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銀河號與弗朗索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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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灰色的鋼鐵巨獸——那艘造型淩厲、充滿力量感的戰列巡洋艦——徹底撕開了雨霧的帷幕,如同從深海的噩夢中掙脫而出的守護巨神,威嚴地橫亙在即將傾覆的“大洋信使號”與未知的死亡之間。冰冷的雨點砸在它厚重的裝甲上,濺起細密的水花,更添幾分肅殺。艦艏劈開渾濁的浪濤,巨大的主炮塔沉默地指向天際,艦橋上不見尋常戰艦的忙碌人影,隻有一片深邃的、近乎死寂的黑暗,唯獨指揮室的位置透出幾縷昏黃的光線,更顯得這艘巨艦神秘而孤獨。
在戰艦高聳的艦橋指揮室內,一個身影正對著舷窗外那片剛剛吞噬了黑色潛艇、此刻還翻湧著油汙和氣泡的海域,揮舞著拳頭,唾沫橫飛地咆哮著。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魁梧的身軀裹在一件被海水和硝煙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舊式海軍將官大衣裏。滿臉濃密、如同鋼絲刷般的絡腮胡幾乎遮住了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燃燒著怒火、如同老鷹般銳利的眼睛。他嘴裏死死咬著一個海泡石煙鬥,濃烈的煙霧隨著他激烈的咒罵不斷噴湧出來。偌大的指揮室裏,竟隻有他一人!
“天殺的!下地獄一萬次的醃臢海蛆!蛆蟲都不如的爛汙玩意兒!”船長的聲音洪亮得如同艦炮怒吼,帶著濃重的、難以模仿的幻鳶城口音,每一個詞都像是裹著火星砸出來,“襲擊平民!襲擊手無寸鐵的客輪!你們這些該被鯨魚糞噎死的雜種!海王星瞎了眼才讓你們這堆臭烘烘的垃圾飄在海麵上!詛咒你們的魚雷都變成塞屁股的醃黃瓜!詛咒你們的潛艇鍋爐炸成一千塊喂給最低賤的比目魚!我弗朗索瓦?雷?納維戈塔爾的靴子底都比你們這群深海臭蟲高貴一萬倍!下地獄去吧,你們這些該被吊死在桅杆上風幹的爛海藻養的雜碎!”
他罵得酣暢淋漓,仿佛要將積壓的怒火和對卑劣行徑的極度憎惡全部傾瀉出來。煙鬥裏的火星隨著他劇烈的動作明滅不定。在他身後,那些本應站滿軍官的位置空空如也,隻有冰冷的儀表盤和閃爍著複雜數據的屏幕無聲地陪伴著這位孤獨的船長。
罵聲稍歇,弗朗索瓦船長深吸一口濃煙,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雷達屏幕和望遠鏡中那艘正在絕望掙紮、傾斜角度越來越大的白色巨輪。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隻見他心念微動,右手手指看似隨意地在空中劃過一道短促的軌跡。刹那間,一抹溫暖而明亮的橙色光芒自他指尖一閃而逝,迅速擴散至整個艦橋控製台的核心區域。
嗡……嗡……
戰艦內部深處傳來低沉的、非機械的共鳴聲。側舷靠近水線位置的幾個特殊艙門無聲滑開。伴隨著輕微的噴氣聲,十艘造型獨特、線條流暢的橙色高速救援艇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精準投擲,瞬間被“送”入了洶湧的海麵!這些救生艇入水後引擎立刻啟動,艇身兩側展開穩定鰭,以驚人的穩定性和速度,破開浪花,精準而迅速地朝著正在沉沒的“大洋信使號”疾馳而去!橙色的艇身在灰暗的海天之間劃出十道醒目的生命線,而這一切,竟無一名水手操作!
“快!快!動作再快點!把那些可憐的人給我撈上來!一個都不能少!”弗朗索瓦船長對著空無一人的指揮室吼道,仿佛在命令著無形的船員,煙鬥差點從嘴裏噴出來。
“大洋信使號”上,絕望的哭喊已被一種混合著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哽咽所取代。當那十艘如同神兵天降般的橙色小艇衝破雨幕,如同鋼鐵海豚般靈巧地貼近嚴重傾斜的船舷時,生的希望瞬間點燃了所有人的眼睛。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些小艇在靠近後,自動放下了舷梯和防護網,如同有生命般等待著幸存者登艇。
“救生艇!救生艇來了!”
