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靈大典的喧囂，如同潮水般，在雲夢瑤被宣判為“五行廢體”後，達到了一種荒誕的高潮，隨即又迅速褪去，隻留下冰冷的現實和無聲的嘲諷。她的存在，仿佛成了這場盛會的一個注腳，一個用以襯托天才光輝的最佳背景板，是所有人茶餘飯後用以佐證“命運無常”與“仙緣天定”的鮮活笑料。
    高台之上，柳依依宛若一顆驟然升起的璀璨星辰，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二長老淩波真人，那位氣質清冷如月華的水月峰峰主，親自將她帶在身邊，向各方前來道賀的長老和資深弟子引薦。柳依依應對得體，言笑晏晏，一顰一笑間，已將那份屬於真傳弟子的矜持與風華拿捏得恰到好處。她微微欠身接受著眾人的讚美，眼角眉梢流淌著的，是幾乎要滿溢出來的誌得意滿。然而，在她眼底最深處，那抹如同毒蛇般陰冷的優越感與暢快，卻是在場無人能窺見的。
    她的目光，如同帶著倒鉤的絲線，越過人群，精準地纏繞在那個依舊僵立在測靈石前、如同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瘦弱身影上。看著雲夢瑤低垂的頭顱，蒼白的側臉，以及那身與這仙家氣象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裳，柳依依隻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戰栗的快意，從心底最幽暗處洶湧而出，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這感覺，遠比在雲家時任何一次欺壓對方來得更加強烈、更加徹底，仿佛三伏天飲下冰泉，每一個毛孔都舒張著舒爽與愜意。
    她輕輕側首，在淩波真人耳邊低語了幾句，聲音柔婉，內容無非是感念師恩、表達謙遜之類的場麵話。淩波真人微微頷首，眼中讚許之色更濃。得了師尊默許，柳依依這才蓮步輕移，裙裾曳地，如同高傲的鳳凰巡視自己的領地般，在無數道或羨慕、或敬畏、或好奇的目光注視下，再次走向那片被遺忘的角落，走向雲夢瑤。
    每一步，都踏在光潔如鏡的漢白玉地麵上，發出輕微而清晰的聲響，與雲夢瑤方才沉重的腳步形成刺耳的對比。此刻的她，與水月峰未來棟梁、修真界耀眼新星的身份，與那個衣衫襤褸、被刻上“廢物”烙印的粗使丫鬟之間，劃下了一道如同天塹般巨大而醒目的鴻溝。這戲劇性的一幕，吸引了更多尚未散去的目光，人們饒有興致地看著，想看看這位新晉的天之驕女，會如何對待她昔日的同伴，如今的“反麵教材”。
    柳依依在雲夢瑤麵前站定，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微弱的呼吸，能看清她長而密的睫毛在不住地輕顫，以及臉頰上那抹因極度屈辱而失去血色的蒼白。這種近距離的、居高臨下的審視，讓她心中的快感達到了頂峰。
    她微微傾身，用隻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輕柔得如同情人耳語，卻又字字淬毒、冰冷刺骨的聲音，緩緩說道：
    “看吧，雲夢瑤，我早就說過，賤婢永遠是賤婢。” 她聲音頓了頓，滿意地看到雲夢瑤垂在身側的手不易察覺地握緊，指節泛白。“山雞就算僥幸沾了點仙氣，撲騰幾下，也變不成鳳凰。飛上枝頭？嗬……” 她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帶著無盡的蔑視，“你也配？”
    話語如同冰錐，一根根紮入雲夢瑤的心口。柳依依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對方身體那細微的、無法抑製的顫抖，如同在欣賞一件即將破碎的瓷器。她繼續用那種緩慢而殘忍的語調說道：“這輩子，你就好好活在我的陰影裏，睜大眼睛看著，我是如何一步步翱翔九天，成為你連仰望都望不到的存在吧。你的存在，從今往後，唯一的價值，就是證明我柳依依，生來便該高高在上。”
    說罷，她不再多看雲夢瑤一眼，仿佛多停留一刻都會玷汙了自己的眼睛。她優雅地直起身，發出一聲幾不可聞卻充滿極致輕蔑的輕笑，那笑聲如同羽毛拂過，卻帶著千鈞之力，將雲夢瑤最後一點尊嚴也狠狠踩入泥濘。她翩然轉身，月華般的裙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帶起一陣清冷的香風，在眾人矚目下，從容不迫地回到了那片屬於她的、光芒萬丈的中心。
    柳依依心想： “痛快！太痛快了！雲夢瑤，你這賤婢！在雲家時你就總是一副清高樣，看著就令人作嘔！如今終於被我徹底、永遠地踩在腳下了！從今往後，你是任人踐踏的塵埃，我是高懸九天的雲彩！你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我的高貴！等著吧，這才隻是開始，我會讓你在天衍宗裏，活得比在雲家為奴時，還要痛苦千萬倍！我要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絕望！”
    高台上的喧囂與角落裏的死寂，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這時，那名負責維持秩序的執事弟子處理完後續事宜，一臉不耐地走了過來。他上下打量了雲夢瑤一眼，眼神中的嫌棄毫不掩飾，仿佛在看什麽髒東西。他像是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語氣冰冷而刻薄：
