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是紅色的。
    血滲進雪裏，凝成暗紅的冰，腳踩上去，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分不清是雪聲，還是碎冰包著血肉的聲音。
    奧丁騎著斯雷普尼爾，八隻馬蹄踏過染紅的冰麵，留下雜亂的印子。
    他腰間的永恒之槍，槍尖亮著光，光團一顆接一顆射出，像急促的呼吸。
    每一顆都瞄準一個魔兵的頭，光團穿透頭盔，發出噗的悶響，魔兵倒下。但有更多的魔兵從冰霧裏鑽出來。
    寒氣無處不在，像細密的針，往骨頭縫裏鑽。
    奧丁的銀須結了冰，硬邦邦地貼在胸甲上，鎧甲表麵覆著一層白霜，關節活動時，霜屑簌簌地掉下。
    地麵猛地裂開，一根粗大的，尖銳的冰刺，毫無征兆地躥出。
    它瞄準的是奧丁的坐騎，卻偏了一點，刺穿了旁邊戰神提爾的左臂。
    提爾哼了一聲，聲音壓在喉嚨裏，他右手的長劍順勢劈下，砍在冰刺根部。
    冰刺斷裂，上半截還留在他胳膊裏，傷口沒有流血，皮肉和骨頭瞬間被凍住了，泛著青白色。
    寒意像活物般，沿著手臂往上爬，朝著心髒爬去。
    “用符文！”奧丁的聲音破開風傳過來。
    他空著的左手在空氣中快速劃動，指尖過處，留下淡藍色的光痕。
    一個複雜的圖案瞬間成型，那是“毀滅”。符文凝成一道藍色的利刃，旋轉著，嘶叫著，飛向巨人“冰原主宰”的膝蓋。
    冰原主宰很高，像一座移動的冰川，他揮動覆蓋著厚冰的手臂，擋開符文利刃。
    瞬間利刃炸開，冰屑四濺。
    就這一下空隙，提爾動了，他不管左臂還插著冰碴子，右腳猛蹬地麵，身體前衝。
    劍刃貼著冰麵劃出一道弧線，目標是巨人小腿後側那粗壯的，像凍土山脈一樣的肌腱。
    劍砍進去了，手感很澀，像在砍千年凍木。
    墨綠色的血湧出來，剛離開身體就凍住了，變成一顆顆綠色的冰珠子，砸在冰麵上，叮當作響。
    冰原主宰身體晃了一下。
    弗雷一直在等，他手裏的勝利之劍亮起金光，那光很凝實。
    他衝到巨人側麵，劍尖對準剛才被奧丁符文炸開的一片冰甲裂隙，他雙手握劍，狠狠刺進去。
    金光順著劍身流淌，集中在劍尖一點。
    “破甲！”
    冰層護甲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一塊桌麵大小的厚冰崩飛出去，露出底下的事物。
    那不是血肉，是一顆跳動的，藍色的核心！它像一顆巨大冰冷的心髒！
    寒氣從它表麵蒸騰而起，讓周圍的空氣都扭曲了，看過去像隔著一層晃動的水。
    “就是那裏！”奧丁吼道，永恒之槍再次亮起，光彈射出。
    冰原主宰的反應更快，他那巨大的，由萬年寒冰構成的手掌猛地回護，像一堵冰牆，擋在了核心前方。
    光彈打在掌心，炸開一團冰霧，隻留下一個淺坑。
    冰原主宰被激怒了，他張開巨口，那裏沒有舌頭牙齒，隻有一個旋轉的，白色的漩渦。
    “絕對零度！”
    隻見一片白色寒氣，像決堤的洪水，朝弗雷湧去。
    弗雷想後退，腳卻像被釘在原地，寒氣掠過他的身體，金色的勝利之劍首先失去光澤，覆蓋上白霜。
    然後是他的手，他的手臂，他的軀幹，他的頭。
    不到一次呼吸的時間，他保持著前衝揮劍的姿勢，變成了一座透明的冰雕。
    臉上最後的表情是決然，勝利之劍從他僵硬住的手中脫落，掉在冰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錚鳴。
    “弗雷！”提爾的眼睛瞬間紅了，他忘了左臂的凍傷，忘了蔓延的寒意，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拖著殘臂，揮劍衝向巨人。
    冰原主宰看都沒看他，反手一巴掌，像拍蒼蠅。巨大的冰掌掃中提爾的身體，提爾飛了出去，撞在後方的冰山上。
    一聲悶響，冰山上裂開無數紋路，然後整片山壁塌了下來，大大小小的冰塊把他埋在了下麵。
    奧丁獨眼盯著那座新堆起的冰墳，又看向不遠處弗雷化成的冰雕。
    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突然插向自己的右眼窩。
    動作快而狠，血立刻湧了出來，順著他的指縫，流過臉頰，滴在雪白的馬鬃上，格外刺目。
    失去眼睛的劇痛讓他身體晃了一下，但他強行忍住了。
    他將那團溫熱的，模糊的血肉隨手甩在冰麵上，用那隻血流如注的空洞眼窩對著冰原主宰。
    世界的線條在他剩下的左眼裏變得不同了，時間仿佛變慢。
    他能看到寒氣流動的軌跡，能看到魔兵下一步移動的方位，能看到冰原主宰體內那顆藍色核心的每一次搏動。
    以及在核心的左側，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舊裂痕。
    那是之前弗雷的勝利之劍最後劈砍留下的。
    “斯雷普尼爾，衝！”他低喝，用腿夾緊馬腹。
