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山。
    一隻笨重的白鷺直直從空中摔落，重重砸在青石板上，震得周遭幾片枯葉簌簌發抖。
    傾雪低頭盯著自己肉嘟嘟的雙手，指節都被肥肉擠得快要看不見了，她哭喪著臉，聲音裏滿是委屈：“沒想到變胖之後，連飛都飛不起來了。”
    她越想越可憐，鼻尖一酸，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
    該不會以後都沒法飛了吧？
    嗚嗚——她才不要這樣呢！
    陳若安提著一籃水果，腳步輕快地走進錢來客棧。
    看到櫃台後忙活的嬸嬸，她立刻笑著上前打招呼：“嬸嬸！”
    嬸嬸抬眼瞧見是她，臉上瞬間堆起笑，心裏歡喜得很——這孩子向來最懂禮貌。“人來就行，還帶什麽東西。”
    “我記得嬸嬸你最愛吃香蕉，特地給你挑了些。”陳若安把籃子輕輕放在桌上，籃裏的香蕉黃澄澄的，看著就甜。
    嬸嬸心裏一陣暖，眼眶都有點熱。這麽些人裏，也就隻有若安記著她這點喜好，要是自己有個這麽貼心的女兒就好了。
    她拿起一根剝開，咬了一大口，軟糯香甜的滋味漫開，甜得直鑽進心裏去。
    “我來找行樂，他在嗎？”陳若安探頭往客棧裏望了望。
    嬸嬸邊嚼邊指了指樓上：“在二樓呢。”
    “那我上去找他。”陳若安剛抬步往樓梯走，就被嬸嬸一聲喝住。
    “站住！”
    陳若安的腳步猛地頓住，不敢再往前挪一步。
    嬸嬸雙眼發亮，盯著她問道：“我開的是什麽客棧？”
    陳若安一頭霧水，還是老實答道：“錢來客棧。”
    嬸嬸瞬間翻了臉，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知道就好！不吃碗麵、給幾個錢，我能輕易讓你上去？”
    “這……”陳若安向來不愛吃麵，可看著嬸嬸強硬的樣子，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這時，李行樂正站在樓梯口，朝著陳若安勾了勾手：“吃什麽吃，上來。”
    陳若安犯了難，她看看樓上的李行樂，又瞅瞅樓下的嬸嬸，沒嬸嬸點頭，她哪敢上去。
    嬸嬸“啪”地一拍桌子：“不準上！”
    李行樂直接跟她對上：“上來！”
    陳若安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一時竟不知道該聽誰的。
    嬸嬸氣得臉色漲紅，指著自己的臉吼道：“老娘說的算，就得聽我的！”
    李行樂不屑地嗤笑一聲：“聽你的？那還不亂套了。”
    嬸嬸擺出長輩的架子：“你怕是忘了，家裏誰最大。”
    李行樂才不管有沒有外人，口無遮攔地說道：“誰不知道你見錢眼開，眼裏隻有銀子。凡是來客棧找我的，你都要從人家身上撈一把才甘心。”
    嬸嬸氣得麵紅耳赤，這臭小子簡直吃裏扒外！“你給我把話收回去！”
    李行樂理直氣壯：“我又沒說錯。”
    話音剛落，嬸嬸就身輕如燕地躍到他身邊，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耳朵。
    “啊——痛痛痛！”李行樂疼得直咧嘴，想躲卻被嬸嬸揪得更緊。
    嬸嬸怒火中燒，這小子太不像話，竟敢當著外人的麵這麽說她！“剛才的話是誰教你的？快說！”
    李行樂疼得實在受不住，隻能低聲求饒：“我錯了。”
    嬸嬸一眼就看穿他不是真心認錯，手壓根沒鬆。
    李行樂疼得都快哭了，聲音都變了調：“我真的錯了，你快放手啊！”
    嬸嬸這才鬆了手，還不忘辯解：“我有什麽錯？不過是讓她吃碗麵，難道還錯了？”
    李行樂一愣，難道自己真的錯怪她了？他試探著問：“不收錢？”
    嬸嬸瞥了眼陳若安，想起剛才吃的那些甜香蕉，心下一軟，決定大方一回：“都是一家人，收什麽錢。”
    李行樂滿臉不信，嬸嬸向來愛財，怎麽會突然這麽好心。“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打死我都不信。”
    嬸嬸氣得直跺腳：“是不是非要把我氣死，你才開心？”
    李行樂連忙搖頭：“我可沒這麽想。”
    陳若安趕緊站出來打圓場：“行樂，你真誤會了，嬸嬸確實沒打算收我的錢。”
    李行樂半信半疑：“真的？”
    陳若安認真點頭：“嗯，是真的。”
    嬸嬸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些，瞪著李行樂：“聽見若安姑娘的話了嗎？”
    李行樂這才彎腰道歉：“對不起，嬸嬸。”
    嬸嬸卻沒理他，徑直下樓，拉起陳若安的手，越看越喜歡：“你這姑娘心地善良，人又長得俊，真是個好丫頭。”
    陳若安被誇得眉開眼笑：“謝謝嬸嬸。”
    “你們聊吧。”嬸嬸臨走時，還狠狠瞪了李行樂一眼，顯然還沒消氣。
    二樓包廂裏，陳若安看著李行樂，語氣滿是關切：“最近過得還好嗎？”
    李行樂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一臉百無聊賴：“沒意思得很。”
    陳若安微微蹙眉：“怎麽會沒意思？”
