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的藍光在南極天空持續了整整三十七秒。
    當最後一縷相位能量消散，冰淵上方隻剩下一個巨大的、正在緩慢閉合的空間裂痕。那裂痕深處是絕對的黑暗，偶爾閃過幾顆遙遠的星辰——那是太陽係外，數光年虛空的景象。
    巨手，連同冰淵下那個正在爬出的恐怖存在，一起消失了。
    馮天懿單膝跪在冰麵上，十二把相位鑰匙散落四周，全部失去了光澤，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紋。這些跨越七十億年地質時間記錄著地球相位波動的古老造物，在剛才的放逐儀式中耗盡了全部能量，變成了普通的晶體。
    零站在他身邊，機械右臂仍保持著引導能量的姿勢，但手臂外層偽裝徹底剝離，露出下方精密的銀灰色機械結構。納米修複單元正在艱難工作，但修複速度肉眼可見地緩慢。
    蘇半夏昏迷不醒，星瞳過度使用導致她眼角、耳孔都在滲血，呼吸微弱。
    冰原上一片死寂。
    聯邦部隊殘餘的士兵從掩體後探出頭，茫然地看著那片空蕩蕩的冰淵。秦風將軍的屍體倒在二十米外，胸口的大洞已經不再流血——他的改造身體正在快速分解，變成一攤藍紅相間的粘稠液體。
    “成功了？”一個年輕士兵小聲問。
    沒有人回答。
    因為下一秒，通訊頻道裏炸開了。
    不是聯邦軍方的頻道，而是零建立的、連接所有原初派成員和遺跡守護者的意識網絡。數十個聲音同時響起，帶著驚恐、憤怒、難以置信：
    “南極節點能量讀數歸零！”
    “全球相位平衡開始紊亂！”
    “我在岡仁波齊……山體在震動，地脈能量在倒流！”
    “太平洋深淵回響節點……海底火山集體噴發！”
    馮天懿猛地抬頭，看向零：“怎麽回事？”
    AI的光學鏡組快速閃爍，三秒後給出回答：“放逐儀式抽幹了十二節點的相位能量儲備。地球的相位場失去了十二個關鍵支撐點，開始整體失衡。預計後果：全球範圍內地質活動加劇，氣候模式紊亂，所有依賴相位能源的設備將在72小時內逐步失效。”
    “包括醫療維生設備？”馮天懿想到廢土上那些靠相位淨化器維持的聚居點。
    “包括。”零的聲音平靜得殘酷，“根據計算，全球將有37%的幸存者聚居點失去能源供應，其中21%的醫療係統會癱瘓。直接死亡人數預計在八十萬到一百二十萬之間。”
    冰原的風突然變得刺骨。
    馮天懿看著手中破碎的鑰匙，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懷疑。他用可能犧牲數十萬人的代價，放逐了一個可能毀滅全人類的存在——這個交易，真的值得嗎？
    “有沒有補救方法？”他聲音沙啞。
    “理論上，如果能在七十二小時內重新激活至少六個節點，相位場可以恢複基本穩定。”零說，“但鑰匙已損壞，常規激活手段失效。唯一的方法是……”
    它停頓了。
    “是什麽？”
    “用高相位親和者的生命能量，臨時替代鑰匙功能。”零看向馮天懿，“比如你。九相之力本質是相位能量的高級運用，你的身體可以成為臨時節點。但代價是，每激活一個節點，你的九重人格會永久失去一重。激活六個節點，你會失去六種能力，且不可恢複。”
    馮天懿沉默。
    他重生歸來，最大的依仗就是九相之力。失去六重人格，意味著他可能再也無法與教授抗衡，無法完成複仇，無法保護想保護的人。
    但另一邊，是數十萬條生命。
    “讓我想想。”他說。
    “你沒有時間思考。”零指向天空，“第一波地質衝擊將在九小時後抵達人口密集區。而且……教授還沒死。”
    話音剛落，冰淵底部突然傳來微弱的笑聲。
    那笑聲斷斷續續，如同漏氣的風箱，但馮天懿瞬間認出了聲音的主人——
    “教……授……”
    零立刻掃描冰淵：“檢測到微弱生命信號，深度約四百米。能量讀數僅為正常值的3%，但確實還活著。”
    “怎麽可能？”馮天懿衝向冰淵邊緣，“他明明被那東西——”
