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執法堂特有的肅殺之氣混合著檀香的微芒，在無聲地流淌。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死死地聚焦在那個突然闖入、邋裏邋遢的老道，以及臉色瞬間煞白的雲夢瑤身上。
    雲夢瑤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大腦“嗡”的一聲，幾乎一片空白。五行散人的傳承！這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在這殘酷仙界安身立命、甚至逆轉命運的唯一依仗！這老乞丐……他怎麽知道？！是剛才探查我身體時發現的？還是他早就知道？他到底是誰？是友是敵？
    “完了！最大的底牌被掀開了！懷璧其罪！元嬰修士的傳承，足以讓金丹長老都心動！若是被強取豪奪，我哪有反抗之力？就算不死，也必然被囚禁起來逼問功法！柳依依，你這招借刀殺人，真是狠毒到了極點！”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內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冰涼的觸感。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維持最後一絲鎮定。她強迫自己抬頭，迎向邋遢道人的目光，那目光渾濁，卻仿佛能洞穿人心，讓她無所遁形。
    邋遢道人將雲夢瑤的反應盡收眼底，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黃牙，非但沒有逼問，反而伸出那隻沾著些許油汙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動作隨意，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一股溫和醇厚、卻又深不可測的靈力，如同春日暖流，瞬間湧入雲夢瑤的四肢百骸，輕柔地遊走一圈。這靈力所過之處，她因緊張而繃緊的肌肉微微鬆弛，紊亂的氣息也被撫平了幾分，但那種被人徹底看透的感覺，卻更加清晰了。
    “別緊張，小丫頭。”邋遢道人收回手，仿佛剛才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還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眼角擠出生理性的淚花，“五行散人那老小子，跟老頭子我……嗯，算是打過幾次交道，喝過幾回酒。他那個人呐，脾氣又臭又硬，眼光還怪得很，就喜歡在垃圾堆裏扒拉寶貝，專門找些別人瞧不上眼的苗子。你得了他的傳承，說明你合了他的眼緣，這是你的造化，也是你的因果。”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瞥向一旁臉色鐵青的柳依依，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嘲諷，仿佛在評論一件與己無關的瑣事：“至於殺沒殺人嘛……秘境那種地方，本來就是修羅場。不是你戳死我，就是我捅死你。血狼那小子，老夫雖沒見過，但也聽過幾耳朵，散修出身，底子不幹淨，常年刀頭舔血，仇家不少。他要是見財起意，或者受人指使，先對你下了黑手，那你反擊把他宰了，這叫自衛，頂多算個防衛過當。宗門規矩是死的，條條框框的，但人是活的，總不能站著等死不是？鐵小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鐵長老麵色凝重，眉頭緊鎖。他身為執法長老，最重規矩證據。邋遢師叔的話雖有一定道理，但終究是偏袒之詞。他沉吟片刻，拱手道：“師叔所言，弟子明白。然宗門法度，講究證據確鑿。目前僅憑推測，若就此結案，恐難以服眾，也有損執法堂威信。”
    “證據？要什麽狗屁證據！”邋遢道人眼睛一瞪，原本慵懶的氣質陡然一變，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隱隱散發出來，雖然一閃而逝，卻讓在場眾人心頭一凜。“這丫頭是五靈根吧？五行散人也是五靈根吧？她得了同源傳承，修為蹦躂得快了點，會用點花裏胡哨的五行法術，很奇怪嗎？合情合理嘛！反觀那血狼，練氣四層巔峰，堂堂一個大老爺們，還是刀口舔血的散修，結果死在一個剛入門沒多久、練氣三層的小丫頭手裏？這說明了什麽？”
    他環視一周，目光尤其在淩波真人和柳依依臉上停留片刻，聲音提高了幾分：“這隻能說明他廢物！蠢貨！陰溝裏翻船！難道還能反過來證明這小丫頭是哪個魔道老祖派來的奸細不成？真要是有那本事，她還用得著在雜役處窩著？早他娘的去禍害內門了！”
    這一番話，看似胡攪蠻纏，強詞奪理，卻像是一把重錘，猛地砸在了關鍵點上！他將雲夢瑤所有不合常理之處，都歸因於“獲得了前輩傳承”這個雖然令人嫉妒、但卻無比正當的理由上！這不僅洗脫了她修煉邪功的嫌疑，反而給她披上了一層“有緣人”、“得道前輩青睞”的光環，讓人雖然不爽，卻難以從明麵上反駁。