    李行樂擺出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語氣輕飄飄的：“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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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若安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著問：“那你……有心儀的姑娘嗎？”
    李行樂的腦海裏，突然閃過在樹林裏抱著近兒的畫麵，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趕緊倒了杯茶喝，掩飾著心慌：“沒有，天下的姑娘，誰配得上我李行樂。”
    陳若安心裏暗自琢磨，到底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李行樂放下茶杯，看向她，眼神帶著幾分好奇：“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該不會是和那位白衣大俠吵架了吧？”
    “沒有。”陳若安的眉頭皺得更緊，滿臉苦惱，“隻是我發現，自己心裏好像還喜歡著另一個人。”
    李行樂一臉驚訝，隨即打趣道：“行啊我的若安妹妹，竟能迷倒兩個人。”
    陳若安的臉頰瞬間紅透，滿是羞愧：“這樣……是不是很不好？”
    李行樂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慢悠悠地說：“我也沒說不好，不過你遲早要做出選擇。他們倆誰更適合你，你就跟誰在一起，兩個人過日子，合適才是最重要的。”
    “合適才是最重要的……”陳若安喃喃重複著，心裏豁然開朗，終於想明白誰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人。
    她抬眼看向李行樂，眼裏滿是感激，“謝謝你行樂，我懂了。”
    李行樂看著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已經做了決定，便說道：“想清楚了，就別再胡思亂想。”
    陳若安點點頭，臉上的苦惱一掃而空，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我知道了。”
    陳陽大步走進錢來客棧，徑直就往樓上走。
    嬸嬸看到他空手而來，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拿起手裏的菜鍋往桌上一敲，發出“哐當”一聲響：“站住！”
    陳陽腳步沒停，頭也不回地說：“嬸嬸，我來找行樂。”
    這時，李行樂和陳若安剛好出現在樓梯口。
    嬸嬸又重重敲了一下菜鍋，氣焰囂張：“先吃碗麵，給了錢，再考慮讓不讓你上去。”
    陳陽頓時沒了主意，求助似的看向李行樂和陳若安。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陳陽一臉無奈地看向嬸嬸，這分明就是強買強賣啊！
    “你看我幹什麽！”嬸嬸態度堅決，絲毫沒有通融的意思。
    陳陽沒辦法，隻能妥協：“那好吧。”
    三人在桌前坐下。
    嬸嬸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麵，得意地說：“我做的麵，保證爽滑入口，餘味猶存。”
    陳陽端起麵嚐了一口，果然如嬸嬸所說，味道絕佳，他三兩口就把一碗麵吃了個精光。
    嬸嬸立刻伸出手，朝著陳陽：“給錢。”
    李行樂怕他忘了，跟著附和：“給錢。”
    陳若安也跟著點頭：“給錢。”
    陳陽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正人君子，他們怎麽就怕自己白吃白喝呢。
    嬸嬸見他發愣，心裏的火氣更盛，抬手就往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力道不輕：“吃了東西就得給錢，這麽簡單的道理，連乞丐都懂！你娘不是乞丐，生下來的你自然也不是，一句話——”
    李行樂和陳若安立刻接話：“給錢！”
    陳陽看著嬸嬸氣衝衝的樣子，這才反應過來她是真的生氣了，趕緊把身上所有的銅板都掏了出來，一股腦兒遞給了她。
    嬸嬸看著手裏的銅板，笑得合不攏嘴。
    “你們年輕人聊，我老太婆去旁邊歇著。”
    她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走之前還不忘瞪了李行樂一眼。
    陳陽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笑道：“你嬸嬸可真厲害。”
    他從小無父無母，家徒四壁，雖然嬸嬸愛財，可這份直白的煙火氣，卻讓他覺得格外親切。
    李行樂聽了，心裏泛起一絲酸澀，他知道嬸嬸這些年過得有多不容易。“我嬸嬸就這樣，你們別介意。”
    陳若安和陳陽卻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有家人惦記的感覺，真好。
    李行樂心裏一動，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誠懇地說：“你們以後可要常來。”
    陳陽和陳若安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說以後會常來照顧店裏的生意。
    “對了。”陳陽看向陳若安，“你來找行樂，是為了什麽事？”