    “還愣在這裏幹什麽？礙眼！測靈已經結束，你這等萬年難遇的‘廢物體質’，難道還指望有哪位長老發善心收留你不成？別做夢了！去那邊——” 他伸手指向廣場最邊緣、最偏僻的一角，那裏隱約可見幾排低矮破敗、如同凡間貧民窟般的土坯房舍，“‘雜役處’報到！領你的差事！別在這裏擋著地方，平白汙了這仙家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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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不小，引得附近幾個尚未離開的弟子發出壓抑的嗤笑聲。
    雲夢瑤依舊沒有說話。所有的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她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那執事弟子一眼，也沒有去理會那些刺耳的嘲笑。她隻是默默地、緩緩地轉過身。在轉身的刹那，她緊握的拳頭一點點鬆開，指尖因用力而留下的深深印痕緩緩平複。這個動作細微到無人察覺，卻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然後，她邁開了腳步。一步，兩步……朝著執事弟子所指的方向，朝著那片象征著仙門最底層、與輝煌主峰格格不入的雜役區走去。
    她的背影，在巨大恢弘、寶光流轉的廣場和遠處雲霧繚繞、殿宇連綿的仙山映襯下，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單薄得像是一株隨時會被狂風折斷的蘆葦。周圍的喧囂、議論、嘲笑，在她決然轉身的那一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變得模糊而遙遠。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失落感、茫然感，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無邊無際的潮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緊緊包裹。仙門近在眼前，仙路卻仿佛在測靈石上那五道微弱光芒徹底熄滅的瞬間，對她關上了那扇沉重無比、看似永不可開啟的大門。每走一步，腳下的漢白玉地麵都傳來冰冷的觸感，提醒著她與這個世界的距離。
    就在她心灰意冷，腦海中一片空白，隻能憑借著一股不願就此倒下的本能，機械地向前行走之時——
    廣場最邊緣，靠近雜役區入口的一根巨大石柱陰影下，一個原本蜷縮著、靠著掃帚打盹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那是一個怎樣邋遢的形象啊：衣衫襤褸，沾滿了不知是油汙還是塵土的斑駁痕跡，頭發和胡須糾結在一起，如同亂草窩，讓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具體年紀。他似乎是被這邊持續了許久的喧鬧聲 finay 吵醒，極其勉強地、慢吞吞地抬了抬仿佛重若千鈞的眼皮，露出一雙渾濁不堪、仿佛蒙上了厚厚塵垢的眼睛，眼神渙散，沒有焦點。
    他的目光，漫無目的、懶洋洋地掃過廣場，最終，如同不經意般，掠過了那個正獨自走向廣場邊緣、背影充滿了孤獨與倔強的少女。就在那目光即將渙散移開的刹那——若是有人能貼近細看，便會震驚地發現，他那渾濁的眼底最深處，竟極快地、難以察覺地閃過一絲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般銳利、清亮的光芒！那光芒一閃即逝，快得仿佛是幻覺，與他整體邋遢落魄、昏昏欲睡的外表格格不入，充滿了詭異的違和感。
    他砸了咂嘴，幹燥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仿佛是在夢囈，又仿佛是在對這空曠的廣場低聲絮語，用幾不可聞、隨時會飄散在風中的聲音喃喃自語道：
    “五行均衡，隱而不發……靈氣內斂，神物自晦？嘖嘖……五靈根？還是如此完整、未曾偏廢的混沌苗子……有意思，真有意思，這玩意兒，怕是已經幾千年沒在世上出現過了吧……嘿，這天衍宗，看來往後是注定要熱鬧起來咯……”
    這低語聲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睡意，仿佛隻是一個老乞丐毫無意義的夢話。說完，他像是耗費了所有力氣，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毫無形象的哈欠，口水幾乎都要順著亂糟糟的胡須流下來。然後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將破舊的掃帚往懷裏緊了緊，腦袋一歪，依靠著冰冷的石柱，幾乎是瞬間，那輕微的、規律的鼾聲便再次響了起來。一切都恢複了原狀，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精光、那幾句模糊的囈語，都隻是陽光照射下浮塵躍動產生的錯覺。
    然而，就是這句無人留意、飄散在風中、近乎虛幻的囈語，卻如同在無盡絕望的黑暗深淵裏，為那個正一步步走向命運看似已然注定的穀底的少女，悄無聲息地投下了一顆微弱的、卻仿佛蘊含著足以燎原的無限可能性的星火之光。這光雖微，卻未曾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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