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法堂偏殿，青黑色的石壁森然矗立，其上刻滿了肅穆的戒律符文，無聲地散發著威嚴與壓抑。穹頂高懸，幾顆碩大的“明心石”投下清冷的光輝，將殿內每一寸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仿佛任何謊言都無法在此藏匿。空氣凝滯，帶著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卻絲毫無法緩解那股浸入骨髓的肅殺之氣。
    主審位端坐的，是執法堂金丹長老鐵無情。他麵容古板如石刻，法令紋深如刀刻，一雙眸子開闔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目光掃過，足以讓低階弟子心膽俱寒。此刻，他正如同磐石般穩坐，等待著堂下雙方的陳述。
    柳依依與雲夢瑤，分立大殿兩側，宛如光與影的兩個極端。
    柳依依身著一襲水月峰真傳弟子的流雲廣袖裙，天藍色襯得她肌膚勝雪，身姿婀娜。她微微昂著頭，下巴抬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既顯露出真傳弟子的矜持，又帶著一絲受冤屈的悲憤。隻是，那垂在身側、微微蜷縮的玉手，以及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冰冷算計，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她的師尊，水月峰峰主淩波真人，一位身著月白道袍、氣質清冷如廣寒仙子的元嬰修士，靜立在她身側稍後的位置，看似不言不語，但那無形中散發出的元嬰威壓，如同暗流湧動，讓整個大殿的氣氛更加沉重，尤其針對著對麵的雲夢瑤，讓她感覺呼吸都困難了幾分，仿佛肩頭壓著一座無形大山。
    柳依依心想： “雲夢瑤，任你巧舌如簧，今日有師尊坐鎮，有道心誓言為憑，我看你如何翻身！定要讓你永墮深淵，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鐵長老目光如炬，先投向柳依依：“柳師侄，你將所見之事，如實道來，不得有半句虛言。”
    柳依依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盈盈一拜，聲音清脆卻帶著沉痛：“啟稟鐵長老，弟子所言，句句屬實，願以道心起誓！”她直起身，伸手指向雲夢瑤，語速不急不緩，卻字字誅心：
    “弟子與雲師妹並無深交，但同門之誼猶在。秘境之中，弟子偶然途經幻波池深處，恰見血狼師兄與此女同行。初時並未在意，不料片刻後，竟見雲夢瑤此女，心腸歹毒，假意示弱，將血狼師兄誘入那水傀儡活躍、幻陣密布的死角險地！”
    她言辭懇切，細節描繪得栩栩如生，仿佛親曆：
    “血狼師兄顧念同門，對其並無防備。誰知此女驟然發難！弟子親眼所見，她手中符籙詭異，非宗門所傳，爆發出五色異光，威力奇大，更施展出一門陰毒法術，凝氣成針，暗藏爆裂之威，趁血狼師兄不備，直襲其要害！血狼師兄猝不及防，慘遭毒手！此女更是心思縝密，事後竟催動水流，毀屍滅跡，企圖掩蓋罪行！弟子驚怒交加，欲要阻止，她卻憑借詭異身法遁入幻陣深處……弟子所言，若有半句虛假，甘受道心反噬，萬劫不複！”
    道心誓言的重壓，讓她的每一句話都顯得無比沉重。殿內旁聽的幾位執事，麵色都凝重起來。
    雲夢瑤心道： “好個柳依依！顛倒黑白，捏造事實，卻用道心誓言包裝得如此冠冕堂皇！她必然用了什麽秘法或寶物規避誓言反噬，或者玩文字遊戲！真是狠毒！”
    鐵長老聽完，麵無表情，目光轉向雲夢瑤，那目光如同實質，帶著審視與壓迫：“雲夢瑤，柳依依指證你殘害同門血狼，你可認罪？你有何辯解？”
    瞬間，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到了雲夢瑤身上。淩波真人的目光雖未直接逼視，但那若有若無的元嬰威壓，如同冰水澆頭，讓她四肢冰涼。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海中飛速回顧著準備好的說辭。
    她上前一步，依禮參拜，姿態放得極低，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虛弱和難以置信的顫抖：“弟、弟子雲夢瑤，拜見鐵長老，淩波真人。”她抬起頭，臉上毫無血色，眼圈微紅，眼神中充滿了委屈、恐懼和茫然，演技渾然天成。
    “長老明鑒！弟子冤枉！天大的冤枉！”她聲音帶著哭腔，“弟子與血狼師兄素昧平生，組隊亦是宗門安排，弟子感激還來不及，怎會起歹心？秘境險惡，若非血狼師兄一路護持，弟子早已命喪妖獸之口！”
