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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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繼任天雲宗的宗主之位以來,謝雙就很少見到徐夢鶴冷臉的模樣。
一共就兩次。
但兩次都和薑靈有關。
第一次是有人想把薑靈帶走。
第二次就是前幾天。
薑靈下山那天,徐夢鶴為了找人,深更半夜幾乎把天雲宗翻了個遍;後來找到人了,發現她和鬱翎在一起,謝雙以為這就好了,但沒想到,傳了個視訊的功夫,徐夢鶴的臉色變得更冷,冷到了有點嚇人的程度。
興許是與薑靈吵架了?
謝雙心中猜測著,也不敢開口問。
不過從那天之後,他就也沒再見過徐夢鶴了。
直到今天,他有事需要詢問,因此又來到太康峰:“師祖,我觀宗中靈氣,發現有些異樣,所以想問您……宗中鎮壓的那邪祟近日是否有些躁動?”
天雲宗的地底鎮壓著一隻邪祟。
那邪祟叫魘怪。
一直以來,它都有些蠢蠢欲動,試圖逃出來,但若真讓它逃出來了,少不得要生靈塗炭。
徐夢鶴以身鎮壓它,因此與魘怪之間有感應,甚至有時候感官相通。
倘若它有異動,徐夢鶴會第一時間感知到。
因此,謝雙才來詢問他。
隨後就聽見徐夢鶴道:“無礙,它雖躁動,卻並無異動。”
男人語調溫和。
不像是前幾天夜裏那樣冰冷的模樣,那模樣壓迫感太強,太過可怖,謝雙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他抬眼看徐夢鶴,見到對方唇角帶著慣有的柔和笑意,看起來也與平時別無二致。
應該是和薑靈和好了?
謝雙心中猜測著,懸著的心放下來一點,又繼續道:“無異動就好,隻是要勞煩師祖近來多留意些許。哎!這邪祟真是可怕得很,雖被鎮壓在這裏,意識卻無處不在……”
隻要別處有邪祟,有邪氣,魘怪的意識就能融進邪氣裏。
保不齊它會隨機禍害路人,以此提高修為,衝破鎮壓。
謝雙繼續說:“前些日子,我觀青州天象有異,就懷疑有邪物作祟,因此派鬱翎前去。小靈也與他一起,也不知道他們如何了,不過聽聞鬱翎與小靈是朋友,若遇上什麽,也有個照應。我總懷疑近日魘怪躁動,是因為它的意識到了青州……”
話說到這裏,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徐夢鶴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冰雪似的美人靜坐在對麵,沒有出聲,空氣好像都變得滯澀了。
謝雙心裏咯噔一下,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但他說什麽了?
他提了一句薑靈,然後師祖周身的氣壓就低下來。
謝雙便試探著:“師祖與小靈吵架了麽,還未和好?”
徐夢鶴眼睫微動:“她沒有找我。”
謝雙頓了下,又小心翼翼問:“那可需要我問一問鬱翎?他與小靈同行,對於小靈近日的行跡應當很是了解,可以全數匯報給您,也好叫您放心……”
話音落下。
卻見到徐夢鶴一根手指抵在了唇間——
這是個噤聲的手勢,男人灰色的眼睛看著他:“匯報給我?”
如何匯報?
像那天一樣,給他傳訊,像與她最親密的人一般,向他匯報她的動向?
他語氣似乎也冷下來:“不必了。”
謝雙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從沒見過徐夢鶴與薑靈鬧過這樣的別扭。
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哪怕徐夢鶴平日裏待人溫和,但謝雙也一直覺得這位師祖的底色是冷漠,像是個毫無感情的人。
即使他對薑靈多有特殊……
但謝雙自己也有徒弟,他始終覺得真的疼愛一個孩子,不該是這樣的——
徐夢鶴對薑靈很好,但是好得很刻板。
好像是在一板一眼地扮演一個師尊,而他看著薑靈時,和看著其他人時是一樣的,唇角的笑像丈量過,用著同一副溫和的麵具。
薑靈犯錯了,他會按規矩懲罰,但他似乎不會有什麽太多的情緒波動。
他不會真的對著薑靈生氣,懲罰過後,又會很溫和地和她說話,就像是之前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謝雙覺得這樣太理智了。
就好像對薑靈好,教育薑靈,對於徐夢鶴來說都是一件任務,因此他不會感情用事。
但此刻。
那種理智的感覺卻消融了一些。
若換作平時,哪怕薑靈犯了錯,他應該也會和薑靈好好說話,但此刻卻偏偏與她慪著,甚至一點消息也不願意聽,好像怒氣與感情終於占了上風。
那難道就要一直這樣慪著?
照這個樣,那得慪到什麽時候去?
