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好慷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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鱗片在鬱翎手中,護衛們也沒有別的選擇,隻能代富商答應鬱翎,跟著他去青州見宿荷衣。
他們離開後,
鬱翎將鱗片丟給了富貴。
銀藍色的龍鱗觸手冰涼,顏色璀璨,剛才一直被護衛們和鬱翎拿在手裏,富貴沒看見它長什麽樣子,這時候垂眼一看,差點被晃花了眼睛。
他沒忍住感歎出聲:“好漂亮的鱗!”
很少有人會誇讚薑靈本體的模樣,
不管是她的鱗片,還是她的龍角、龍爪,都很少有人會誇讚。
大多數時候,她隻要在人前露出一點屬於龍的特征,就會見到周圍人緊張或是害怕的模樣。
倒不是因為龍的模樣醜陋。
事實上,龍一點也不醜,是一種很漂亮的獸類。
但不管多漂亮,龍都是獸類。
它們的體型巨大,鱗片鋒銳,龍角像錐子一般堅硬,爪子有力而尖利,對於人族來說,這些都是危險的象征,連凶獸們都害怕龍,更遑論人類呢?
天雲宗的同門都很喜歡薑靈,平時也對她很好,但即便如此,看見她身上露出屬於龍的特征,還是會本能地感到恐懼。
那些緊張的目光,會讓薑靈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與他們不是一個族類。
但現在有人誇她的鱗片漂亮。
薑靈局促地捏了捏指尖:“真的嗎?”
“當然了!我跟著主子見過不少好東西,什麽珍貴的靈寶都見過,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鱗片。想到主子要把它送給宿三公子,我還覺得可惜呢。”
富貴是真的覺得可惜。
他一邊說話,一邊將那片鱗片放進荷包,動作小心翼翼的。
轉瞬卻聽見薑靈說:“沒關係的,如果你喜歡,我再送你一片。”
天雲宗的修士們大多是有些高傲的,富貴是散修,是鬱翎的隨從,平日裏很少有人會這樣認真地和他說話,但薑靈會。
不僅會,還要送他鱗片。
所以誰會不喜歡她呢?
富貴愣了下,腦子都有點懵懵的,對上她那雙金色的眼睛,立刻就想點頭。
但下一秒,看見她撩開袖子,手腕上浮現幾片龍鱗,龍鱗邊上,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紅痕,好像是剛才撕鱗片留下的傷。
他突然反應過來,鱗片是要撕下來的。
而撕鱗片會受傷,會疼。
他剛才都沒想到這一點。
隨後他一個激靈——
那剛才鬱翎和護衛們說隻有一片鱗……是因為知道她會疼,所以不想讓她再撕一片嗎?
但富貴太知道自家主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
惡劣、乖張、冷血,有時候他會揣著壞心捉弄人,就是要看旁人痛苦,他才高興呢。
所以這樣一個人,會心疼旁人嗎?
富貴開始有些茫然了,
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錯了。
也就在這時候,他感覺到脖子涼涼的。
抬眼看,就見到主子正用一種奇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看著他。
鬱翎原本走在富貴與薑靈前麵。
眼下卻停住腳步,視線從富貴脖子上繞了一圈,然後又落在薑靈的手腕上。
見到她要撕鱗片,他扯扯唇:“小薑師姐,你很喜歡撕鱗片嗎?”
少年人像在真誠發問。
但不知道為什麽。
薑靈本能地感覺到,他好像生氣了。
但他為什麽生氣?剛才還好好的。
薑靈想不明白,又看向他,就見到他笑著,左臉有明顯的梨渦,琥珀色的眼睛像蜜糖融化的顏色,和平時沒有任何區別。
薑靈更茫然了。
她懷疑自己感覺錯了。
於是她直接發問:“……你不高興了嗎?”
鬱翎噎了下。
隨後他扯扯唇,慢條斯理笑起來,語氣卻帶上點明顯的譏誚:“師姐為什麽會這樣想?你自己都不怕疼,我生什麽氣?”
薑靈覺得也是。
她撕一片鱗而已,他生哪門子氣?
