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馬裏亞納海溝北端，深度10927米。
    “深淵漫步者”號深潛器如同一隻發光的鋼鐵水母，在絕對黑暗中緩慢下潛。外部壓力計顯示數值：1100個大氣壓，足以將普通潛艇壓成鐵餅。但深潛器的外殼是馮天恩四十七年前設計的相位強化合金，表麵流轉著淡藍色的能量紋路。
    艙內，馮天懿盯著全息屏幕上不斷刷新的數據。
    他們已經下潛了四個小時。從南極搭乘改裝運輸機飛抵關島，再從關島秘密基地接手這艘深潛器——這是父親留下的遺產之一，藏在原初派某個安全屋的地下船塢裏，保養得完好如初。
    “距離目標坐標還有三千米。”零坐在主控台前，它的機械臂已經修複了外層偽裝，但動作仍有些微的不協調，“聲呐掃描顯示，下方海床上有一座金字塔形結構，邊長約四百米，高度預估一百五十米。建築風格與‘歸墟’其他設施一致。”
    蘇半夏蜷縮在副駕駛座上，臉色蒼白。深潛帶來的生理不適加上星瞳過度使用的後遺症，讓她一直處於半昏半醒狀態。但她的意識很清醒：“我能感覺到……下麵有很多人。不，不完全是人類……是混合的意識，痛苦、迷茫、還有強烈的……饑餓感。”
    “十七個種子？”馮天懿問。
    “不止。”蘇半夏閉上眼睛，銀灰色光芒在眼皮下微弱閃爍，“至少上百個生命信號，但大部分處於休眠狀態。最活躍的有十七個，分布在那座建築的不同樓層。還有……一個巨大的意識，在建築最深處。它在沉睡，但即將醒來。”
    石猛在通訊頻道裏喊話：“馮天懿，北極這邊準備就緒了！六個節點的誌願者都到了，包括我在內。伊萬那老家夥非要當第一個，說他年紀最大，活夠了。怎麽勸都不聽。”
    馮天懿看著屏幕另一端的畫麵——北極零點站，六個身穿防護服的人站在相位節點裝置前。伊萬站在最前麵，獨眼中沒有恐懼，隻有決絕。
    “伊萬。”馮天懿開口，“你想清楚，一旦開始，你的生命能量會與節點綁定。如果七十二小時內找不到替代能源，你會……”
    “會死。我知道。”伊萬咧嘴笑了，缺了兩顆牙的笑容在極地照明燈下顯得有些滑稽，“小子，我六十七歲了，在廢土上活了這麽久已經是賺的。而且我這條命是你救的，在冰原上那次。現在該還了。”
    其他五名誌願者也紛紛點頭。他們中有原初派的老成員，有遺跡守護者，也有普通的廢土幸存者——都是在聽說相位失衡的後果後，自願報名的。
    “開始吧。”馮天懿說。
    畫麵中，伊萬將雙手按在節點控製台上。淡藍色的能量從裝置中湧出，順著他手臂蔓延全身。老獵人咬緊牙關，全身肌肉賁張，但沒有後退。能量在他體內循環，然後注入節點——原本黯淡的相位裝置開始發出微弱但穩定的光芒。
    北極節點，重新激活。
    代價是伊萬的生命倒計時：七十二小時。
    “下一個節點，我來。”石猛推開想上前的人，將機械臂插入接口。能量衝擊讓他渾身顫抖，但硬漢一聲不吭。
    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馮天懿看著屏幕，【學者相】自動計算著每個節點的激活效率。按照這個速度，六小時可以完成全部六個節點，相位場能在八小時內恢複基本穩定。但代價是六條生命——或者更多，如果有人撐不到七十二小時的話。
    “該你了。”零提醒道。
    馮天懿點頭，走到深潛器後艙。那裏有一個特製的相位連接裝置，形狀如同棺材，內部布滿能量導管。他躺了進去，裝置閉合。
    “人格剝離程序啟動。”零的聲音從外部傳來，“按照計劃，先剝離【小醜相】【鑒賞家】和【建築師相】。這三者與相位能量的親和度最低，剝離對戰鬥力的影響相對較小。準備好了嗎？”
    “開始。”
