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放在他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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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翎身上已經恢複了。
    他穿著身藤紫色錦衣,顏色鮮妍招眼,露在外麵的皮膚恢複如初,一眼看去,又是平日裏那副漂亮惑人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血肉猙獰的影子。
    唯獨他的臉上,還有幾道很深很長的抓痕。
    皮開肉綻,還沒結痂。
    薑靈腳步微頓。
    隔著半開的車簾,視線落在他側臉。
    她一眼就認出,這是之前她扇他巴掌時,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
    所以……
    他每個月都會腐爛一次,但身上那些腐爛的痕跡卻很快又會恢複如初,並不影響他任何;
    然而在那期間,在他身上留下的別的傷痕,卻不會跟著愈合?
    薑靈捏了捏指尖。
    修士體內有靈力,比起常人,傷痕會愈合得快些,但也僅此而已。
    她的爪子這樣尖銳,抓出來的傷痕得恢複到什麽時候去?會不會留疤?
    她從沒見過鬱翎這種情況,再想起來他當時的模樣,還是有點懵;再加上之前扇了他一巴掌,之後就跑走了,現在又措不及防再遇見,她就更不知所措了。
    她不知道要做什麽反應,於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反倒是車裏那人——
    鬱翎很自然地撩開車簾,朝她投來視線,漂亮的眉眼彎起來:“小薑師姐。”
    他這張臉當真漂亮。
    若換成旁人,臉上被撓成這樣,都該毀容了。
    但他臉上多了這幾道,卻不顯得可怖,隻給他多增添了一點乖戾感,像是剛和人打架回來。但這時候他手肘撐在窗沿,支著腦袋對薑靈笑,整個人很甜蜜的樣子,於是那一點乖戾中,又帶上矛盾的乖順。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覺。
    讓薑靈想起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看起來像小狗一樣,會攤開肚皮撒嬌,但其實爪子和牙齒非常尖銳,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把人的脖子咬斷,就算看起來可愛又漂亮,但仍舊能讓人感覺到危險。
    她不知道鬱翎怎麽能表現得這樣自然,好像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就不行。
    她有點局促,看著他,不知道要說什麽。
    卻又聽見他笑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啊?”
    語氣輕飄飄的,撒嬌一樣。
    說完這話,還拉開車門,點了點他身邊的位置:“不上來嗎?”
    薑靈思索了一下,剛想拒絕。
    但又聽見他說:“如今咱們在迷陣中,這陣法會困住獸類。你自己可能走不出去,真的不同我一道走嗎?”
    這話一落。
    薑靈原本要拒絕的話又卡在了喉嚨裏。
    她抿了抿唇。
    金色的眼睛抬起來,又看了鬱翎一眼——
    其實她也不是很怕他。
    雖說對他的危險有了些實感,但她的本體是龍。
    即使他的修為比她高,但若她完全化作本體,一甩尾巴就能掀起一陣大風,不說把他打倒,至少與他過招,她不會被他壓製。獸類與人類最本質的區別之一,就是力量懸殊。也是因為這原因,平日裏哪怕她隻露出一隻龍爪子,宗中的同門就會感到害怕。
    她知道他無法把她怎麽樣。
    她不想上車,隻是有些不知道要如何與他相處。
    但他說得對。
    四下無人,如果她不和他一道走,別說是去青州了,估計會直接被困死在這裏。
    薑靈猶豫了一會。
    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抬腳上了馬車。
    *
    鬱翎平日鋪張。
    他在山上造了個類似行宮的宅子,身邊有很多仆從,寢殿裏的裝潢也奢靡至極。
    他穿的用的都是最好最昂貴的,此時前去青州,所乘的馬車也十分氣派,很高。
    薑靈跨上去的時候,鬱翎伸手拉了她一下。
    手掌相貼。
    不過隻是很短促的一下,等她坐穩,他就自然地將手收回去了。
    薑靈卻注意到,他手指間有些粗糲的觸感。
    垂眼看去,就看見他手上的傷也還沒愈合。
    這是之前他給她雕刻隱息符時留下的傷。
    她眼睫抖了抖。
    金色眼睛垂著,盯著他的手,想問他兩句。
    但話卡在喉嚨裏,又不知道該怎麽問,於是又沉默下來。
    片刻後。
    鬱翎指尖動了動。
    像是無意間摩挲了下手上的傷口,他視線落在她身上,琥珀色的眼睛像蜜糖,若無其事開口:“我記得小薑師姐不常下山。這是要去哪?若順路,也可同路。”
    要去青州。
    薑靈心想。
    但她沒有回答,哪怕他表現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但她還是感覺有些局促,坐在車裏,感覺有些不自在。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於是她偏了偏頭,很認真地和他道謝:“不了,謝謝你願意帶我出迷陣。但是等出了這迷陣,咱們還是分開吧。”
    鬱翎抬眼,正對上她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透亮,璀璨,像澄淨的琉璃。
    這樣漂亮的一雙眼睛。
    這樣漂亮的一張臉。
    鬱翎不太想讓她死了。
    那要繼續攻略她嗎?
