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部落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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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部落時,天邊已透出魚肚白,淺淡的銀輝裹著晨霧,把整片林地浸得發潮。
露水打濕了獸皮裙,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布料貼在腿上的涼意,腳下的青草被踩出細微的“沙沙”響,混著遠處溪水的潺潺聲,成了黎明時分最安靜的背景音。
狩被兩個年輕獵人抬著,粗木製成的擔架在他們肩頭微微晃動。
他那條受傷的胳膊垂在外側,染血的獸皮繃帶早已被浸透,暗紅色的血珠順著手臂往下滴,落在草葉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印記。
路過篝火堆時,昨夜未熄的火星子突然濺起,恰好落在染血的獸皮上,狩猛地悶哼一聲,眉頭擰成一團,卻始終沒醒——昨夜那場與山魈的惡鬥,早已把他全身的力氣耗得一幹二淨。
岐伯剛蹲在溪邊洗草藥,青綠色的止血草葉子在他手裏反複揉搓,汁水順著指縫滴進溪水裏,漾開淡淡的綠。
抬頭看見這陣仗時,他手裏的石臼“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裏麵的草藥撒了一地。
他顧不上撿,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粗糙的手指飛快搭在狩的手腕上,又俯身翻了翻狩的眼皮,嘴唇動了動。
才嘟囔著“還好氣沒斷”,轉身就往自己的窩棚跑,懷裏揣著的止血草葉子沒抱穩,撒了一路,在晨露裏顯得格外鮮亮。
伏羲站在老槐樹下,高大的身影在晨霧裏透著幾分沉穩。
他雙手攏在嘴邊,洪亮的聲音穿透薄薄的晨霧,在部落裏回蕩:“所有獵人,族老,到蒼玄窩棚來!”
連樹洞裏熟睡的鬆鼠都被這聲音驚醒,探出頭來,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我扶著蒼玄跟在後麵,他走得極慢,後背貼著我昨夜給他敷的草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腳步虛浮。
昨夜為了擋山魈,他硬生生用身體扛了一下,那山魈的爪子鋒利如刀,雖沒破開要害,卻也讓他傷得不輕。
蒼玄的窩棚不大,此刻卻擠了七八個人,我扶著他靠在土牆邊,火堆裏的木柴偶爾發出“劈啪”聲,跳動的火光映得伏羲臉上的紋路格外分明。
“昨夜在黑風口遇上了山魈,不是常見的野豬或熊類,那東西的牙比咱們磨的石刀還利。”
伏羲開門見山,語氣裏帶著幾分凝重,“我們五個獵人合力圍攻,雖把它打退,狩卻被它抓傷了胳膊,傷得很重。”
話音落下,窩棚裏沒人插嘴,靜得能聽見外麵早起的鳥兒在枝頭鳴叫。過了片刻,伏羲才繼續補充:
“以後部落巡邏,必須兩人以上同行,絕不能單獨行動。要是見著奇怪的腳印,或是聞到莫名的腐臭味,立刻回部落回報,千萬別自己湊上去查看。”
“那山魈到底是啥東西?還會再來嗎?”一個族老忍不住開口,聲音裏帶著擔憂。
這話像打開了閘門,窩棚裏頓時吵了起來,議論聲此起彼伏。
“再來的話,咱們還能打過嗎?”
“會不會是山神發怒了?要不殺頭羊祭祀一下,求山神保佑?”
“我家娃還在山腳的山洞裏睡,要是山魈跑過去,豈不是危險?”
岩突然從人群裏站起來,粗重的腳在地上狠狠一跺,震得窩棚頂上的草屑簌簌往下掉。
“怕啥!”他嗓門大,一句話就壓下了不少議論聲,“昨晚五個兄弟能把它打跑,下次咱們多帶幾把石斧,再遇上,直接剁了它的爪子!”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著下劈的動作,臉上的狠勁倒真讓不少人安靜下來,幾個年輕獵人下意識摸向腰間的石刀,眼神裏的慌亂漸漸淡了些,多了幾分堅定。
但我看見阿禾攥著衣角的手,指節都在發抖,泛出青白的顏色。
她丈夫去年就是被熊咬死的,對野獸的恐懼早已刻進骨子裏,哪會這麽容易消散。
議論聲慢慢散了,人們帶著各自的心事,腳步沉沉地離開窩棚。
最後隻剩下我們三個——伏羲、蒼玄和我。火堆裏的火苗漸漸小了,牆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晃得人心裏發沉。
“大巫,那山魈真不是這山裏土生土長的?”伏羲先開口,語氣裏帶著疑惑。
蒼玄靠在牆上,喘了好一會兒氣,才緩緩開口:
“不是。那東西是‘造物’,身上帶著冰窟窿似的寒氣,不屬於這片天地。更麻煩的是,造出它的東西,恐怕比山魈本身還要厲害。”
“它跑到咱們這兒來,是為了啥?”伏羲追問。
“不知道。”蒼玄搖了搖頭,眼神裏多了幾分深不見底的憂慮,“可能是來試探的,也可能隻是個前哨。”
他轉頭看向我,目光落在我身上,“許負,你向來感覺準,昨夜那山魈,是不是盯著你?”