一定是她剛才又感覺錯了,最近她的直覺越來越不準了。
她垂下眼睫,指尖又落在手腕的鱗片上,像是要繼續將鱗片撕下來送給富貴,
然而下一秒,
卻又聽見鬱翎的聲音。
對方語氣好像變得尖刻了一些,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你既然這麽喜歡撕鱗片,也別光顧著他啊,不如你多撕一些,也送我幾片。師姐,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薑靈的鱗片撕掉後很快就會長出新的,多撕一些也沒關係,她很高興別人不畏懼她的鱗片,所以聽見鬱翎的話,她點了點頭,就準備答應他。
但下一秒,她卻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麽:“可是,你不是不喜歡嗎?”
鬱翎頓了下:“什麽?”
他不喜歡什麽?
他不知道她突然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直到薑靈偏了偏頭,那雙明淨的金色眼睛直視他,目光好像能將他穿透:“之前我給你的鱗片,你不是扔掉了嗎?”
話音落下。
薑靈看見他表情空白了一瞬。
*
翌日清晨。
馬車繼續啟程,往青州駛去。
富商的馬車跟在了鬱翎的車後,要同他一起去拜訪宿荷衣。於是中午的時候,一行車馬就這樣進了青州城,直奔宿家而去。
但薑靈並不準備跟著一起去宿家。
她來青州是為了找雲鐵的。
因此,馬車剛駛進青州,薑靈就下了車。
下車的時候,她感覺到鬱翎在看著她,但等她回過頭去,他卻已經若無其事地挪開了視線。
不知道為什麽。
薑靈覺得他好像不太高興。
她有些茫然地問劍靈:“是因為昨天我沒給他鱗片嗎?”
昨天她提及了扔鱗片的事,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她的鱗片。
他沒有回答她,但答案也很明顯,倘若他喜歡,又怎麽會像扔垃圾一樣,隨手將她的鱗扔掉?
薑靈知道鬱翎想攻略她。
但他不喜歡她的鱗,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想要就是不想要。她不希望他違背心意,裝出一副喜歡她鱗片的樣子,那樣他會很辛苦。
於是她很貼心地給了他一些空間。
她沒有再追問,也沒有給他鱗片,僅僅是摘下了一片送給富貴。
再一抬頭,就看見鬱翎轉身走了。
這之後,他就沒怎麽和她說話了,在客棧裏不講話,剛才車上的時候也沒說話。
分明是在和她慪著。
但都慪了這麽久了,薑靈居然才反應過來。
劍靈歎為觀止。
不過它並不準備和薑靈說實話,她一點也看不得旁人受苦難過,如果要她知道了鬱翎興許真因為昨天的事心情不好了,不管她有錯沒錯,她都會內疚,想為他做點什麽讓他心情好起來。
於是劍靈道:“沒有啊,我沒覺得他不高興,你感覺錯了。退一萬步講,他也沒有不高興的理由啊,他不喜歡你的鱗片,你沒給他,他也不需要裝出喜歡的樣子,他應該高興才對。”
它的語氣非常篤定。
說出來的話也很有道理。
薑靈被說服了:“那應該是我想多了。”
她還得做正事,於是很快將這事拋去了腦後。
然後她拿著無情劍,找到一個靈力較為充沛的地方,讓劍靈感應雲鐵的具體位置。
先前在天雲宗的時候,劍靈隻能感應到東西在青州。
如今來了青州,才能進一步感應具體位置。
按理說,雲鐵是無情劍的補劍材料,與它本就是一體,就像是骨架與血肉的關係。
薑靈以為它很快就能感應到。
然而片刻後,卻聽見劍靈說:“不太對勁。”
它能感應到雲鐵還在青州,但感應不到它的具體位置。
有一股邪祟氣息覆蓋住了整個青州,將此處所有的靈力都壓製住了,以至於想要動念感應點什麽,卻像隔著一層茫茫大霧,什麽具體的東西都感應不到。
不僅如此,這邪祟氣息還極難察覺。
就算是尋常修士進了青州,也很難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要非常仔細地感知,才能捕捉到這一點不對勁。
而且……
而且什麽?
薑靈剛想發問,然而還不等她出聲,麵前就突然出現一道黑霧——
下一秒,
黑霧直接朝著她襲過來。
劍靈道:“而且如果察覺到了這邪祟氣的存在,這氣息就會反過來攻擊咱們!”