    視線挪動。
    他看見她局促地坐在車門邊,和他離得很遠。
    她說等出了這迷陣,就要和他分開,像是被之前的事激起了戒心,十分戒備,一副不想和他靠近的樣子。
    這要他如何繼續攻略呢?
    鬱翎注視著她,若有所思。
    他想成仙,無非因為他想要正常地視物,但看著她也是一樣的。
    她在他眼中,是唯一正常的存在。
    因為那顆玲瓏心,所以看著她,能看見五官清晰的臉,能看見骨肉勻稱的身體。不像看著別人,不管他看著誰,都隻能看見一灘猙獰的爛肉。
    可是她要走,不想和他呆在一起。
    怎麽可以?
    琥珀色的瞳仁變冷,鬱翎卻是笑起來,很甜蜜地應了她一聲。
    然後他指了個方向,讓富貴駕著馬車往那方向駛去,那並不是迷陣的出口,而是陣眼。人族經過無事發生,獸類經過,卻會被剝離三魂,成為活屍——
    意識死去,身體卻能保持存活,不會腐爛。
    唔……
    將她變成一具活屍罷?
    擺進冰棺裏,封存起來,放在他床邊,讓他總是能夠看見她。
    *
    另一邊。
    徐夢鶴並不知道薑靈已經下山去了。
    天雲宗宗主來太康峰找他議事。
    找到他的時候,就看見他坐在占星台的露台上,神色淡淡,正擺弄著麵前的水鍾,校準上麵的刻度——
    水鍾上有刻漏,是用來計時的。
    這東西不常用。
    通常是罰宗中弟子麵壁時,需要計算時間才會用。
    宗主見狀,愣了下。
    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笑著問:“師祖,您罰小靈麵壁了麽?”
    徐夢鶴可有可不有地應了一聲。
    冰雪似的美人安靜跽坐著,白發垂落腰間,深黑衣擺曳地,唯獨喉結上有一顆紅色的小痣,顏色鮮明些。即使溫和笑著,仍舊有一種冷感。
    宗主便沒有再多問。
    他恭敬地朝著徐夢鶴行一禮,然後在他對麵落座,將要商議之事說與他聽。
    等到事情講完,他才又好奇問了句:“師祖,您罰小靈麵壁多久?”
    徐夢鶴道:“等她自己想明白。”
    宗主便又笑了:“孩子哪想得明白?”
    他看了眼刻漏,又說:“如今已又過半個時辰了,您不去看看她嗎?孩子們都皮得很,若沒人盯著,哪裏會乖乖反思,指不定陽奉陰違,在房間裏自己玩得找不著北,麵壁時間一過,都不記得回來,還要去將他們抓過來檢討。”
    陽奉陰違?
    這個詞其實和薑靈不太沾邊。
    薑靈麵壁時,從來都很認真。
    她很怕他生氣,自己知道錯了,便會寫一份很長的檢討書,麵壁完一刻都等不了,火急火燎過來找他,金色的眼睛可憐兮兮望著他,捧出一些奇怪的賠禮,希望他不要再不高興。
    莫名其妙的。
    宗主說完那話,沒聽見徐夢鶴回應。
    片刻後,卻見他若有若無笑了下,和平日裏略帶疏冷的笑意似有些微不同:“無礙。”
    宗主一愣。
    下一秒。
    便聽見師祖柔聲道:“她會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