“上帝保佑!我們得救了!”
在船長和大副聲嘶力竭的命令以及船員們拚盡全力的維持下,瀕臨崩潰的秩序被強行拉了回來。按照海難救援的最高原則,婦女、兒童、老人被優先引導向相對安全的、靠近救援艇的船舷。船員們用繩索、搭板甚至人牆,在傾斜濕滑的甲板上構築起生命的通道。
“女人和孩子先走!快!”
“扶好老人!小心腳下!”
“別擠!按順序來!都能上船!”
歐陽未來、南宮綾羽和時雨被船員們迅速歸類到“孩子”的優先序列中。南宮綾羽本能地想拒絕,想要參與到救援的行列中,但看到未來和時雨蒼白的臉,以及船員不由分說的引導,她抿了抿唇,護著兩人快速向最近的救援艇移動。羽墨軒華則默默地站到稍後的位置,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確保沒有混亂波及到她們。她身形矯健,即使在傾斜的甲板上也穩如磐石。
葉未暝和歐陽瀚龍同樣被船員催促著:“你們兩個小子,快跟上!去那邊上艇!”
然而,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搖了搖頭。歐陽瀚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汗水,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我們沒事,讓她們和老人先走!我們最後!”葉未暝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和歐陽瀚龍一起,主動退到了維持秩序的船員隊伍旁邊,幫助攙扶那些腿腳不便的老人,或是用身體擋住滑向低處的雜物。他們年輕的身軀在風雨中挺得筆直,眼神裏是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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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過程緊張而高效。橙色的救援艇如同不知疲倦的海上精靈,一趟趟地在巨大的、正在緩緩傾倒的客輪和遠處的戰艦之間穿梭。每一次靠近,都小心翼翼地避開危險的漂浮物;每一次離開,都載滿了驚魂未定但重獲希望的生命。當小艇載滿人後,便會自動駛離,精準地返回戰艦側舷,由戰艦上伸出的吊車將其收回,清空後再自動放出,整個過程高效得令人咋舌,卻看不到任何操作人員。
當最後一艘救援艇載著最後一批船員以及主動殿後的葉未暝、歐陽瀚龍、羽墨軒華離開時,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轟隆隆……
失去了所有支撐和平衡的“大洋信使號”發出一聲悠長而絕望的金屬哀鳴。龐大如山的船體,帶著它曾經的奢華與安寧,帶著無數破碎的夢想和剛剛經曆的噩夢,無可挽回地、加速向右側翻倒!巨大的煙囪率先砸入海中,激起滔天的浪花。船體在巨大的水壓下扭曲、斷裂,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聲。冰冷的海水貪婪地湧入每一個艙室。僅僅幾分鍾後,這艘曾代表人類遠洋夢想的白色巨輪,便隻剩下船艉最後一點模糊的輪廓,在翻滾的泡沫和油汙中,緩緩地、徹底地沉入了無光的深淵。海麵上,隻留下一個巨大的漩渦和一片狼藉的漂浮物,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慘劇。
救援艇載著最後的幸存者,在沉默而肅穆的氣氛中,駛近了那艘將他們從死神手中奪回的鋼鐵巨艦。戰艦側舷放下了巨大的舷梯和網兜。令幸存者們再次感到驚奇的是,迎接他們的並非成群的水兵,隻有冰冷的鋼鐵和自動運轉的輔助設備。
驚魂未定、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幸存者們,依靠著舷梯扶手和彼此攙扶,艱難地爬上冰冷空曠的鋼鐵甲板。腳下堅硬的觸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但劫後餘生的茫然、後怕以及對這艘神秘巨艦的疑惑,依舊寫在每個人的臉上。人們互相攙扶著,低聲啜泣著,或是茫然地環顧著這艘龐大得令人窒息、卻又寂靜得詭異的戰艦。
就在這時,一位頭發花白、戴著金絲眼鏡、穿著考究但此刻同樣濕透狼狽的老先生,在踏上甲板站穩後,目光無意間掃過戰艦那高聳的艦艏。他的視線凝固了,身體猛地一顫,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兩步,扶住冰冷的船舷,手指顫抖地指向艦艏水線以上、用粗獷有力的線條深深蝕刻在厚重裝甲板上的幾個巨大字母。
那字母的形態優雅而古老,帶著獨特的卷曲和連筆,充滿了曆史的厚重感——正是幻鳶文字!