我想起昨夜的場景,山魈那雙通紅的眼睛,像兩團燃燒的鬼火,直勾勾地盯著我手裏的黑石,那眼神裏的厭惡幾乎要溢出來。“它厭惡我身上的東西,或許是黑石,或許是我這個人。”
“或許是厭惡生命。”蒼玄慢慢說,聲音輕得像晨霧,“你身上的活氣跟它身上的死氣天生不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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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你本身就礙了它的事。”
話音剛落,蒼玄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用手緊緊捂著嘴,肩膀一聳一聳的,連帶著後背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
我趕緊遞過一塊幹淨的獸皮,他接過擦了擦嘴,重新靠回牆上,臉上的血色淡了不少,但還不算蒼白。
“你怎麽樣?”我忍不住問。
他擺了擺手,慢慢坐下,苦笑著說:“老了,不中用了。
昨夜擋山魈時用了點力氣,現在渾身軟得像沒吃飯一樣。”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什麽力氣。
然後他轉頭看著我,眼神突然變得格外鄭重,仿佛有千鈞重擔要托付:“許負,我時間不多了。”
我愣了愣,手裏的黑石似乎也跟著沉了幾分,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話。
“能感覺到。”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奈:
“裏麵的火,就像快滅的火堆,就算添柴,也燒不起來了。”
我沒說話,在這片山林裏,我見過太多死亡——被野獸咬死的獵人,冬天裏凍餓而死的老人,還有誤食毒草的孩子。
可蒼玄不一樣,他是第一個看穿我沉默背後的心思,第一個接納我留在部落的人,是我在這個時代裏,唯一稱得上“朋友”的存在。
“別告訴別人。”他突然加重語氣,眼神裏帶著懇求,“尤其別告訴伏羲,他是部落的首領,不能分心。”
我用力點頭,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走之前,得告訴你些事。”他示意我坐下,聲音放輕了些,“你手裏的黑石,是我前幾年在西邊的山洞裏找到的。
那洞深得很,裏麵的牆上有壁畫,畫著星星,畫著穿著奇裝異服的神人,還有今早這樣的山魈,在壁畫裏跟神人打架。”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壁畫的細節,又接著說:“壁畫裏還有些像光又像霧的東西,就在戰場旁邊飄著,不插手任何爭鬥,隻安安靜靜地記錄一切。”
他盯著我的眼睛,語氣格外認真,“你跟那些光影很像,總愛站在旁邊看著,不愛說話。”
我沉默著,手指輕輕摩挲著黑石的表麵。蒼玄猜得太準了,從來到這個部落開始,我就習慣了做一個觀察者,看人們打獵、耕作、歡笑、哭泣,卻很少主動融入,仿佛始終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
“黑石裏藏著‘觀察者’的力量,這力量很溫和,卻又格外堅定,能驅散汙穢之物,也能守住人的心智。”
他輕輕歎了口氣,眼神裏多了幾分擔憂,“但你上次用它殺了生,這力量本不是用來殺人的,現在被你動用,未來是福是禍,我也說不準。”
“當時沒選擇。”我低聲說,語氣裏帶著一絲無奈。
“我知道。”蒼玄點點頭,理解地看著我,“以後你會遇到更多需要選擇的時刻,記住,力量就跟石斧一樣,是用來守護部落,還是用來傷人,全看你心裏的方向。”
他又咳嗽了一陣,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這世界比咱們看到的更複雜,除了眼前的山川河流,還有很多看不見的脈絡節點,就像人身上的血管,遍布大地。
厲害的東西,都愛在這些節點之間穿行。今早的山魈,說不定就是從某個破損的節點裏溜進來的。”
“那些節點在哪?”我追問,心裏隱隱覺得,這或許就是蒼玄要我找的東西。
“不知道。”他搖了搖頭,眼神裏帶著一絲遺憾,“可能在深山裏,也可能在大澤底下。你向來感覺準,這些節點,得靠你自己去找。”
他突然伸出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臂,手指的力氣竟意外地不弱,眼神裏滿是鄭重:“許負,替我看著他們。
伏羲性子急,遇到事容易衝動;岐伯膽子小,關鍵時刻總怕出錯;部落裏的老小,都是咱們的未來。”
說到最後,他的眼神漸漸渙散下來,聲音也輕了些,卻帶著懇求,“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語氣堅定。
他終於笑了,臉上的皺紋像幹裂的土地,卻透著一絲安心:“累了,睡會兒。”
話音落下,他靠在牆上,呼吸漸漸變得綿長,像睡著了一樣。
我守在他旁邊,窩棚裏隻剩下火堆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外麵的天從亮到暗,又慢慢過渡到黃昏。陽光從窩棚的縫隙裏照進來,從最初的金色,變成溫暖的橘色,最後漸漸暗下去,被夜色取代。
蒼玄的呼吸越來越輕,越來越慢,最後徹底停了下來。
