    與此同時,數支看似尋常的商隊也載著貨物,從不同方向朝著北境而去。灰隼親自挑選的幾名好手,混跡其中,負責清除可能的障礙,傳遞信號。
    邊境,雁門關外百裏,那日鬆部的夏季牧場。水草豐美,牛羊成群,但與左賢王部富庶的草場相比,仍顯局促。王帳中,年僅十六歲的那日鬆正對著地圖皺眉,他與左賢王部最近的衝突又吃了虧,還被大單於使者申飭,罰沒了部分牛羊,心中鬱憤難平。
    “王子,” 一名親信侍衛快步進來,壓低聲音,“南邊來的商隊,帶來了這個。”他遞上一枚毫無標記的箭簇,箭簇中間卻是空的,擰開後,裏麵有一小卷羊皮紙。
    那日鬆接過,展開,上麵是用匈奴文寫的一行字:“故友攜厚禮來訪,事關王子前程,盼於三日後,鷹嘴崖下獨見。”落款處,畫著一支簡單的青竹——這是上次蘇瑾與他交談時,提及自己喜愛的植物。
    那日鬆瞳孔微縮。南邊的“故友”?那個言辭雅致、見識不凡的南朝女官?她竟然敢秘密前來?還提到“厚禮”和“前程”?
    他攥緊羊皮紙,眼中閃過驚疑、警惕,以及一絲壓抑不住的、對改變現狀的渴望。
    三日後,鷹嘴崖。此處地勢險峻,人跡罕至。那日鬆隻帶了四名絕對忠誠的勇士,早早隱藏在崖石之後。
    日頭偏西時,一匹快馬載著一名穿著匈奴女子服飾、以麵巾遮住頭臉的人來到崖下。看身形,是個女子。她勒住馬,環顧四周,然後翻身下馬,靜靜地等待著。
    那日鬆觀察片刻,確認沒有埋伏,才示意勇士們保持警戒,自己獨自驅馬下去。
    “蘇……女官?” 那日鬆在幾步外停住,用漢語試探道。
    來人拉下麵巾,露出蘇瑾清秀而沉靜的臉。她微微一笑,用流利的匈奴語回應:“右日逐王殿下,別來無恙。”
    那日鬆眼中閃過訝異,旋即化為凝重:“你竟真的敢來?可知此處若被左賢王或大單於的人發現,你我都難逃一死?”
    “富貴險中求,前程亦然。” 蘇瑾神色不變,“殿下如今處境,似乎也並不如意。草場之爭,王庭申飭,殿下難道甘願永遠屈居人下,看著屬於自己部族的牧場被奪,看著自己的母親族人因出身而受盡白眼?”
    這話直接戳中了那日鬆的痛處,他臉色一沉:“南朝女官,你究竟想說什麽?”
    蘇瑾從懷中取出沈如晦的密信和那份蓋有寶印的敕書副本,雙手奉上:“我朝攝政皇後娘娘,深知殿下雄才,不忍殿下明珠蒙塵。特命臣帶來她的誠意與承諾,願助殿下,一展抱負。”
    那日鬆狐疑地接過,先看密信。信是沈如晦親筆,以私人名義書寫,言辭懇切,先敘上次蘇瑾歸來對那日鬆的讚譽,再表達對其處境的理解與同情,最後提出合作的意向。再看敕書副本,上麵“承認其為匈奴大單於”、“開放五處互市”、“資助兵甲金帛”等字眼,讓他呼吸驟然急促!尤其是那方鮮紅的“攝政皇後之寶”印鑒,做不得假!
    他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與狂喜,但旋即被深深的懷疑取代:“你們南朝人,最是狡猾!如此厚利,所求為何?難道隻是想看我匈奴內亂?”
    “娘娘所求,乃北境長久和平。” 蘇瑾坦然道,“左賢王與大單於主戰,屢犯我邊,燒殺搶掠,此乃殿下親眼所見。他們想要的,是戰爭與掠奪帶來的財富與權勢,而非子民的安居樂業。殿下慕我華風,當知和平貿易,方是長久富民強國之道。娘娘認為,殿下若主匈奴,定能與我朝和睦共處,共享太平。此乃雙贏之局。”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無形的力量:“至於內亂……殿下,王位之爭,自古有之。大單於年老昏聵,偏聽偏信;左賢王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他們可曾給過殿下與其他王子公平的機會?娘娘不過是給殿下提供了一個選擇,一個可以憑借自身能力與外部助力,贏得本該屬於自己的尊嚴與權力的選擇。何樂而不為?”