*
午後。
鬱翎到了宿家。
進門之前,他看了富貴一眼。
富貴正拿著薑靈的鱗片,他很喜歡這鱗片,薑靈把它送給他以後,他就時常拿在手裏,小心翼翼把玩。
現在太陽當空,陽光直射下來,因此銀藍色的鱗片上也折射出明亮的光線。
很晃眼。
晃眼到有點刺眼了。
鬱翎眼睫顫動一下,然後突然出聲:“給我。”
富貴愣了下。
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見主子又道:“到宿府了。你手裏的鱗片給我。”
一共兩片龍鱗。
“主子,準備給宿三郎的那片鱗在您那兒呢,您昨夜不是拿走了嗎?應該在袖袋裏,您翻一翻。屬下手裏這片是小薑姑娘昨天送給我……”富貴以為鬱翎忘了,於是出聲提醒。
然而話還沒說完。
一抬眼,就見到鬱翎正笑著看他——
這是一個很友善的笑。
但烈日炎炎的天,富貴冷汗差點被嚇出來。
他直覺自己說錯了話,於是瞬間收了聲。
隨後下一秒,
就聽見鬱翎問:“她送你的?她為何送你鱗片呢?”
昨天薑靈送鱗片的時候,鬱翎就站在旁邊,他不會不知道原因,但是此刻卻偏偏這樣問了,語氣十分真誠,就像是失憶了一樣。
但他並沒有失憶。
富貴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鬱翎每次這樣問話,富貴都會感到毛骨悚然,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位主人是想要聽一些他想聽見的答案,而富貴則需要猜他的心思,猜對的話皆大歡喜,猜錯的話——
之前有個侍從被鬱翎這樣問話,回答得不合他心意。
然後被割掉了舌頭。
那時候,鬱翎踩著地上血淋淋的舌頭,用一種撒嬌一般的語氣,興致缺缺地抱怨:“好生無趣,你怎麽這樣不會說話?那以後就都不要說了。”
猜錯的話還不知道會怎麽死。
富貴腦子快速轉動起來,到底也在鬱翎身邊伺候了這麽久,他迅速聯想到鬱翎近日的異常,然後戰戰兢兢回答:
“是、是小薑姑娘看在您的麵子上,才送給我這鱗片的……!我並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她怎麽可能因為我一句喜歡就送我鱗片呢?是因為她就您這一個朋友,我是您的侍從,她想對您好,我才沾了光啊!若我是個普通路人,她才不會到處送呢。”
這話落下。
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消失了些。
富貴鬆了口氣。
他的感覺沒有錯,鬱翎對薑靈,就是有一種很扭曲的在意,希望她隻有他這一個朋友,隻對他一個人特殊。因此,薑靈把鱗片送給了富貴,卻沒有送給鬱翎,這令他非常介懷。
雖然不知道鬱翎為什麽會這樣。
但富貴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原來如此,我不懂那些彎彎繞繞,還以為此事與我沒什麽關係,是她看你喜歡,專門送給你的,”隨後,富貴聽見鬱翎用很無辜的語氣說話。
少年人偏了偏頭,表情不變,還是笑著的,左臉梨渦十分顯眼:“既然她是因為我才送你鱗片,那你可以把它給我了嗎?”
“當然!”
富貴生怕他再發瘋,於是趕緊把鱗片遞了出去。
片刻後,他們進了宿家,提及手中有藍色鱗片,要見宿荷衣,便又等著宿荷衣的侍從去通傳。
但很快,侍從就回來了。
他語氣非常抱歉地說:“貴客見諒,近來許多人為了見公子,拿染了藍色的魚鱗來充數,我家公子感到厭煩,決定以後不再見……”
話說到這。
侍從看見鬱翎手裏的鱗片,突然頓了下:“貴客,您手中這鱗片可否給屬下細看?”
前後轉變得太快了。
鬱翎捏著鱗片,沒有動作,笑盈盈問:“剛才不是說不見?”
侍從搖了搖頭:
“您有所不知,您手裏這片鱗,與我家公子手中的那片一模一樣。我家公子這些年一直在找有銀藍色鱗片的獸類,還要能化出人形的那種。他手中那鱗片應該就是鱗片的主人慷慨相送的,
“您既然有一樣的鱗片,應該至少知道些這鱗片主人的消息,想來公子會見您,所以……”
話說到這。
侍從卻發現氣氛不太對。
貴客臉上真誠的笑意好像變得有點扭曲——
扒了鱗片到處送。
真是好慷慨啊,薑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