    她開始敘述“經曆”，細節同樣豐富，但與柳依依截然相反：
    “行至幻波池深處，是血狼師兄言說感知到有強大水靈氣波動，或有機緣，才主動深入。弟子修為低微，隻能緊隨其後。突然遭遇那恐怖水傀儡襲擊，血狼師兄為保護弟子，挺身而出，奮力斷後，讓弟子先走……弟子逃出不遠，便聽得身後巨響震天，地動山搖，待冒險返回，隻見漩渦肆虐，幻陣重重，早已不見師兄蹤影……弟子悲痛欲絕，僥幸撿回一命，手持師兄用性命換來的水韻旗，隻想完成師兄遺願，何來加害之說？” 她說到動情處，淚水漣漣，顯得無比真摯。
    她再次抬頭，勇敢地看向柳依依，眼神帶著不解和悲憤：“柳師姐！弟子不知何處得罪於你，竟讓你如此汙蔑！你說你親眼所見，為何當時不出手相助血狼師兄？為何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現身指證？莫非……師姐早已在旁，卻袖手旁觀，甚至……” 她適時住口，留下無盡遐想，將問題矛頭巧妙地引回柳依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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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長老心道： “各執一詞，皆有其理。柳依依有道心誓言，但雲夢瑤的敘述也符合常理，且點出了柳依依出現的蹊蹺。此事，棘手。”
    鐵長老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木案，發出沉悶的聲響，打破了殿內的寂靜。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雲夢瑤，提出了關鍵質疑：“雲夢瑤，你自稱修為低微，但據記錄，你入秘境時已是煉氣三層，遠超普通雜役進度。柳依依指控你使用非宗門詭異法術，此事，你作何解釋？”
    “核心問題來了！修為突飛猛進和法術來源！必須給出合理且無法深究的解釋！”
    雲夢瑤心弦緊繃，麵上卻露出一抹混雜著“羞愧”、“僥幸”和“坦誠”的神情，她微微低頭，聲音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回、回長老話……弟子……弟子確實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機緣。”她頓了頓，仿佛在組織語言，“弟子資質低劣，自知修仙艱難，故而在雜役處看守廢丹房時，不敢有絲毫懈怠。平日清理廢渣之餘，總愛翻閱那些……那些被丟棄的殘缺玉簡、古籍手劄，盼望著能從中找到一線希望。”
    她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種底層修士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執著：“蒼天不負有心人，弟子偶然在一堆幾乎腐爛的獸皮卷中，發現了一篇殘缺的斂息法門，以及一門……一門似乎強調五行流轉的粗淺防禦術。弟子如獲至寶，日夜苦修不輟，許是心誠則靈，加之那廢丹房環境特殊，靈氣雖雜卻豐，這才……這才僥幸有了些許微末進步。” 她將“奇遇”歸結於“勤奮”和“廢丹房的特殊環境”，合情合理。
    “至於法術……”她臉上適時的露出一絲無奈，“弟子五行靈根，修煉尋常法術事倍功半，進展緩慢。故而……故而在那殘缺的五行防禦術上多下了些功夫，琢磨著如何讓五種靈力運轉得更順暢些，許是誤打誤撞，施展出來效果與宗門法術略有不同，顯得有些……奇特，但弟子敢保證，絕無任何陰毒之處！皆是堂堂正正的防禦之法！” 她巧妙地將法術的特殊性歸因於自身靈根特質和對殘缺功法的“自我改良”，死無對證。
    鐵長老聽完，不置可否，隻是對身旁一位執事微微頷首。那執事會意，取出一件羅盤狀的法器，上前道：“雲夢瑤，放鬆心神，勿要抵抗。” 法器貼近，靈光掃過雲夢瑤身體，清晰顯示出她體內微弱卻均衡的五色靈光，正是典型的五行廢靈根特征。隨後，又檢查了她的儲物袋重要的納虛袋和五行令等已藏於乾坤戒），裏麵隻有些低階符籙、丹藥和少量靈石，並無異常之物。
    恰在此時，前往秘境核查的執事也回來複命，稟報結果與之前一致：現場因水傀儡暴動和幻陣紊亂，破壞嚴重，未能找到直接證據證明血狼死於何人之手，但也未發現雲夢瑤主動布置陷阱或害人的明顯痕跡。
    局麵徹底陷入了僵局。一方是信誓旦旦的真傳天才，一方是言之鑿鑿的雜役弟子，證據不足，真假難辨。
    柳依依見狀，心中焦灼萬分，暗中向淩波真人傳音：“師尊！此女狡詐異常，切不可被她蒙蔽！她身上定然有鬼！若此次讓她逃脫，後患無窮啊！”
    淩波真人秀眉微蹙，她自然看出雲夢瑤的說辭有蹊蹺，但鐵長老在此，她也不便過分施壓。正當她準備開口，以元嬰真人的身份施加些許影響，促使鐵長老采取更嚴厲的調查手段如搜魂之類，但此術有傷天和，非重罪不輕用）時——