謝雙心裏好奇,但嘴上是真不敢再提這事,飛快地噤了聲。
隨後又與徐夢鶴說了一些正事。
等到說完後,便告辭離開了。
留下徐夢鶴一個人在屋子裏。
他麵無表情坐了一會,才拿起旁邊一卷書冊要看。
但還不等看,就感覺到體內一陣靈力翻湧,是魘怪躁動起來;也就是這一瞬,他腦中驟然浮現出魘怪那邊的畫麵,就見到——
魘怪的意識融入一片邪祟氣中,化作一團黑霧,
然後朝著麵前的人直直襲去。
它麵前那人黑發金眼。
是薑靈。
*
那團黑霧的速度太快了。
它直接撲過來了,等快要撲到麵前,薑靈才回過神來,出手反擊。
她能感覺到黑霧裏裹挾著的殺意,原本以為要和它纏鬥一會,然而她剛提劍往前刺,就感覺到那黑霧像被什麽東西牽製住了一樣,隨後突然停下了往前撲的動作。
它突然停下,薑靈卻在往前,
因此她沒刹住,整個身體因為慣性,直接撲到了那團霧氣上。
那霧氣竟如同有實體一般,先是被她刺了一劍,扭動了下,然後又措不及防被她這樣一撲,直接和她雙雙摔在地上滾了兩圈,然後被她壓住了——
薑靈並不太重。
但壓在身上,仍舊是有分量的。
徐夢鶴平日裏雖對魘怪的狀態有感知,卻並不是多細致的感知,最多是在它心緒不寧極為躁動的時候,看見一些它視角裏能看見的畫麵,即使它分出一部分意識融入了青州的邪祟氣裏,他也能看見。
但他一般不會和它共感。
也就是剛才,他強行控製住了魘怪要撲薑靈的動作,才和它共感。
先感覺到的是腹部被刺穿的痛意。
不過他的身體並沒有受傷,因此,那痛意很快就消散了,像是一陣幻痛,隨後就是薑靈壓上來的觸感,她不在他麵前,但他卻能感覺到她發絲垂落下來,掃過脖頸的觸感。
癢的。
他很不習慣這樣的感覺,也不喜歡。
有些過於親密了。
他從未和旁人靠得這麽近過,從薑靈長大後,他也不曾與她有過這樣親近的接觸。
他控製著魘怪用意識凝出的黑霧,本能想要推開她,
但下一秒,
薑靈卻伸手摸了他一把。
澄澈的金色眼睛正看著他,她對於這團霧氣感到十分好奇,剛才分明還想撲死她,現在卻完全沒有了殺意。而且,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霧氣,像有實體一樣,伸手摸一下,好像能摸到一些近似於人體的觸感。
劍靈在她腦子裏說:“怎麽可能,這就是一團邪霧。”
薑靈:“真的很像人。”
劍靈:“你摸錯了吧,你再摸摸?”
薑靈聞言,於是又伸手摸了摸。
她覺得這團霧氣像人,剛才她手摸的地方,像是一個人胸膛的位置,但可能是摸錯了,於是這次,她手繼續往下。
龍爪子很尖銳,但現在她並沒有化原形,
她的手是人手的模樣,指甲修剪得很幹淨圓潤,輕輕刮過皮膚,帶來的也是癢意。
而她的體溫很高,比尋常人要高許多,發熱的觸感從胸膛往下,將感官都放大。
她小時候也喜歡在他身上亂摸。
但為什麽與現在的觸感不同了?
大約是太意外,他甚至忘記了立刻推開她。
而那觸感遊弋著,不輕不重,帶起一陣戰栗。
冰雪似的美人呼吸急促了些,像是被按到了什麽地方,背脊繃直,喉嚨裏陡然溢出一點喘息聲——
下一秒。
薑靈的手卻停住了。
她好像從黑霧裏摸到什麽東西,像是紙片一樣,於是她一下把別的事情拋到腦後,也不再分辨這霧氣摸起來像不像個人了,跨坐在它身上,把那紙片扯了出來,還真拿到了手裏。
這是張符紙,看著眼熟。
薑靈總覺得,這符紙對感應到雲鐵的位置有幫助。
也就在這一瞬,
黑霧陡然消失了。
*
徐夢鶴原本手中是拿著一張符紙的。
這符紙能幫他操控魘怪,亦是鏈接他與那團霧氣的媒介,被他拿在手中的同時,也會出現在那團黑霧中。
符被薑靈抽走,他與魘怪之間的鏈接驟然斷裂。
徐夢鶴驟然睜開眼。
身上的觸感也在這一瞬陡然消失,但被觸碰過的地方卻總像是留有她的餘溫,在發燙,根本無法消散,他低聲喘息著,喉結滾動,上麵代表貞潔的紅色小痣跟著一起動。
魘怪的一部分意識盤桓在徐夢鶴身邊。
因為被刺了一劍,所以它一時半會也沒法再攻擊薑靈,而霧氣本無實體,是徐夢鶴操控著那團霧,所以那團霧才短暫地有了實體,他無法再操控,霧氣也沒了支撐,直接散了。
它心中窩火,隻能感應著徐夢鶴的狀態,然後在這裏陰陽怪氣地與他說話:“怎麽不推開她啊?不是不喜歡旁人近身嗎?”
徐夢鶴頓了下,然後道:“她並非旁人。”
她不是旁人,是他親手養大的孩子,所以他沒有推開她,這沒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甚至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徐夢鶴沒有與魘怪多解釋,像是沒有與它交談的興致。
但魘怪與他之間鏈接何其強烈,它能感知到他此刻的想法,譏誚著出聲:“是嗎?既將她當作親手養大的孩子,為什麽會情動?”
像被兜頭潑下一盆冷水。
身上發燙的餘溫陡然消散。
魘怪感應著徐夢鶴,
滿意地感覺到,他周身氣壓陡然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