“銀河?!”
老先生失聲驚呼,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尖銳變調,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他猛地轉過身,臉上混雜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種近乎朝聖般的激動,對著同樣茫然無措的幸存者們大聲喊道:“銀河號!是‘銀河號’戰列巡洋艦!我的天哪!是弗朗索瓦?雷?納維戈塔爾元帥的‘銀河號’!弗朗索瓦元帥還活著!而且……天呐,它看起來隻有弗朗索瓦一個人?!”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幸存者中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尤其是那些來自幻鳶城或熟悉世界海軍史的乘客,臉上紛紛露出了震驚和敬畏的神色,同時對於“隻有一個人”的驚疑也迅速蔓延。
老先生顯然激動得難以自持,他扶了扶滑落的眼鏡,完全不顧自己濕透的衣服和周圍詭異的環境,用一種吟遊詩人般的語調,開始向聚攏過來的幸存者們講述起這艘傳奇戰艦和它那位傳奇船長的故事:
“朋友們!你們知道我們登上的是誰的船嗎?是弗朗索瓦?雷?納維戈塔爾海軍元帥的旗艦!幻鳶……不,是曾經的幻鳶帝國曆史上最負盛名、也最具爭議的海軍統帥!”
老先生的眼中閃爍著追憶的光芒,聲音在空曠的甲板上回蕩。
“他出身於南方珀爾文斯顯赫的航海世家,祖上是偉大的航海家弗蘭卡!墜落之翼戰爭時期,當革命的烈火席卷幻鳶王國,舊秩序搖搖欲墜之時,這位出身老牌勳貴世家的海軍將領,做出了令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決定——他背叛了自己的階級!在馬索勒爾!他帶著麾下忠誠的水兵和滿腔熱血的海軍學生,毅然起義,響應了革命!那場麵……戰艦掛上三色旗,炮口指向舊堡壘!何等的氣魄!”老先生揮舞著手臂,仿佛親曆了那場風暴。
“新的時代沒有虧待他,他官運亨通,一路做到了地中海艦隊司令,海軍中將!他與當時陸軍中的新星,那個來自科西嘉的小個子炮兵軍官——阿雅克肖,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至少,當時看起來是深厚的……”老先生的語氣帶上了一絲唏噓。
“後來,你們都知道,阿雅克肖發動了兵變,將共和國變成了帝國。弗朗索瓦元帥……他看不上這種用刺刀攫取權力的方式!而那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呢?他對這位出身舊貴族卻第一個跳反、在海軍中威望無兩的元帥,同樣充滿了猜忌!他明升暗降,把元帥召回幻鳶城,封為海軍部部長、晉升大將、元帥!聽起來位極人臣?實際上呢?就是剝奪了他的艦隊指揮權!把他困在辦公室和沒完沒了的宮廷會議裏!”老先生的聲音充滿了憤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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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是什麽人?他是大海的兒子!他的血管裏流的是鹹澀的海水!他怎麽能忍受這種金絲籠裏的生活?怎麽能忍受皇帝對將領們愈發病態的控製和猜疑?”
老先生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快意。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們的元帥!他上演了一出驚天大逃亡!沒有通知任何人,隻帶著幾個最親信的老部下,跳上一條不起眼的快艇,沿著塞納河順流而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了戒備森嚴的幻鳶城!”
“更絕的是!”老先生激動地拍了一下船舷,“在河流出海口,帝國最強大的戰列巡洋艦‘銀河號’——就是我們現在腳下的這艘巨艦!正靜靜地停泊在那裏!元帥帶著他的人,如同幽靈般登艦,以他無與倫比的威望和雷厲風行的手段,瞬間控製了全艦!然後……啟航!頭也不回地駛向了大洋深處!把皇帝的怒火和追兵遠遠甩在了身後!”
人群中發出一陣壓抑的驚歎和低語,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寂靜的艦橋。老先生喘了口氣,繼續道:
“當然,元帥還是給那位皇帝陛下留了點體麵。他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寫得可漂亮了:什麽‘感念陛下隆恩’‘年事已高’‘思念海風與自由’‘欲效仿先祖遺誌探索未知海域’……總之,就是‘老子不伺候了,去航海了!’你們猜皇帝陛下什麽反應?”老先生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他氣得差點把皇宮的穹頂掀了!但為了帝國的顏麵,他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捏著鼻子發表聲明,說什麽‘元帥功勳卓著,準予榮休,保留一切榮譽軍銜,並特賜快船一艘以遂其誌’……哈哈哈!快船?他賜的‘快船’就是這艘四萬噸的鋼鐵巨獸‘銀河號’嗎?這簡直是史上最昂貴、最具諷刺意味的‘退休禮物’!”