    淩波真人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像是覆蓋了一層寒霜，袖中的玉手微微握緊。她自然看得出邋遢道人在袒護雲夢瑤，但對方輩分極高，修為深不可測，連宗主都要禮讓三分，她根本不敢當麵頂撞。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邋遢師叔見識廣博，所言亦有其理。然，血狼終究是登記在冊的外門弟子，莫名隕落，若不給個明確說法，其親友同門恐生怨懟。雲夢瑤嫌疑仍在，依弟子看，即便不定罪，也需嚴加看管，限製其行動，待查明更多線索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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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退而求其次，想要軟禁雲夢瑤。
    邋遢道人像是沒聽見，掏了掏耳朵，彈了彈並不存在的耳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轉向雲夢瑤，語氣隨意得像是在問今天天氣怎麽樣：“對了，小丫頭，五行散人那老摳門，除了功法，是不是還給了你一塊牌子？黑不溜秋，刻著‘五行’倆字兒的？拿出來給老頭子瞅瞅。”
    雲夢瑤心中劇震！五行令！他連這個都知道？！這老道到底和五行散人是什麽關係？她心跳如鼓，思緒飛轉。拿出來，風險極大，可能暴露更多秘密。不拿，眼下這關恐怕就過不去……賭了！她一咬牙，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和“回憶”，遲疑地從懷裏實則意念一動，從乾坤戒中取出）摸出了那枚古樸的、觸手溫潤的【五行令】。
    邋遢道人接過令牌，隨意掂量了一下，手指在那“五行”二字上摩挲而過，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追憶之色，隨即點了點頭，語氣肯定：“嗯，是這玩意兒，沒錯。五行散人一脈的信物，持令者，可算他那一脈的記名弟子。” 他轉頭看向鐵長老，懶洋洋地問道：“鐵小子，宗門舊例裏，是不是有一條：若弟子獲得非本宗元嬰修士認可，成為其記名弟子者，可酌情享受對應內門弟子待遇，並有資格申請獨立洞府，以便靜修，免受雜役紛擾？有這規矩吧？”
    鐵長老愣住了，仔細回想宗門浩如煙海的典章製度，似乎……好像……還真有這麽一條比較冷門的規定，主要是為了吸引那些有特殊機緣的弟子，彰顯宗門包容並蓄的氣度。他遲疑地點點頭：“確……確有先例。隻是師叔，五行散人前輩並非本宗長老，此事……”
    “屁話！”邋遢道人直接把令牌丟還給雲夢瑤，打斷鐵長老，“規矩就是規矩！白紙黑字寫著的！這丫頭得了傳承，拿了信物，那就是五行散人的記名弟子！享受內門待遇，合情合理！名正言順！” 他大手一揮，仿佛驅趕蒼蠅一般，“至於血狼那檔子破事，沒證據就結了！以後讓這丫頭待在自個兒洞府裏好好修煉，鑽研她得來的傳承，別到處亂跑惹是生非，不就天下太平了？多大點事！”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雲夢瑤緊緊握著失而複得的五行令，感受著那溫潤的觸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位神秘的邋遢師叔，三言兩語之間，不僅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她從“殘害同門”的死罪邊緣拉回，更是借力打力，利用宗門舊例，為她爭取到了夢寐以求的內門弟子待遇和獨立洞府！這已不僅僅是解圍，簡直是送了她一場天大的造化！
    “這位老前輩……為何如此幫我？僅僅是因為和五行散人前輩的舊交？還是他看出了我五靈根的特別？或者……另有深意？不管了，這份恩情，我雲夢瑤記下了！先渡過眼前難關再說！”
    與雲夢瑤的驚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柳依依那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目光和劇烈顫抖的身體。她精心布置的殺局，眼看就要成功，卻被這突然冒出來的老乞丐輕描淡寫地摧毀，反而讓雲夢瑤因禍得福！她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強忍著才沒有失態。那眼神中的怨毒，幾乎凝成了實質，死死烙印在雲夢瑤身上。
    淩波真人深吸一口氣，知道今日有邋遢道人強行插手，事不可為。再糾纏下去，非但奈何不了雲夢瑤，反而會徹底得罪這位輩分奇高的師叔，得不償失。她深深地看了雲夢瑤一眼，那目光冰冷刺骨，仿佛在說“山高水長，我們走著瞧”，然後對鐵長老淡淡道：“既然邋遢師叔已有決斷，便依師叔之意辦理吧。依依，我們走。”
    柳依依萬分不甘，銀牙幾乎咬碎，但在師尊淩厲的目光示意下，隻得狠狠跺了跺腳，用盡全身力氣才轉過身，跟著淩波真人離去。那背影，充滿了屈辱和滔天的恨意。
    大殿內，緊張的氣氛隨著水月峰師徒的離去而稍稍緩解。雲夢瑤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但她知道，這場風波，僅僅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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