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又一聲低沉號角。
    原本溫潤如玉的珊瑚壁瞬間透出刺骨的寒意，絲絲縷縷地鑽進骨頭縫。
    沈璃若有所思，沒有立刻和孟昶心搭話。
    秦紅藥搓了搓手臂，指間竄出幾點火星，又迅速湮滅在這片濃鬱的水汽裏，隻留下一點微弱的暖意。
    “這鬼地方！”
    她往沈璃身邊靠了靠，試圖分點火氣過去，而後望向孟昶心。
    “不在海底，那此地是哪裏？難不成在天上？”
    孟昶心眸光閃了閃：“傳說中玉清天池浮於元氣之上，此地若非海中，且在蓬萊下，未嚐不是一片懸天之水。” 【1】
    秦紅藥：……
    這女人敢說，她都不敢信。
    沈璃靠在珊瑚壁上，經脈滲出的麻癢在寒潮刺激下又加重了幾分。她調動起體內靈氣運轉修複，但收效甚微。
    孟昶心布下的那道水藍色結界光暈流轉，將洞穴內外隔絕，也濾去了部分水流加速的嗚咽聲，隻餘下沉悶的寒意。
    洞穴內光線黯淡，玉珊瑚自身散發的乳白光暈被結界削弱，隻堪堪照亮方寸之地。
    沈璃：“要是這裏在天上，那神龜的屍體又是怎麽回事？就算死不也是該死在蓬萊之下麽？”
    孟昶心：“在天上，也未必不是蓬萊之下。”
    這句話就有些微妙了。
    難不成還能是兩座山疊在一起？那也不怪瀛洲的龜死翹翹了。
    背著兩座山一隻龜，就算是龍伯國的巨人都要被壓進海底的海底。
    秦紅藥看了看她們兩個：“不管在海底還是天上你們覺不覺得那赤鱬小丫頭怪怪的？早不來晚不來，偏等咱們要下黑淵了才蹦出來。還什麽…歸墟遺族？我呸，聽著就玄乎！”
    沈璃點頭：“她遊動時，氣息有凝滯，像是……隔了層東西。”
    孟昶心眼睫微掀，帶著點漫不經心的了然：“將霖姑娘嘛，憂心忡忡是真，遮遮掩掩也是真。赤鱬一族世代依附蓬萊神龜，神龜驟然隕滅，死氣盤踞歸墟門戶，她們的日子，怕是比我們看到的艱難百倍。這守護二字，如今怕是沉重得很呐——”
    下一秒，她仿佛感受到什麽，眼神一凝。
    “喂？喂喂？隔壁的姑奶奶、秦毒仙、孟仙子！聽得到嗎？吱個聲啊！道爺我要凍成冰雕了！”
    一個熟悉又帶著點試探的油滑聲音，模模糊糊地鑽進了三人的腦海。
    秦紅藥鳳目一瞪，脫口而出：“李神棍？”
    她下意識地看向孟昶心布下的結界光幕，那水藍光暈流轉依舊，毫無破綻。
    孟昶心撚琅玕玉的動作微微一頓，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饒有興味的了然：“倒是小瞧了李道長的本事。此地水元雖凝滯，然玉珊瑚林生氣自成循環，氣機流轉間，竟被他尋到一絲薄弱縫隙，將這神念傳了進來。”
    她指尖輕輕一點，結界光幕如水波般漾開一個小孔，李夢歡那帶著點得意的聲音瞬間清晰了不少。
    “哎喲喂！通了通了！樓三你快看！道爺我這千裏傳音入密搜神大法成了！姑奶奶！秦毒仙！孟仙子！你們還喘著氣兒吧？沒被凍成冰坨坨吧？”
    李夢歡的聲音透著劫後餘生的興奮，背景裏似乎還夾雜著樓當風一聲無奈的清咳。
    沈璃：……
    什麽千裏傳音大法，就隔壁傳到隔壁，也虧得李夢歡還好意思吹噓。
    秦紅藥翻了個白眼：“喘著呢！凍死也比你個神棍晚咽氣！”
    沈璃公事公辦地問：“李道長何事？”
    “大事！天大的事！”
    李夢歡的聲音嚴肅起來，那股子油滑勁兒收了個幹淨，“道爺我方才趁著寒潮起勢，那玉珊瑚林的氣運流轉最是分明之時，又看了看這裏的風水。”
    他語速飛快：“那赤鱬小姑娘將霖，氣運看似清澈，實則如霧裏看花，隔著一層看不透的薄紗。那層東西絕非她自身所有，倒像是……被什麽外力給裹住了！”
    沈璃心中一動。
    這倒是和她感受到的有些相近。
    “還有她們整個聚落，看似生氣勃勃，可那東北方向神龜骸骨散逸的死氣怨力，已侵蝕過來。這裏的好風水，眼看就要變成凶局了！”
    樓當風補充道：“李兄所見，與我心中疑惑暗合。將霖姑娘言及神龜隕落是蓬萊大劫、赤鱬劫數，更道有族人貿然探查黑淵便屍骨無存……此等慘烈，赤鱬一族竟隻龜縮於此，除卻嚴令禁止，再無其他動作？這不合常情。守護之族，麵對根基動搖之危，豈能如此束手待斃？除非……”
    “除非她們根本做不了主。或者說，有什麽東西讓她們不敢妄動！”
    秦紅藥立刻接口，鳳目中寒光一閃，“李神棍，你看清那寄生在神龜骸骨上的灰黑氣流沒？跟咱們在瀛洲遇見的那具浮屍身上爬出來的幽藍紋路，像不像一路貨色？”
    “像！太像了！”
    李夢歡回答得斬釘截鐵：“都是死氣怨念高度凝聚的玩意兒。隻不過神龜骨頭架子上的更霸道邪性！道爺我瞧著，那玩意兒像是有根的，死死紮在神龜的殘骸裏，吸它的髓，榨它的靈！那點殘存的淡金靈光，怕是撐不了多久嘍！”
    洞穴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外界寒潮水流加速的嗚咽聲隔著傳來，更添壓抑。
    沈璃感受著右腿髓珠的悸動，那悸動正遙遙指向黑淵的方向。
    她必須得去探個分明。
    沈璃有預感，如若她這次不去，之後恐怕再無機會。
    她緩緩開口：“將霖身上那層隔膜，還有赤鱬一族的異常……會不會與那寄生神龜骸骨的邪物有關？它們，在通過某種方式，汲取或……控製？”
    孟昶心看了沈璃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長，似乎她已經從這隻言片語聽出了沈璃想要幹嘛。
    沈璃坦然回望。
    這個猜測讓洞穴內的溫度仿佛又低了幾度。
    “極有可能！”
    樓當風的聲音帶著凝重，“若那邪物已有靈智，或受更高意誌操控，赤鱬一族世代棲居於此，氣息純淨，對水元親和，正是極好的養分或媒介！將霖作為引路者出現，也許並非偶然。此地，恐已成他人掌中棋局。”
    ——
    【1】出自《雲笈七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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