    那日鬆死死攥著信紙,內心激烈掙紮。南朝皇後的承諾太誘人,足以讓他擁有抗衡左賢王甚至挑戰大單於的資本!但他也深知,與南朝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一旦事敗,他將死無葬身之地。
    “我……如何能信你們?若我起事,你們背信棄義,或無力支援,我豈非自尋死路?” 那日鬆聲音幹澀。
    “首批誠意,五日後會抵達黑水河舊渡口,殿下可派人查驗。兵甲、金帛,皆在其中。” 蘇瑾早有準備,“至於信任……娘娘說了,合作基於利益,也基於誠意。殿下可先暗中積聚力量,聯絡對左賢王和大單於不滿的部落首領。待時機成熟,我朝邊軍會在正麵給予壓力,牽製左賢王主力。而殿下則需在關鍵時刻,率部起事,直搗王庭,或截斷左賢王後路。具體時機與策應方式,屆時我們再詳細約定。此間往來,可由這支商隊暗中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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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遞上一枚半邊的銅符:“以此為信物。我方持有另一半。見符如見人,消息方可取信。”
    那日鬆接過銅符,冰涼的觸感讓他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些。他反複權衡,想起左賢王囂張的嘴臉,想起大單於偏心的責罰,想起部族勇士們眼中壓抑的不忿……以及手中這沉甸甸的承諾。
    終於,他眼中閃過一絲狠絕,將銅符緊緊握在手心,看向蘇瑾:“好!我答應與皇後娘娘合作!但你們必須信守承諾!否則,我匈奴兒郎的彎刀,也不是吃素的!”
    “殿下英明。” 蘇瑾心中一塊巨石落地,麵上依舊平靜,“娘娘一言九鼎。願我們合作順利,共謀大業。為免久留生變,臣就此告辭。黑水河畔,靜候佳音。”
    她重新戴上麵巾,翻身上馬,毫不拖泥帶水,迅速消失在暮色籠罩的山道中。
    那日鬆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中的密信、敕書與銅符,胸膛劇烈起伏。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乃至匈奴的命運,都將走向一條充滿風險與機遇的未知之路。
    半月後,蘇瑾平安返回京城,秘密入宮複命。
    淑寧宮暖閣內,沈如晦聽罷蘇瑾詳細的匯報,久久不語。窗外,夏初的第一聲蟬鳴隱約傳來。
    “他答應了……” 沈如晦喃喃道,眼中並無太多喜悅,隻有一片深沉的思量,“也好。北境這顆釘子,或許真的到了該拔掉的時候了。”
    “娘娘,那日鬆雖答應,但其人年輕,勢力單薄,恐難成大事。” 蘇瑾說出自己的憂慮。
    “本宮也沒指望他獨自成事。” 沈如晦走到軍事輿圖前,手指劃過北境防線,“他是一把鑰匙,一枚棋子。關鍵不在於他本身多強,而在於他能在匈奴內部製造多大的混亂,能牽製左賢王多少精力。隻要他們內部生亂,我朝邊軍壓力便減,便有更多餘力整頓內務,應對……近在咫尺的威脅。” 她的目光,似乎透過地圖,看向了京城某座王府。
    她轉身,對蘇瑾道:“此事列為最高機密,除你我、灰隼及少數絕對心腹,不得外傳。與那日鬆的聯絡渠道,務必保持隱秘、通暢。後續物資輸送,要做得更像走私,而非官方行為。”
    “臣明白。”
    沈如晦望向窗外漸濃的夜色。策反那日鬆,是險棋,也是打破僵局的關鍵一步。若能成功,北境可安,她在外交和軍事上的聲望將達到新的高度,足以壓製朝中蕭珣一派的攻訐。
    然而,蕭珣會坐視嗎?他此刻雖被困府中,但其暗中勢力猶在,與北狄乃至匈奴內部,是否也有不為人知的勾連?
    風雨欲來,棋局已至中盤,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她輕輕握緊了母親留下的玉鐲,冰涼的觸感讓她心神稍定。
    無論前路如何,她已沒有退路。唯有在這權力的漩渦中,繼續前行,直到……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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