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的心,已經墜入黑暗,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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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苑,一間並不奢華卻處處透著厚重曆史感的書房。窗外是夜幕下的香山輪廓,室內燈光柔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陳年書籍的味道。紫砂壺嘴正嫋嫋升騰著白汽。
    韓荔菲垂首肅立,平日裏的幹練與鋒芒此刻收斂得無影無蹤,如同犯了錯的學生。她對麵,一張寬大的舊藤椅上,坐著一位老者。
    李老。他身形清臒,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麵容慈和,眼角的皺紋如同歲月刻下的智慧年輪,但那雙眼睛,卻如同能穿透曆史迷霧的古井,深邃、平靜,卻又蘊含著洞悉一切的銳利。他手裏拿著一份簡報,正是關於議會廳驚天變故的密報。
    “小荔菲啊,”李老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特有的、仿佛能撫平躁動的磁性,卻又像山嶽般沉穩,“坐。”
    韓荔菲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發白。
    李老放下簡報,端起紫砂壺,緩緩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動作從容不迫。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目光片刻。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輕輕吹了吹茶沫,啜飲一口,語氣依舊平和,湘語溫柔卻像重錘敲在韓荔菲心上,“這次啊,太操之過急嘍。”
    韓荔菲的頭垂得更低,聲音帶著壓抑的苦澀:“李老,我……我沒想到奧拓蔑洛夫竟敢在最高議會廳……還有那個黑袍人……”
    “沒想到?”李老放下茶杯,目光透過鏡片,落在韓荔菲身上,那目光不再隻是慈和,更添了幾分如刀鋒般的審視,“奧拓蔑洛夫是什麽人?一個能在‘奮進’列夫和‘鐵骨’喬瑟夫手裏三進三出,最後還能全身而退的老狐狸!他玩弄人心、操弄局勢的本事,那是用無數鮮血和人命喂出來的!你以為,就憑幾段錄像,就能把他釘死?”
    他的聲音依舊不高,但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曆史的塵埃與血的教訓:
    “‘奮進’列夫,那是何等人物?心懷理想,手段霹靂,要掃清寰宇汙穢!‘鐵骨’喬瑟夫,更是意誌如鋼,手段酷烈,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他們哪一個不想把奧拓蔑洛夫這條毒蛇碾成齏粉?可結果呢?”李老微微搖頭,眼神中帶著對那段崢嶸歲月的追憶與深刻的警示,“他就像那泥塘裏的泥鰍,滑不留手!總能找到縫隙,找到可以利用的弱點,甚至利用對手的剛直和理想主義,反過來做他的護身符!你這次,就是被他利用了你的‘急’!利用了你想要替歐陽夫婦和金陵城死難的百姓討回公道的迫切之心!”
    韓荔菲身體微顫,李老的話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戰術上的失誤與戰略上的輕敵。她太想一錘定音,太想看到奧拓蔑洛夫在鐵證下崩潰伏誅,卻忘了對方最擅長的就是在絕境中攪動渾水、製造混亂、金蟬脫殼!
    “他今天在台上說的那些瘋話,什麽‘迎接偉大存在’、‘終極秩序’、‘祭品’……”李老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看似是狗急跳牆的囈語,焉知不是他故意拋出來擾亂視聽、轉移焦點的煙霧彈?或者是向某些藏在更深處的影子傳遞的信號?小荔菲,鬥爭是複雜的,敵人是狡猾的。尤其是在守護之翼這樣牽動世界格局的組織裏,更是龍蛇混雜,暗流洶湧。拔掉奧拓蔑洛夫這顆毒瘤,光有正義的怒火和確鑿的證據,還遠遠不夠。”
    他拿起桌上的煙紙,捏了一小撮煙葉,熟練地卷起來,仿佛在製作一件藝術品。他言語柔和,語重心長地說道:
    “要有耐心。要像下棋一樣,走一步,看三步,甚至十步。要看清他背後站著誰,他手裏還握著什麽牌,他逃走的退路在哪裏。打蛇要打七寸,更要防著它臨死反撲,毒液四濺,傷了無辜的人。這次,雖然沒能當場拿下他,但也徹底撕破了他的畫皮,讓他暴露了更多的底牌——那個神秘的黑袍人,還有我們拍到的那台機甲……這些都是新的線索,是更深黑暗的入口。”
    李老的目光重新變得溫和,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戰略上要藐視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奧拓蔑洛夫這條毒蛇,遲早要清算。但現在,先要穩住陣腳,清理內部,順著他暴露的尾巴,把藏在更深處的那些魑魅魍魎,一個一個揪出來!這才是對逝者最好的告慰,對生者最大的負責。明白了嗎?”