人群中也爆發出一陣劫後餘生的、帶著苦澀意味的笑聲。
老先生的臉色漸漸凝重下來:“從那以後,‘銀河號’和弗朗索瓦元帥就成為了一個傳說。他們遊弋在各大洋,行蹤不定。憑借元帥高超的外交手腕和‘銀河號’令人畏懼的武力,他們獲得了某種國際默許的中立地位,一個遊離於國家之外的武裝存在。但更令人驚奇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關於元帥如何操控這艘巨艦的傳聞越來越離奇……有人說他招募了幽靈水手,有人說他與魔鬼做了交易……直到近些年,目擊報告越來越少,甚至有人傳言元帥已逝,‘銀河號’沉沒……沒想到!今天!我們竟然被這艘傳說中的孤艦所救!而且……”老先生的聲音充滿了敬畏與困惑,他環顧著空曠得可怕的甲板,“……而且看起來,傳言是真的!這艘巨艦,或許真的隻有他一個人在操控!這簡直是神跡!是海神賜予他的權柄!”
甲板上瞬間安靜下來,隻有海風的呼嘯和戰艦引擎低沉的轟鳴。幸存者們望向艦橋那唯一亮著燈光的指揮室窗口,眼神中充滿了敬畏、感激以及深深的不解。一個人?操控這四萬噸的戰爭機器?擊毀潛艇,發射救援艇,完成如此精準的救援?這已經超出了常理!
“直到那場該死的射日之戰前夕!”老先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深深的悲憤,“榮耀帝國!”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名字,“那些背信棄義的野牛!他們擔心幻鳶帝國的艦隊落入敵人之手,威脅到他們自己!竟然不顧盟友之誼,在一個中立港口,悍然對毫無防備的幻鳶艦隊發動了無恥的偷襲!幾乎將帝國海軍主力盡數摧毀在錨地!”
甲板上瞬間安靜下來,來自各國的幸存者都感到了那股沉重的曆史悲愴。榮耀帝國的幸存者更是羞愧地低下了頭。
“消息傳來時,‘銀河號’正在遙遠的南大洋。”老先生的眼中仿佛燃起了當年的火焰,“弗朗索瓦元帥,這位早已脫離帝國、以自由之身航行的老人,徹底暴怒了!他視這種行為為對海軍榮譽最卑劣的踐踏!是對他曾經守護的、屬於所有海軍的驕傲的褻瀆!”
“他駕駛著‘銀河號’,這艘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戰艦之一,如同複仇的幽靈,橫跨大洋,追擊榮耀帝國的皇家海軍主力!那是一場何等壯烈又悲愴的追擊戰!”老先生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在風暴肆虐的北海,‘銀河號’單槍匹馬,憑借元帥神乎其技的指揮和戰艦無與倫比的性能,硬生生咬住了帝國一支主力分艦隊!激戰數小時!炮火染紅了海天!據說,元帥一個人站在艦橋上,指揮若定,炮火如同他意誌的延伸!最終,擊沉了對方三艘強大的戰列艦以及若幹護航艦隻!打得帝國海軍聞風喪膽!直到……直到‘銀河號’的鍋爐因為極限運轉而發生過熱爆炸,才不得不停止追擊!那一戰,徹底奠定了‘孤艦元帥’的不朽傳奇!”
人群發出由衷的驚歎和低呼。老先生講得聲情並茂,沉浸在曆史的波瀾壯闊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艦橋那扇小小的舷窗後,那位傳奇的、孤獨的弗朗索瓦?雷?納維戈塔爾船長,此刻並沒有關注甲板上的人群,也沒有回味自己的輝煌過去。
他那雙如同老鷹般銳利的眼睛,穿透了雨幕和人群的縫隙,正牢牢地鎖定在人群中的兩個身影上——沉穩堅毅的歐陽瀚龍,以及氣質出塵、白發紫眸的南宮綾羽。那目光,熾熱得如同發現了失落的寶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激動、難以置信的懷念,以及一絲穿越了漫長時光的、深沉的感傷。他握著煙鬥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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