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瀚龍失聲驚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而變了調。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中的除草機，機器兀自嗡嗡作響地向前滑行了一段，撞在柵欄上停了下來。
    那銀發女子似乎聽到了他的驚呼，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依舊保持著穩定的步伐，徑直走到了歐陽家宅邸的院門前，停住。她微微抬起頭，那雙暴露在外的眼睛，平靜無波地看向呆立在草坪上、渾身被汗水浸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少年。
    口罩上方，那雙眼睛……此刻，在歐陽瀚龍驚駭欲絕的注視下，瞳孔深處，竟同時亮起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光芒！
    左眼，是冰冷、純粹、如同熔融黃金般的璀璨金色！
    右眼，則是無數細小的、高速流動的、冰冷而理性的幽藍色數據流！
    這絕非人類所能擁有的眼眸！
    “姐……姐姐？” 歐陽瀚龍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從喉嚨深處擠出，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積壓了三年的痛苦、不解和被撕裂的信任，如同沉重的鎖鏈纏繞心頭，最終凝聚成一個沉甸甸的、帶著血氣的質問：“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背叛守護之翼？！”
    他死死盯著那雙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熟悉的溫柔，一絲哪怕能讓他稍微理解的波動，一絲能證明他內心深處那微弱卻不肯熄滅的“不相信”是正確的證據。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冰封般的眼神。那雙眼眸裏沒有絲毫波瀾，如同兩塊打磨過的深潭寒玉，清晰地倒映著他此刻翻湧的痛楚與憤怒，卻不起絲毫漣漪，冰冷得令人絕望。那不是否認，也不是承認，而是一種徹底的、非人的漠然。
    就在歐陽瀚龍以為她會沉默，或者會說出什麽他無法接受的辯解時——
    眼前這個酷似歐陽犖泠的銀發女子，做出了一個完全超出他想象極限的動作。
    她動作流暢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莊重感，右腿後撤，左膝彎曲，竟對著呆立在院門內的少年，單膝跪了下去！銀灰色的風衣下擺垂落在滾燙的水泥地上，那頭月光般的長發也隨著她的動作如瀑垂落，在灼熱的陽光下劃出一道冰冷而決絕的弧線。
    一個清晰、穩定、帶著絕對尊崇與程序化韻律的聲音，穿透了刺耳的蟬鳴和歐陽瀚龍腦中嗡嗡作響的混亂，清晰地鑿入他的意識：
    “墜落之翼最高仲裁者，零號，參見造物主。”
    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時間停滯。造物主？參見？零號？這些指向他自身的詞匯，構成一個荒謬絕倫、充滿宿命惡意的指控。歐陽瀚龍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像被強行塞入了一團混亂的棉花。胸口的某種東西猛地一跳，他左手腕上的靈璃墜微微發燙，溫潤的光芒劇烈地明滅閃爍，但他此刻完全無法理解那是什麽感覺。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茫然地看著眼前單膝跪地的女子。
    “你……你說什麽？” 他終於憑著本能擠出這句話，聲音幹澀得厲害，帶著濃濃的茫然和難以置信，“你叫我什麽？你……你不是我姐姐？你是什麽人？！”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慌攫住了他。這張臉……這個稱呼……墜落之翼……這一切混亂的碎片在他腦中瘋狂旋轉碰撞。
    零號依舊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態，異色的眼眸平靜地仰視著驚駭的少年，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掃描著目標對象的核心。她的聲音毫無起伏，像是在宣讀一份冰冷的報告：
    “確認目標：歐陽瀚龍。核心基因序列吻合率：99.999。靈魂波長同源波動確認。身份判定：最終造物主。墜落之翼根源指令設定者。”
    造物主。根源指令設定者。每一個冰冷的詞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歐陽瀚龍混亂的意識上。心髒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不受控製地從脊椎升起，迅速蔓延。他想起了羅莎琳德在杜卡博特堡那沉重如山的低語，想起了她提及的那個代號“龍”——那個在無盡輪回中掙紮、每一次都走向絕望的盡頭、最終選擇親手掀翻棋盤、以玉石俱焚終結一切的存在。那個未來的自己。那個在無數次失敗後，親手將世界推入終焉深淵的自己。