    “喲，這麽熱鬧？鐵老頭，你這執法堂什麽時候成了菜市場了？吵吵嚷嚷的。”
    一個懶洋洋、帶著幾分戲謔和宿醉未醒般沙啞的聲音，突兀地從殿外傳來，打破了凝重的氣氛。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影晃晃悠悠地踱步進來。
    來人身穿一件油漬斑斑、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邋遢道袍，頭發胡須糾結如同亂草，腰間掛著一個碩大的、油光鋥亮的朱紅酒葫蘆，渾身散發著一股混合了劣質酒氣和汗味的古怪味道。正是那個曾在測靈廣場出現、平日裏隻在宗門角落掃地的老乞丐！
    然而，與往日眾人見到的漠然或嫌棄不同，此刻殿內所有人，包括端坐的鐵長老和靜立的淩波真人，見到此人，神色皆是一肅！鐵無情更是立刻從主位上站起身，向來人拱手一禮，語氣帶著敬意：
    “不知邋遢師叔駕臨，有失遠迎，師叔恕罪。”
    師叔？！！
    雲夢瑤心中宛如驚雷炸響！這……這貌不驚人的老乞丐，竟然是鐵長老的師叔？！那他的輩分和修為……她簡直不敢想象！心髒狂跳，仿佛要衝出胸腔。
    邋遢道人隨意地擺擺手，像是趕蒼蠅一般，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渾濁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全場，最後在雲夢瑤身上停頓了一下，那雙看似昏花的老眼裏，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
    “老頭子我剛找個地方眯了一覺，就被你們吵醒了。鐵小子，這又是審的哪一出啊？聽說有個五靈根的小丫頭被指控殺了人？嘖嘖，五靈根殺人，這倒是新鮮事兒，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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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長老不敢怠慢，將雙方陳述和調查情況言簡意賅地複述了一遍。
    邋遢道人一邊聽，一邊用小拇指掏著耳朵，聽完後，將指尖那點汙垢彈飛，漫不經心地道：“道心誓言？嘿，這玩意兒……有時候也挺坑人的。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幻波池那鬼地方，老頭子我年輕時也去過，幻象叢生，自己嚇自己都能嚇個半死。” 他話鋒一轉，歪頭看向淩波真人，語氣帶著幾分調侃：“我說淩波丫頭，你這徒弟，殺氣是不是太重了點？跟個雜役小丫頭這麽較真，有失身份嘛。”
    淩波真人臉色微變，麵對這位輩分奇高的師叔，不敢失禮，恭敬回道：“邋遢師叔明鑒，依依並非針對個人，隻是秉持公道，不忍見同門蒙冤。”
    “公道？嗬嗬。”邋遢道人嗤笑一聲，不再理會她，反而晃晃悠悠地走到雲夢瑤麵前，湊得很近，幾乎要貼到她臉上，那股混合氣味撲麵而來。雲夢瑤強忍著沒有後退，隻是緊張地看著他。
    邋遢道人抽了抽鼻子，像狗一樣嗅了嗅，突然，他那渾濁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驚奇，直起身，指著雲夢瑤，嘿嘿笑道：
    “咦？小丫頭，你身上……有股子熟悉的味兒啊？五行散人那老家夥鼓搗出來的東西，讓你給得了？”
    此言一出，真如石破天驚！
    雲夢瑤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他怎麽知道？！五行散人的傳承是她最大的秘密！這老乞丐竟然一眼或者說一鼻子）就看穿了？！完了！
    “被看穿了！徹底看穿了！他到底是誰？和五行散人前輩是什麽關係？是福是禍？”
    不僅是雲夢瑤，鐵長老和淩波真人也同時露出驚容！鐵長老失聲道：“五行散人？師叔說的是千年前那位驚才絕豔、卻突然失蹤的元嬰散修，五行散人？”
    淩波真人亦是眸光閃動，看向雲夢瑤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沉的審視與難以置信。
    偏殿之內，氣氛瞬間變得無比詭異起來。原本看似簡單的同門相殘疑案，因邋遢道人的一句話，陡然牽扯出了一位失蹤千年的元嬰修士的傳承，變得撲朔迷離，暗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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