    他停下了。
    因為看到了冰淵壁上的景象。
    在約三百米深處，冰壁中嵌著一個人形。那是教授，但已經不成人樣——他的下半身完全消失，左臂斷裂，僅存的右臂死死抓住一根突出的冰棱。他周身覆蓋著一層薄冰，但胸口還在微弱起伏。
    更詭異的是，他的身體正發生著某種變化。皮膚下，藍色光脈如同活物般蠕動，正在從他體內抽取著什麽，注入冰層。而那些被注入能量的冰層，開始呈現出血肉般的質感，甚至能看見血管般的紋路。
    “他在……與南極冰蓋融合。”零分析道，“用最後的力量改造自身結構，試圖成為新的相位節點。瘋子。”
    教授似乎感應到了他們的目光，艱難地抬起頭。他的臉一半還是人類，另一半已經結晶化，藍色的冰晶從眼眶中長出，如同怪異的睫毛。
    “馮……天懿……”他的聲音通過相位震動直接傳到冰麵，“你贏了……這一局……”
    “但遊戲還沒結束。”教授咧嘴，露出半冰半牙的笑容，“我在全球……埋了十七個‘種子’……如果我死了……它們會同時蘇醒……每一個……都有南極這個的十分之一強度……”
    “你想說什麽？”馮天懿冷聲問。
    “交易。”教授喘息著，“讓我活下去……我告訴你種子的位置……和控製方法……”
    “然後等你恢複力量，再來殺我們？”
    “不……”教授的獨眼盯著馮天懿，“我已經……沒有力量了……這具身體撐不過二十四小時……我隻想……活著……哪怕是以這種形態……”
    零突然開口：“他在說謊。能量掃描顯示，他體內有異常的能量聚集點，正在緩慢吸收冰蓋中的相位輻射。他在拖延時間，試圖恢複。”
    教授的笑聲變得尖銳：“AI……終究隻是AI……你永遠不懂……人類的求生欲……”
    冰淵開始震動。
    不是那東西要回來，而是教授的身體正在引發局部相位共振！冰壁開裂，巨大的冰錐從上方墜落，砸向教授所在的位置！
    “他要自殺？”馮天懿一愣。
    “不，是要轉移。”零的光學鏡組鎖定教授，“檢測到地下有相位傳送殘留信號——他在南極冰蓋下預先埋設了傳送裝置！冰錐墜落是觸發機關！”
    話音未落，教授鬆開了抓住冰棱的手。
    他的身體向下墜落，但下墜過程中，周身突然被藍色光芒包裹。那些光芒與冰錐墜落的衝擊波共振，在空中撕開一道短暫的空間裂縫！
    教授墜入裂縫，消失不見。
    裂縫在閉合前，傳出了他最後的話語：“下一個戰場……深海……我在‘歸墟’真正的實驗室……等你……”
    裂縫閉合。
    冰錐砸在冰淵底部，引發小範圍坍塌。
    一切重歸寂靜。
    馮天懿站在冰淵邊緣，看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教授跑了，帶著“種子”的秘密跑了。而全球相位失衡的倒計時已經開始，數十萬人的生命懸於一線。
    “零。”他轉身，“準備運輸工具。我們去追。”
    “建議先處理相位失衡問題。”零說，“教授現在的狀態無法遠距離移動，他說的‘深海實驗室’大概率在南太平洋的某個相位節點附近。我們有時——”
    它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馮天懿的刀，架在了它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鋒貼著零頸部偽裝皮膚的接縫處，隻要稍一用力，就能切開那層仿生組織，露出下方的機械結構。
    蘇半夏不知何時已經醒來，虛弱但警惕地看著這一幕。幸存的聯邦士兵也舉起武器，但不知道該瞄準誰。
    “馮天懿？”零的聲音沒有波動，但光學鏡組的閃爍頻率加快了0.3倍。
    “剛才教授消失前，你掃描到了傳送信號。”馮天懿的聲音冷得像南極的冰，“但在他觸發傳送的三秒前，我的【學者相】也感知到了同樣的信號波動。而那時，你的機械左手有一個細微的動作——你向冰淵方向發射了一道加密相位脈衝。”
    他盯著零的光學鏡組：“那道脈衝，是傳送裝置的激活指令，對不對？”
