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後一波顧客，掩上“匠心閣”嶄新的門板，喧囂了一整日的鋪麵終於沉入寧靜。李晚帶著一身疲憊卻滿足的煙火氣，帶著同樣熬紅了眼的李傑、李旺，與齊府眾人一起踏著府城初上的華燈，回到了齊府暫居的小院。
    院中石桌上，早已備好了幾樣清爽小菜和溫熱的米粥。今天娟兒被安排到鋪子裏幫忙，晚飯是王嬤嬤做的。三人圍坐，默默吃了幾口，暖意順著食道滑下，才感覺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真正鬆弛下來。
    李晚放下碗筷，目光落在兩個弟弟依舊帶著倦色、卻比剛出貢院時鮮活了不少的臉上，這才有了心思細細詢問：“好了，現在說說吧，裏頭這幾日，過的怎樣？沒出什麽大岔子吧？”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絲關切。
    李旺立刻苦了一張臉，搶先訴苦：“大姐！別提了！我這運氣，可真是背到家了！”他誇張地一拍大腿，“你猜怎麽著？我抽到了‘臭號’！就是緊挨著茅房的那間！那味兒……唉喲！”他皺著鼻子，仿佛那可怕的氣味還在鼻端縈繞，“頭一天進去，差點沒把我熏暈過去！幸好！幸好有大姐你做的這寶貝！”他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那個厚實的棉布口罩，雖然皺巴巴沾了些灰，但依然沒舍得扔了，顯然是有些不舍他的“救命恩人”。
    李旺繪聲繪色地講起考場裏的“趣事”：“大姐你不知道，開考的第二天，有個巡考官走到我那號房門口，大概是被味兒熏著了，又看見我臉上罩著這麽個怪模怪樣的東西，眼神那個懷疑啊，盯著我看了老半天！當時我這心啊！緊張的突突直跳，後來我想起大姐你以前總說‘遇事別慌，慌也沒用’，我就……我就硬著頭皮，特鎮定地把口罩取下來了。”李旺學著當時的樣子，動作慢條斯理，一層一層掀開那厚實的棉布，“我就當著那考官的麵，一層一層打開給他看。喏，最外頭是厚棉布，吸汗擋灰；中間夾層是咱買的那個黑乎乎的炭粉，你說能吸味兒；最裏頭這層細軟棉布貼著口鼻，我還按你說的，縫了個小香囊角角，塞了冰片薄荷腦，提神醒腦！”
    他一邊拆一邊解說，語氣竟帶上了幾分李晚平時說話時的樣子，連旁邊的李傑都聽得連連追問：“後來呢？旺哥，後來咋樣？那考官批評你了嗎？”
    “後來，那考官捏著鼻子湊近看了看，又捏了點炭粉在指頭撚了撚，眉頭還是皺著，問我：‘你這……真能管用？’”
    李旺嘿嘿一笑，臉上露出點小得意：“我一看他好像有點信了，想要但又拉不下臉，立馬就從考籃裏摸出一個嶄新的口罩，雙手遞過去：‘大人您試試？貼在口鼻處，吸氣時能好受些。’ 我還順手指了指我隔壁號房那個倒黴蛋——他比我還慘，正對著茅房門口呢，臉都綠了——我說：‘那位仁兄也分一個吧？’ 那考官愣了一下，大概是沒見過考場裏這麽‘大方’的，居然真接過去揣袖子裏了，還衝我隔壁喊了句：‘那個考生，接住！’ 嘿嘿，後來那兩天，那考官再巡到我那片兒，腳步都快了不少，看我的眼神，好像也沒當初那麽凶了。”他講得眉飛色舞，顯然把這當成了考場裏難得的調劑。
    李晚聽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伸手戳了下李旺的額頭：“你這小子！倒是會活學活用！沒事就好。”
    “大姐放心，我有分寸。”李旺揉揉額頭，嘿嘿笑著。
    李晚轉向一直安靜喝粥的李傑：“傑哥兒呢？你那兒還好吧？”
    李傑放下碗，點點頭：“我運氣還行，號房還算幹淨通風。隻是……”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凝重，“考題比縣試難上不少，尤其是那道策論，問的是‘吏治積弊與清源之策’，範圍甚廣，需引經據典，切中時弊，不太好下筆。時間……也緊得很。”
    李晚的心提了起來：“那……你們自己估摸著，有幾分把握？”
    李傑和李旺對視一眼。李傑搶著說：“過應該是能過的！姐你之前整理的那些往年府試集冊，還有這次新買的，都幫了不少忙！好些題型、答題的路子都眼熟，不至於抓瞎。就是……”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名次嘛，估計懸乎，能吊個尾巴就不錯了。”
    李旺也接口道：“確實如此。題目刁鑽，時間又倉促，想答得花團錦簇博取上等名次，難。但求穩過關，想來，應當無虞。”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九歲男孩少有的沉穩和自知之明。
    聽到“能過”兩個字，李晚一直懸著的心才算真正落回了肚子裏，長長舒了口氣，她相信兩個弟弟的判斷，名次高低，此刻反而不那麽重要了。
    “能過就好，能過就好！”她臉上漾開欣慰的笑容，給兩人碗裏又各夾了一筷子菜，“這幾日真是熬壞了，什麽都別想，先好好歇幾天，把精神頭養回來。”
    看著兩個弟弟埋頭吃飯的側影，昏黃的燈光柔和地勾勒出他們尚顯稚嫩卻已初具棱角的輪廓。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盤旋了幾日，此刻才斟酌著問出口：“那……若是府試順利過了，再過四個月就是院試了。你們是怎麽打算的？是像上次一樣，先回李家村去，等日子差不多了再來府城？還是……”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更輕緩，“留在府城？找個好點的書院寄讀，或是尋位有經驗的先生指點指點？畢竟院試比府試更難，若有良師引導，或許會更好些。”
    這個問題顯然有些沉重。李傑嘴裏塞著飯，含糊地“唔”了一聲，沒立刻回答，眼神有些迷茫。李旺也放下了筷子，眉頭微蹙，似乎在認真權衡。離鄉背井留在繁華卻陌生的府城，投入不菲的束修，麵對更激烈的競爭……這選擇的分量，對他們而言並不輕鬆。
    李晚見狀，立刻溫聲道：“不急，不急。這事關前程，須得仔細思量。我明日再問問香姨，可有更好的意見。先不想這些，把這幾天的乏勁兒歇透了再說！吃飽了沒？不夠讓娟兒再添點？”
    她體貼地岔開了話題，催促兩人多吃些。燈光下，姐弟三人圍坐的身影被拉長，投在青石板上，顯得格外溫馨寧靜。白日裏鋪麵的喧囂、貢院的壓力，都暫時被隔絕在這小小的院落之外。
    窗欞外，更深露重，柳香主院的燈光還亮著，透過花木扶疏的間隙，投來一片暖融的光暈，無聲地籠罩著這方天地，仿佛也在靜靜守候著少年們即將展開的、充滿可能性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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