    韓荔菲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自責被一種沉靜而堅定的光芒取代。她用力點頭:“我明白了,李老!是我太急躁,考慮不周。我會深刻反省,重新部署。”
    “嗯,孺子可教啊。”李老微微頷首,拿起紫砂壺又給自己續了杯茶,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與此同時,冰天雪地的北境極地……
    冰冷的合金走廊回蕩著單調而沉重的腳步聲。奧拓蔑洛夫被一個籠罩在寬大黑袍中的身影幾乎是拖拽著前進。他臉上的瘋狂獰笑早已消失,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蒼白和深入骨髓的疲憊,昂貴的西裝破爛不堪,沾滿了塵土和煙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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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袍人一言不發,動作粗暴,將奧拓蔑洛夫推進一間布滿各種生命維持設備的隔離室。厚重的合金門“哐當”一聲在奧拓蔑洛夫身後關閉、鎖死。
    做完這一切,黑袍人——歐陽犖泠——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隔絕了奧拓蔑洛夫那令人作嘔的氣息,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狹長的通道裏,隻剩下應急燈慘白的光線,和她壓抑到極致的、粗重的喘息。
    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同最惡毒的夢魘,在她腦海中瘋狂回放。
    議會廳裏,羽墨軒華破壁而入!那血淋淋的真相!母親嶽瑩衝天而起、以身殉爆的絕唱!奧拓蔑洛夫那張猙獰狂笑的臉!還有……還有自己!自己這隻手!這隻親手撕開空間裂縫,將那個害死母親的元凶、那個她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仇人,安全送走的手!
    一股無法形容的、如同硫酸般灼燒五髒六腑的惡心感和自我厭惡感猛地衝上喉嚨!歐陽犖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那身寬大的黑袍如同裹屍布般包裹著她,卻無法給她帶來絲毫溫暖,隻有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窒息感。
    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了出來。
    不是嚎啕大哭,沒有一絲嗚咽。那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湧地從她那雙被兜帽陰影遮蔽的眼眶中滑落,順著冰冷的偽裝麵具內側流淌,最終從麵具下巴的縫隙處滴落,在她黑色的作戰褲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她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般地繃緊、顫抖,指甲深深摳進掌心,幾乎要刺破皮膚。那是憤怒!是仇恨!是深入骨髓的自我憎惡!是信仰與血仇撕裂靈魂帶來的劇痛!
    她救了他……她親手救了殺母仇人……
    無聲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在她冰冷的麵具下肆意奔流。那顫抖的肩膀,那緊握到骨節發白的拳頭,那無聲滑落的淚滴,是此刻唯一能宣泄她內心滔天巨浪的方式。她不能發出聲音,不能暴露一絲軟弱,甚至不能讓人看到她的眼淚。她就在這痛苦與自我厭棄的頂點,在她精神壁壘最脆弱的瞬間——
    通道前方慘白的應急燈光,似乎扭曲了一下。
    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模糊的淚眼前方。
    那是一個少年的虛影。身形挺拔,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穿著一身熟悉的狩天巡預備役製服。他有著和歐陽犖泠極其相似的眉眼輪廓,隻是更顯年輕和冰冷。
    歐陽瀚龍。
    虛影並不凝實,如同隔著毛玻璃,帶著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低垂著眼眸,用一種沒有任何溫度、沒有任何波瀾、如同宣讀判決書般的冰冷目光,俯視著蜷縮在牆角、無聲哭泣的姐姐。
    然後,他開口了。聲音並非從空氣中傳來,而是直接在她飽受煎熬的靈魂深處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下:
    “姐姐……”
    虛影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品味這個稱呼的諷刺意味,隨即是更加刺骨的冰冷:
    “你的心,已經墜入黑暗,無藥可救。”
    話音落下,虛影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瞬間消失在慘白的燈光裏。
    通道裏,隻剩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歐陽犖泠驟然停止的呼吸。
    那冰冷的、誅心的話語,如同最殘酷的魔咒,在她靈魂深處瘋狂回蕩!
    “你的心,已經墜入黑暗,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
    “無藥可救!!!!!”
    淚水,在那一刻仿佛被凍結了。
    顫抖,也詭異地停止了。
    歐陽犖泠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麵具之下,淚水衝刷過的臉上,所有的痛苦、掙紮、自我厭棄,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空洞。
    那空洞並非麻木,而是將所有洶湧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情感,強行壓縮、冰封、埋葬到了意識的最深處,一個連她自己都無法觸及的黑暗深淵。
    她扶著冰冷的牆壁,機械地、僵硬地站了起來。黑袍上的褶皺被她一絲不苟地撫平。麵具下,那雙剛剛還淚如泉湧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兩潭凝固的、毫無生氣的寒冰。
    “是啊,我的心,已經墜入黑暗,無藥可救!”
    她轉過身,邁著一種精確到如同尺子量過的、毫無情感的步伐,一步一步,消失在基地通道更深沉的黑暗之中。背影挺直,卻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傀儡。
    隻有通道冰冷的地麵上,那幾點尚未完全幹涸的淚痕,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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