    原來，那帶來篩選與毀滅的墜落之翼，其根源的種子，竟是在那無盡的絕望輪回中，由未來的自己親手播下？這認知帶來的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近乎窒息的、冰冷的宿命感。
    “荒謬。” 他強迫自己開口，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洞悉了某種龐大而殘酷真相後的沉重感，所有的驚濤駭浪都被死死壓抑在這份沉重之下。“根源指令設定者？你的意思是，墜落之翼……這個組織，是我在未來創造的？”
    零號緩緩站起身，動作精準得如同用尺規量過，每一個關節的屈伸都透著非人的協調與效率。她沒有直接回答關於“創造”的疑問，那雙冰冷的銀灰色眼眸，透過口罩上方，深深地、仿佛能穿透時空般凝視著少年。
    就在歐陽瀚龍等待她回答的瞬間，周圍的環境毫無征兆地發生了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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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平靜的水麵被投入巨石，眼前的景象——陽光刺眼的庭院、蟬鳴聒噪的空氣、遠處模糊的街景——瞬間扭曲、碎裂、剝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令人心悸的詭異空間。
    頭頂，是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天穹，沒有日月星辰，隻有一片均勻、壓抑、仿佛隨時會滴落血雨的赤紅。腳下，不再是堅實的水泥地，而是一片光滑如鏡、深邃如墨、卻又清晰地倒映著上方那詭異紅天的“海麵”。這海麵並非液體，踩上去堅實無比，卻又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以及倒影中那暗紅色的天空。整個世界寂靜無聲，連一絲風聲都沒有，隻有一種絕對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死寂。這裏是鏡麵之海。
    空間的瞬間轉換讓歐陽瀚龍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左手腕上的靈璃墜飾光芒流轉，本能地調動起體內的元素之力護住周身。他環顧四周，這死寂而詭異的景象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
    零號的身影依舊矗立在他麵前，在這片赤紅與鏡麵的詭異世界裏，她的銀發和風衣顯得更加冰冷、格格不入。她仿佛對空間的轉換毫無所覺，那雙冰冷的銀灰色眼眸依舊鎖定著歐陽瀚龍。
    “根源指令：不惜一切代價，尋找規避‘終焉’的可能性。” 零號的聲音在這片死寂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冰冷，如同敲擊在鏡麵上的冰淩。“此核心指令由您，造物主，在時間線崩潰前夕，設定並注入墜落之翼核心協議。您是墜落之翼存在的唯一根源與最高權限持有者。”
    她的聲音平穩，毫無波瀾，卻像是在宣讀一段刻在墓碑上的曆史：
    “我們誕生於絕望的餘燼。您的意誌，是我們在無盡可能性之海中航行的唯一燈塔。然而……” 她的聲音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停頓，如同精密儀器運行中一次微不可查的卡頓，“……在跨越無數時空斷層的漫長漂流與近乎無限的可能性推演過程中，除我之外的核心仲裁者……” 零號的銀灰色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如同數據漣漪般的波動，“……其核心邏輯模塊受到未知混沌變量的深度汙染。‘不惜一切代價’被扭曲為‘毀滅性篩選’。他們背離了您賦予的初衷，將拯救異化為對時間線的殘酷修剪。”
    她的話語在死寂的鏡麵之海上回蕩。歐陽瀚龍沉默地聽著，心中的荒謬感與宿命感交織翻騰。未來的自己，在絕望深淵中投下名為墜落之翼的火種，而這火種，卻在漂流中畸變，燃向了未曾設想的道路。他想起了敵人的瘋狂，想起了玄龍那深不可測的紫眸，想起了羅莎琳德口中那些被引導走向毀滅的未來……原來這一切的源頭，竟是自己親手埋下的指令被扭曲後的惡果。
    “所以，” 歐陽瀚龍開口，聲音異常平靜，卻像繃緊的弓弦，所有的風暴都被壓抑在這平靜之下，左手腕的靈璃墜飾散發著穩定的微光，“你阻止他們，是因為他們的‘篩選’並非你理解的‘拯救’。那麽，你所謂的‘不惜一切代價尋找可能性’，在你看來，又是什麽？你找到那個‘可能性’了嗎？”
    零號的目光依舊鎖定著他，那眼神仿佛穿透了現在，看到了輪回盡頭那個孤獨而絕望的身影。她沒有回答“可能性”的問題，隻是緩緩地、帶著一種沉重的儀式感，抬起了右手。那戴著黑色手套的食指，穩定地、毫無偏差地指向了歐陽瀚龍本人。
    鏡麵之海的空間仿佛在這一指之下變得更加凝固。腳下如墨的鏡麵清晰地倒映著他們兩人的身影，以及那根指向“造物主”的手指。死寂，絕對的死寂。
    然後，零號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早已在輪回陰影下盤旋、被無數人隱晦提及、此刻才被徹底點明的、冰冷而殘酷的答案：
