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的！”秦紅藥低罵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合著咱們剛出狼窩，又掉進一個更邪門的魚簍子裏？那現在怎麽辦？黑淵去不去？那邪物擺明了跟阿璃體內的重水印記不對付，瀛洲那一下沒吞成，能甘心？”
    去，九死一生。
    不去，困死此地，眼睜睜看著邪物壯大，蓬萊傾覆，災劫蔓延。
    雖然嘴上說著什麽量力而行，但眼睜睜看著卻不阻止，又是另一碼事了。
    孟昶心攤開掌心，琅玕玉靜靜躺在那裏。她指尖縈繞起一絲極其精純柔和的水藍靈光，輕輕點向玉身。
    琅玕玉驟然亮起！不再是之前溫吞的乳白柔光，而是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純淨光柱，瞬間刺破了洞穴的昏暗。
    光柱之中，竟隱隱浮現出一幅流動的、模糊的圖景：
    巨大的、破碎如山脈的龜甲輪廓沉於無底黑暗，無數道細微卻堅韌的灰黑色氣流如同活物藤蔓，從龜甲的每一處裂痕、骨縫中鑽出，貪婪地紮入周圍粘稠的黑氣之中。
    而在那巨大骸骨的頭顱位置，一點頑強卻極其微弱的淡金色靈光，如同殘存燭火，在灰黑氣流的重重纏繞與黑氣的侵蝕下苦苦支撐。
    在那些灰黑氣流的深處，隱約透出一絲絲暗淡卻妖異的色澤，如同血絡。
    這景象一閃而逝，琅玕玉的光芒隨即收斂，恢複了溫潤模樣。
    “琅玕玉性純，可辟邪祟，照幽冥。”
    孟昶心的聲音在光芒斂去後響起，“它映出的，便是此刻神龜骸骨的現狀。那寄生之物，已然深入骨髓，更孕育著不祥的血煞。神龜殘魄所遺留的最後一點靈性……危如累卵。”
    琅玕玉映出的景象，遠比李夢歡口述更為直觀震撼。
    那暗紅的血煞脈絡，如同毒瘤的根須，昭示著邪物正在瘋狂成長。
    就像是將要破土而出的種子，此刻正將根係紮得越來越深。
    “那還等什麽！”
    李夢歡聲音急了起來：“趁它還沒徹底成型，咱們先去要了它的命。等它把神龜最後那點燈油榨幹，徹底成形，東海這裏頭的生靈都要完蛋！姑奶奶、秦毒仙、孟仙子！下黑淵，幹它丫的！道爺我豁出去了，拚著眼瞎都要給你們指路！”
    “莽撞！”樓當風立刻反駁，“敵暗我明，邪物底細不明，黑淵之處死氣彌漫已成絕地，貿然闖入與送死何異？需得謀定而後動！”
    秦紅藥怒道：“再謀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不要吵了。”
    沈璃的聲音響起，帶著傷後的虛弱，卻瞬間壓下了兩邊的爭執。
    她咳了兩聲，扶著珊瑚壁緩緩站直身體：“李道長所言不錯，真要這麽回岸上找離開這裏的辦法，再和淩真人雲師姐匯合，恐怕我們幾人是能僥幸逃脫，但……那一點神龜殘魄或許撐不了那麽久。”
    沈璃話音落下，洞穴之中便隻剩下了孟昶心把玩琅玕玉時，衣角互相磨蹭的聲音。
    是啊，他們幾個是暫時苟活下來了，可這東海萬萬千生靈卻未必有他們的運道。
    水生水養的，怎麽離得開海水？
    孟昶心打破了沉默：“黑淵之中既然尚存一線生機，便是天道給予東海眾生的契機。若等它徹底熄滅……”
    她頓了頓。
    話不必盡，眾人卻已心存答案。
    孟昶心抬眸望向結界外。
    玉珊瑚林的光芒在寒潮肆虐下愈發黯淡，如同重病之人垂死的呼吸，將她向來光彩的宮裝蒙上了一層晦暗。
    “沈妹妹所言，是唯一破局之路。”
    孟昶心輕輕的聲音響起，她攤開掌心。
    那枚剛剛映照過神龜骸骨慘烈景象的琅玕玉，此刻靜靜躺在她白皙的掌中，溫潤如初，散發著令人心安的平和光暈。她拂過光滑的玉身，感受著那股純淨柔和的靈性，這塊好常見的石頭，正是蓬萊地脈尚未徹底沉淪的明證。
    她眼底的幽光一閃而過。
    隻是……
    這玉，來得太巧了。
    此後眾人不再交談，各自盤坐調息。
    寒潮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
    玉珊瑚林重新亮起溫潤的光，細沙上的冰晶簌簌融化。
    赤鱬們窸窸窣窣地從珊瑚洞穴裏探出頭，甩著尾巴上的水珠，彼此鳴叫著傳遞平安的信號。
    李夢歡扒在洞口，此刻臉色恢複了個十成十。
    該說不說，這赤鱬聚落縱然也有那麽點死氣滲透，靈氣卻比方壺和瀛洲充沛了不少。
    眾人調息起來也是事半功倍，甚至於幾人調息好後，除了孟昶心和沈璃都隱隱有了突破的架勢。
    此刻眾人臉色皆是不錯，就連沈璃臉上也多了些紅潤。
    李夢歡探頭走出珊瑚洞，抻了個懶腰：“可算過去了！道爺我這把骨頭差點交代在這冰窖裏！”
    “事宜早不宜遲，趁那邪物還沒把神龜啃幹淨，咱們趕緊……”
    還沒等他說完話，幾道赤紅的影子倏然從潔白的珊瑚枝椏間遊出，攔在了他們洞穴前。
    為首的是一位須發皆白的年老赤鱬，鱗片黯淡，尾鰭邊緣帶著焦枯的痕跡，眼神卻銳利如鉤。他身後跟著幾條強壯的赤鱬，雌雄各半，但個個都麵沉如水，手中握著打磨鋒利的骨矛，矛尖直指眾人。
    水流在他們身側凝滯，帶著無聲的壓迫。
    李夢歡：？？？
    難道，神龜這兩個字不能提？
    沒讓他納悶太久，老赤鱬便開口道：
    “人族修士，”像珊瑚互相摩擦發出的聲音，“歸墟潮信已過，神龜安眠之地不容驚擾。請回吧。”
    氣氛瞬間繃緊。
    秦紅藥鳳目一挑，指尖赤芒閃爍，分明是準備好了隨時動手。
    “老魚頭，路是水開的，腳是我們長的，想去哪兒，還輪不到你們拿魚叉子指指點點！”
    沈璃暗道不妙，這赤鱬族人雖說來勢洶洶，但言談還算客氣，紅藥姐現在這麽一說，人家肯定不高興了！
    她剛要開口找補兩句，就見樓當風啪地展開他那柄扇骨折了兩根的扇子，笑容和煦如春。
    “老人家息怒。我等遠道而來，實為探查三山異變之根源。神龜隕落，死氣盤踞，此乃東海大劫之兆。蓬萊若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貴部世代守護此地，想必更不願見家園沉淪吧？”
    他的目光掃過老赤鱬身後那些年輕赤鱬緊握骨矛、指節發白的手，眉頭不著痕跡地一挑。
    看來，這些赤鱬族人並非對此一無所知。
    那他們防備著人能夠理解了。
    也……更好說服給他們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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