    陳若安避重就輕地笑了笑：“遇到點想不通的事，來找行樂出出主意。”
    李行樂挑眉，一臉得意：“以後有什麽不懂的，盡管來問我。”
    陳若安也不客氣：“那可說好了。”
    陳陽連忙開口：“我也有件事想請教……”
    “請教啊？”李行樂立刻獅子大開口，“一千個銅板一個問題。”
    陳陽瞪大了眼睛，覺得他簡直是想錢想瘋了：“能不能便宜點？”
    李行樂嬉皮笑臉地說：“便宜點也行，九百九十九個。”
    陳陽假裝生氣地站起來：“俗話說得好，求人不如求己，我走了。”
    李行樂收起玩笑的神色，連忙拉住他：“別走，坐下，跟你開玩笑呢。”
    陳陽這才重新坐下。
    李行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開門見山地說：“你來找我，無非就是為了菲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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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陽也不隱瞞，大方承認：“確實是為了她。”
    李行樂嗤笑一聲：“怎麽，還沒搞定啊？”
    陳陽歎了口氣，愁眉不展：“我送她畫，她不收；捉了魚給她，她也不要。我實在不知道，送什麽她才會真心接受。”
    李行樂放下茶杯，一語道破：“就算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送她，說不定也沒用。”
    陳陽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甚至有些懷疑人生：“這麽說，我是沒希望了？”
    陳若安連忙安慰道：“不會的陳陽，隻要你誠心誠意對她好，總有一天她會看到你的心意的。”
    陳陽聽了，心裏又燃起一絲希望，他看向陳若安，帶著一絲期待：“你也是女孩子，你知道菲菲她喜歡什麽嗎？”
    陳若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歉意：“每個女孩子的喜好都不一樣，我……還真不知道。”
    她自己有時候都稀裏糊塗的，哪能猜透別人的心思。
    李行樂隨口說道：“沒事多認識幾個姑娘，等見得多了，你就會發現，她在你心裏也沒那麽特別了。”
    “你不懂我對菲菲的感情。”陳陽站起身，心裏明白感情的事終究得靠自己，“既然你們也幫不上忙，那我就先走了。”
    陳若安連忙挽留：“難得來一次，不多坐會兒？”
    “不了。”陳陽擺了擺手，轉身離開了。
    李行樂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有些生氣地說：“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是真心來看我的。”
    他轉頭看向陳若安，語氣帶著點不耐煩，“你怎麽還不走？”
    陳若安連忙露出討好的笑容：“我不走，我想多陪陪你。”
    李行樂聽了，心裏的火氣消了不少，他看著陳若安說：“其實你真該多來走走，你一個人在家，肯定也挺無聊的。”
    陳若安想起了刑天，心裏暖暖的，笑著說：“不會啊，一點都不無聊。”
    李行樂又恢複了那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歎了口氣：“是嗎？可我每天都過得沒意思，有時候甚至會害怕，怕自己哪天會因為無聊而死掉。”
    陳若安忍不住笑了：“你想太多了，哪有人會因為無聊而死的。”
    李行樂看著窗外，突然感慨道：“你說，是不是越害怕什麽，就越會遇到什麽？”
    陳若安想了想，認真地說：“你之所以覺得每天都無聊，就是因為你太害怕無聊了。在我看來，人活著本就是要受些苦的，舒服日子，那是留給死人的。”
    李行樂搖了搖頭，不認同她的說法：“照你這麽說，全天下的人都得跟我一樣無聊？”
    “當然不是。”陳若安瞥了他一眼，“世上有很多人活得瀟灑自在，天馬行空，四處遊山玩水。而且我知道，你也就是嘴上說說，就算再無聊，你也不會真的想不開。”
    李行樂突然來了興致，故意逗她：“你怎麽這麽肯定？說不定我哪天就真的想不開了。”
    陳若安看著他，笑得一臉了然：“因為有人愛著你啊。隻要有一個人真心愛你，你就沒理由自尋短見。”
    她早就看透了，李行樂看著大大咧咧，其實比誰都惜命。
    李行樂的心裏猛地一軟，腦海裏閃過嬸嬸的臉，還有那個讓他心跳加速的身影。他有些失神地說：“你說得對。”
    陳若安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裏暗自猜測，他這是想起誰了？
    “我該回去了。”陳若安站起身，朝著李行樂欠了欠身，臨走前認真地說，“最後想跟你說一句，要是真遇到了喜歡的人，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說完，她轉身走出了客棧。
    李行樂坐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陳若安的話，在他腦海裏反複回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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