他走得很平靜,閉著眼睛,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像隻是睡熟了一樣。
我坐在原地沒動,心裏空落落的,那種感覺比上次動用黑石力量後渾身脫力還要難受——我知道,這次是真的失去了,失去了這個時代裏,唯一懂我的人。
窩棚的簾子突然被掀開,岐伯端著一碗粟米粥和一塊烤兔肉走進來,嘴裏還念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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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你昨夜受了傷,快吃點東西補補……”話沒說完,他看見靠在牆上的蒼玄,聲音瞬間卡住了。
陶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溫熱的粥灑了一地,香氣彌漫開來,那塊烤得金黃的兔肉滾到我腳邊,卻沒人有心思去撿。
“大巫!”岐伯撲過去,顫抖的手輕輕探向蒼玄的鼻息,指尖剛碰到,眼淚就湧了出來,壓抑的嗚咽聲從他喉嚨裏溢出,像受傷的獸在低聲哀嚎。
哭聲很快引來了部落裏的人,伏羲第一個衝進來,手裏握著的磨石沒拿穩,“啪”地掉在地上,滾到角落。
他僵在門口,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過了好一會兒,才一步步走過去,慢慢跪下,低下頭,寬闊的肩膀微微聳動,卻沒發出一點聲音,隻有垂在身側的手和額前的頭發,在輕輕發抖。
窩棚很快擠滿了人,女人的哭聲、孩子的抽泣聲混在一起,男人們紅著眼眶,一個個沉默地站著,臉上滿是悲痛。
岩在門口攥緊拳頭,狠狠砸在門框上,木頭發出“咚”的悶響,他的手很快就紅了,卻像感覺不到疼一樣,又砸了一下。
我走到角落,看著眼前的場景——部落裏的人失去了他們的精神支柱,而我,失去了這個時代裏唯一的朋友。
葬禮在第二天舉行,蒼玄被葬在了菘的旁邊。菘是去年為了救部落裏的孩子,誤食了有毒的草藥,最後沒能撐過來。
兩座墳墓並排對著部落和不遠處的河流,墳前放著蒼玄生前用的木杖、占卜用的龜甲和獸骨,都是岐伯前一天夜裏,小心翼翼整理出來的。
伏羲主持葬禮,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大巫走了,但他留下了眼睛和智慧。
我們不能沉溺於悲痛,要好好活下去,變得更強,這才是他想看到的。”幾個年輕獵人悄悄挺直了腰板,眼神裏的悲痛漸漸被堅定取代。
儀式結束後,伏羲找到我,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鄭重:
“大巫臨走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跟你說了啥?”
“他讓我看著你們。”我看著他的眼睛,如實回答。
伏羲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著還沒散去的部落眾人高聲喊道:
“從今天起,許負就是部落的‘眼睛’!他的話,就是大巫的話;他的指引,就是部落的方向!”
人群靜了一瞬,隨後,岩第一個低下頭,聲音洪亮:“眼睛!”
岐伯擦幹臉上的淚水,也跟著低下頭,接著,部落裏的人一個個低下頭,喊聲此起彼伏,越來越堅定,在空地上回蕩。
我抬頭看向蒼玄的墳,墳前的木杖在風裏輕輕晃動,像是在點頭。
“我會看著的。”我輕聲說,聲音很輕,隻有自己能聽見。
之後的日子裏,我帶著部落裏的年輕人去檢查陷阱,也去了一趟黑風口。
那裏還殘留著山魈的黑血,早已幹涸,在地上結成了深色的硬塊,散發著淡淡的腐臭味。
我讓人在旁邊插了一根綁著獸皮的木杆,嚴肅地叮囑:“別靠近這裏,山魈說不定還會回來。”
晚上,我坐在蒼玄的窩棚裏,手裏摸著黑石和他留下的龜甲。
想起伏羲之前跟我說過的話——蒼玄小時候總帶著他去看星星,教他認星座,說星星能預報天氣,還能確定農時,哪片土地該播種,哪片土地該休耕,都能從星星的位置裏看出來。
我走出窩棚,抬頭看向夜空。今晚的星空格外明亮,無數顆星星像碎鑽一樣撒在黑色的幕布上,閃爍著微弱卻堅定的光。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蒼玄的意思:我不隻是一個觀察者,更要成為守護者,守護這個部落,守護這些鮮活的生命。
我坐在窩棚外的角落,看著部落裏的人圍在火堆旁,有人在講述白天打獵的趣事,有人在教孩子打磨石刀,火光映著一張張鮮活的臉,熱鬧又溫暖。
我突然明白,蒼玄說的“未來”是什麽——就是這樣的熱鬧,這樣的活著,這樣一代又一代,在這片土地上延續下去。
沒過多久,黃河突然漲水了。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泥沙,瘋狂拍打著河岸,浪花濺起好幾尺高。
部落裏的人都慌了,往年黃河也會漲水,卻從不會這麽猛,眼看就要漫到部落邊緣的窩棚了。
伏羲站在河邊,眉頭緊緊皺著,臉色凝重。我跟著他走過去,手裏的黑石突然微微發熱,像是在提醒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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