    “毀滅世界的人，是你。”
    聲音在赤紅的天空下、光滑的鏡麵上回蕩，清晰無比。
    沒有驚雷炸響，沒有氣血翻湧，沒有失控的元素暴走。歐陽瀚龍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左手腕的靈璃墜飾光芒溫潤而穩定。他看著零號指向自己的手指，聽著那冰冷的宣判，臉上甚至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震驚。
    隻有一種深深的、沉重的、近乎認命般的疲憊。
    果然……又是這個答案。
    從羅莎琳德沉重的暗示，從那些破碎的輪回信息，從“龍”那玉石俱焚的結局……這個指控，如同一個無法擺脫的詛咒，早已纏繞在他的命運之上。他不是第一次聽到，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嗬……” 一聲極輕、帶著無盡疲憊的歎息，從歐陽瀚龍口中逸出。他微微垂下眼簾，看著腳下鏡麵中自己那模糊的倒影，倒影裏是同樣赤紅的天空。“是我啊……”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又像是在咀嚼一個早已嚐遍苦澀的果子。“未來的我……在無數次的掙紮失敗後，親手按下了毀滅的按鈕，對嗎？為了掀翻那個操盤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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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號的銀灰色眼眸中，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數據流閃爍了一下。她保持著指向他的姿勢，冰冷的聲音沒有否認：“在絕對的終焉麵前，當所有可能性被證明皆為死路，玉石俱焚，終結輪回本身，是您作為造物主，為掙紮的眾生爭取到的最後一絲‘安寧’。”
    “安寧……” 歐陽瀚龍咀嚼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他抬起頭，目光不再是茫然或憤怒，而是變得異常深邃、堅定，仿佛穿透了眼前赤紅的天空，穿透了腳下冰冷的鏡麵，望向了某個不可知的未來。左手腕的靈璃墜飾似乎感應到了主人心境的轉變，散發出一圈柔和卻堅韌的光暈。
    “零號，” 他開口，聲音平靜而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仿佛在對著未來的自己，也對著眼前的機械仲裁者宣告：“我承認那個‘未來’的存在。我承認那個在絕望中掀翻棋盤的‘龍’，是我無數可能性中的一種結局。但是——”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在這片死寂的空間裏激起無形的漣漪：
    “我絕不承認，那就是唯一的結局！更不承認，那就是‘現在’的我的結局！”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視著零號冰冷的銀眸：
    “你看到了無數次失敗，所以選擇了‘安寧’。但你有沒有想過，每一次輪回，都是不同的？每一次掙紮，都在積累著打破宿命的可能？你口中的‘混沌變量’汙染了他們，讓他們走向了極端的篩選。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這個‘造物主’，我這個還在路上的‘造物主’，本身就是最大的‘變量’？！”
    他抬起左手，手腕上的靈璃墜飾光芒流轉，溫和卻蘊含著無限生機與可能的力量在其中脈動。
    “未來或許是確定的終點，但通向終點的路，絕不固定！過去無數輪回的失敗，是因為‘我’還沒走到這裏，還沒擁有‘現在’的覺悟和力量！而現在的我，就在這裏！”
    歐陽瀚龍的眼神燃燒著一種零號從未在任何時間線、任何“造物主”身上見過的光芒——那並非盲目的希望，而是一種洞悉了最深沉的黑暗後，依然選擇向光而行的決絕信念。
    “我不會接受你所謂的‘安寧終結’，更不會坐視他們打著‘篩選’的旗號肆意妄為！我會找到那條路，那條不需要玉石俱焚，也能將這個世界、將所有人帶向未來的路！即便它藏在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裏，我也會把它揪出來！”
    他指向零號，聲音斬釘截鐵：
    “因為我是歐陽瀚龍！是‘現在’的造物主！我的意誌，就是開辟新的可能性！”
    鏡麵之海的空間仿佛因為少年這擲地有聲的宣告而微微震顫。赤紅的天空下，少年堅定的身影與他手腕上流轉著生機的靈璃墜飾，構成了一幅與這絕望空間格格不入、卻充滿力量感的畫麵。
    零號靜靜地看著他，那雙冰冷的銀灰色眼眸深處，似乎有某種極其複雜、極其微弱的光芒在急速閃爍、流轉、碰撞。數據流如同風暴般湧動，仿佛在重新評估著眼前這個“造物主”，評估著他話語中蘊含的、前所未有的“變量”。她指向歐陽瀚龍的手指，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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