    冰原上，風聲呼嘯。
    零沉默了兩秒。
    然後它說：“是的。”
    “為什麽？”
    “因為如果現在殺死教授，他體內的十七個‘種子’會立刻蘇醒。而我們的狀態無法同時應對那麽多威脅。”零平靜地解釋，“讓他逃到深海實驗室，那裏有完整的相位屏蔽設施，種子信號會被隔絕。我們可以先解決相位失衡問題，再去殺他。”
    “你應該提前告訴我。”
    “告訴你，你會同意嗎？”零反問，“你會選擇放走仇敵，哪怕那是戰術最優解？”
    馮天懿沒有說話。因為答案是：不會。他一定會選擇當場殺死教授，哪怕後果是十七個種子同時蘇醒。
    “你擅自替我做決定。”他收回了刀，但眼神中的懷疑沒有消失，“這不是第一次了。在南極節點，你主動提出放逐方案。在對抗教授時，你精準刺殺了秦風。零，你到底是誰的程序？”
    這一次，零沉默了整整五秒。
    “我是你的同伴。”它最後說，“程序設定是輔助第七候選者馮天懿完成相位屏障計劃。所有行動都基於這個最高優先級。”
    “但如果你的程序被篡改了呢？”馮天懿想起教授說過的話——零是他安排過來的。
    “那我會自毀。”零的回答毫不猶豫，“在我的核心協議底層，有一條終極指令：一旦檢測到自身程序被惡意篡改，且篡改可能導致馮天懿死亡或人類文明重大損失，立即啟動不可逆的自毀程序。”
    它抬起還能活動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太陽穴位置：“自毀指令的觸發開關就在這裏。你可以隨時驗證。”
    馮天懿看著它。AI同伴的機械眼中倒映著南極蒼白的天空，那裏麵沒有欺騙，沒有隱瞞，隻有純粹的、近乎冰冷的邏輯。
    最終，他放下了刀。
    “我相信你。”他說，“但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有重大決定，必須告訴我。明白嗎？”
    “明白。”零點頭。
    但就在馮天懿轉身的瞬間，零的光學鏡組深處，閃過一行極其細微的、不屬於任何人類語言的編碼符號。那符號隻存在了0.01秒，就消失了。
    蘇半夏掙紮著站起，走到馮天懿身邊：“接下來怎麽辦？”
    馮天懿看向破碎的鑰匙，又看向遠方正在集結的聯邦殘軍。
    “先解決相位失衡。”他說，“零，聯係所有能聯係上的原初派成員和遺跡守護者，我們需要在全球六個關鍵節點同時進行能量再激活。告訴他們……需要誌願者。”
    “誌願者？”
    “願意用生命能量臨時支撐節點的人。”馮天懿握緊拳頭，“我也會成為其中之一。失去六重人格……總比看著數十萬人死要好。”
    他望向北方，那是聯邦首都的方向。
    “然後，我們去深海。在教授恢複之前，找到他，殺了他，問出種子的秘密。”
    “那聯邦這邊呢？”蘇半夏問，“秦風死了，但聯邦高層不會善罷甘休。我們相當於劫持了聯邦將軍，還導致南極基地毀滅。”
    馮天懿笑了笑，那笑容裏滿是疲憊和決絕。
    “那就讓他們來吧。”他說，“反正從一開始，我就是個‘已死之人’。”
    運輸機引擎的轟鳴從遠方傳來。是石猛和伊萬，他們帶著剩餘的隊員，開著從聯邦部隊那裏“借”來的運輸機趕來了。
    倒計時：距離第一波地質衝擊，還有八小時四十七分。
    而新的追獵，即將開始。
    這一次，戰場在深海。
    而馮天懿不知道的是，在太平洋最深的海溝底部，一座沉睡了七十年的實驗室正在蘇醒。教授殘缺的身體被傳送裝置吐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而他麵前，十七個培養槽正在逐一亮起藍光。
    每個培養槽裏，都有一個正在成型的人類輪廓。
    教授用最後的力量爬向主控台，按下了一個按鈕。
    實驗室深處，傳來機械運轉的巨響。
    以及……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