    八足神駒發出一聲嘶鳴，蹄下仿佛生出狂風，朝著巨人猛衝過去，馬蹄踏碎冰麵，濺起紅色的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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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丁握緊了永恒之槍，他周身殘餘的神力，像被點燃的油，瘋狂地向槍身灌注。槍尖凝聚成一顆小太陽般刺目的光球。
    槍身因為承受著過於龐大的能量而劇烈震顫著。
    冰原主宰感到了致命的威脅，他再次張開巨口，白色的死亡寒氣開始匯聚。
    但奧丁已經“看”到了。
    在寒氣噴出前的一刹那，斯雷普尼爾猛地蹬地躍起，帶著奧丁衝向空中，高度剛好越過那隻拍來的巨掌。
    奧丁在空中調整姿勢，獨眼死死鎖定核心上的那道裂痕。
    他將所有力量，所有憤怒，所有犧牲，都灌注在這一擲之中。
    永恒之槍脫手而出，它像一顆真正的流星，拖著長長的，燃燒般的光尾，劃破被血色和寒氣充斥的天空。
    噗嗤！
    聲音不大，像鈍器擊穿厚厚的冰層。
    槍尖精準無比地釘入了那道舊裂痕，分毫不差。
    時間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哢嚓……哢嚓……細密的碎裂聲從核心內部傳來。
    那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響，藍色的核心上，蛛網般的裂紋瞬間布滿了整個表麵。
    冰原主宰的動作徹底僵住，他龐大的身軀保持著攻擊的姿態，但從核心開始，冰層迅速蔓延，覆蓋了他的四肢，他的軀幹，他的頭顱。
    幾個呼吸間，他化作了一座巨大無比，保持著猙獰姿態的冰雕。
    轟隆！
    他向後倒下，砸在冰原上，地麵劇烈震動。
    冰雕摔得粉碎，藍色的核心碎片和巨大的冰塊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奧丁落回地麵，踉蹌了一下，他用手捂住空洞流血的眼窩，指縫間仍有溫熱液體不斷滲出，他走到弗雷的冰雕前。
    冰層裏的弗雷，麵容清晰。
    奧丁舉起永恒之槍，槍尖這次冒出的是溫暖的金色火焰。
    火焰不像在燃燒，更像在流淌，它們溫柔地包裹住冰雕。
    冰層開始融化，水珠順著弗雷的鎧甲滑落，先是麵部，然後是軀幹，最後是四肢。
    當最後一點冰殼從弗雷腳上脫落時，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身體一軟，癱倒在冰麵上。
    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一股白色的寒氣。
    “提爾！”奧丁啞著嗓子喊道。
    幸存下來的士兵們反應過來，慌忙跑到那堆坍塌的冰山前。
    他們用武器撬，用手挖，搬開大大小小的冰塊，終於，把提爾從下麵拖了出來。
    他昏迷著，臉色青紫，左臂從肩膀往下，完全變成了青黑色，硬得像石頭。
    顯然，這條手臂已經徹底毀了。
    奧丁看著被扶起的提爾，又看了看剛剛緩過氣，連站都站不穩的弗雷。
    他剩下的那隻獨眼裏，情緒複雜。
    這時，天空傳來翅膀拍打的聲音。
    一隻巨大的鷹穿過稀薄的雲層，俯衝下來，落在奧丁身邊，鷹的羽毛淩亂，帶著傷痕，它嘴裏叼著一卷用皮繩捆住的羊皮紙。
    奧丁取下羊皮信，展開。
    他快速瀏覽，先是希臘戰區的捷報。
    然後，是後麵附上的，來自更東方戰區的求援信。
    字跡潦草，透著急切。
    他沉默了片刻，將羊皮信攥緊。
    他扶起還在微微發抖的弗雷，目光轉向東方，那邊的天空，似乎比這裏更加陰沉。
    “該支援東方了。”他的聲音不高，但清晰地傳到每個幸存者的耳朵裏。
    他拔起插在冰原上的永恒之槍，槍尖上的血跡已經凍住。
    “帶上還能用的武器！”他看著周圍。
    神隻寥寥無幾，士兵們個個帶傷，臉上帶著疲憊和麻木。“我們去東方。”
    弗雷捂著依舊冰冷的胸口，勉強站直身體。
    他的嘴唇還是紫色的：
    “就算……就算隻剩一口氣，”他喘息著說，“也要守住這片位麵。”
    殘存的北歐戰士們，互相攙扶著，從倒下的同伴身邊撿起破損的盾牌和卷刃的武器。
    他們看著奧丁，看著弗雷，他們默默聚集過來，站成勉強算作隊列的形狀。
    不知是誰第一個舉起了武器，是一柄斷了半截的長矛。
    然後，更多的人舉起了手中的武器，斷劍，破斧裂開的盾。
    動作緩慢，卻帶著一股沉甸甸的力量。
    他們用武器敲擊著盾牌，或者拄著地麵。
    發出咚咚的響聲，這聲音在死寂的冰原上回蕩，壓過了風聲。
    寒風卷著雪花和血腥氣，吹打在他們破損的鎧甲上，結上一層新的薄冰。
    他們的腳步開始移動，跟著獨眼的奧丁，跟著虛弱的弗雷，踏過同伴凍僵的遺體，踏過破碎的巨人冰骸，朝著東方，一步一步走去。
    冰原還是一片赤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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