    劇痛。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疼痛，而是意識層麵的撕裂感。馮天懿感覺自己的思維被硬生生扯開，有一部分“自己”正在被剝離出去。記憶碎片閃過——【小醜相】那些用來偽裝滲透的滑稽動作，【鑒賞家】對情報細節的敏銳捕捉，【建築師相】對空間結構的本能理解……
    這些能力，這些構成了他重生以來戰鬥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在被抽離、轉化、注入到遠在千裏之外的相位節點中。
    “第一重人格剝離完成。”零報告，“能量轉化率87%，成功激活南太平洋‘深淵回響’節點。第二重開始。”
    更劇烈的痛苦。
    馮天懿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滲出。他能感覺到自己在“失去”，就像失去肢體的一部分。但與此同時，他也通過連接裝置，感受到了那些節點的狀態——
    北極零點站，伊萬單膝跪地，但節點光芒穩定。
    西伯利亞冰原，石猛全身青筋暴起，但節點激活進度達到65%。
    岡仁波齊峰頂，一位年邁的守護者盤坐雪中，周身泛起金色光芒。
    撒哈拉沙漠深處，重傷初愈的薩菲亞將手按在炙熱之心核心上，沙粒在她周圍懸浮旋轉。
    還有南太平洋海底，他自己的兩重人格能量正注入深淵回響節點，穩定著海底火山的躁動。
    “第二重完成。第三重開始。”
    這一次，馮天懿沒能忍住，發出一聲低吼。深潛器的金屬艙壁被他抓出五道指痕。蘇半夏衝過來，將手按在連接裝置外壁上，用微弱的星瞳之力試圖分擔痛苦，但效果甚微。
    三分鍾後，剝離結束。
    馮天懿渾身被冷汗浸透，虛弱得幾乎站不起來。蘇半夏扶他出艙，他癱坐在椅子上，劇烈喘息。
    “感覺如何？”零問。
    “像……被掏空了三分之一。”馮天懿感受著自己現在的狀態。九相之力還在，但有三重人格的“位置”空了。他嚐試調用【小醜相】的能力，毫無反應——不是虛弱，是徹底消失，連相關記憶都變得模糊。
    “這是必要的犧牲。”零遞過來一支能量注射劑，“補充體力，我們快到了。”
    深潛器繼續下潛。又過了二十分鍾，他們抵達海床。
    那座金字塔形建築矗立在深海平原上，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沉積物和奇異的海底生物——那些生物散發著微弱的藍光，顯然受到了相位能量的影響。建築頂端有一個圓形入口，直徑約十米，邊緣流淌著能量紋路。
    “入口檢測到生物識別鎖。”零掃描後說，“需要教授或同等級權限的DNA樣本才能開啟。我們——”
    它的話沒說完。
    因為入口突然自己打開了。
    不是緩緩開啟，而是像某種生物張開了嘴——金屬閘門向兩側滑開，露出內部深不見底的黑暗。更詭異的是，從裏麵湧出了大量的氣泡，以及……人類的聲音。
    是歌聲。
    用某種古老語言吟唱的聖歌，空靈、悠遠，在深海中通過相位震動直接傳入深潛器內部。歌聲中夾雜著祈禱、哭泣、還有癲狂的笑聲。
    “精神汙染。”蘇半夏捂住耳朵，但聲音直接作用在意識層麵，“它在邀請我們進去。”
    “那就進去。”馮天懿操縱深潛器駛向入口。
    穿過閘門的瞬間，外部攝像頭拍攝到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建築內部不是預想中的金屬走廊或實驗室。而是一個……巨大的生態空間。
    高度超過一百米，內部充滿了發光的海水——那不是普通海水，而是摻雜了相位能量的液態介質，呈現出夢幻般的藍紫色。空間中漂浮著無數透明的培養囊，每個囊裏都浸泡著一個人類。
    不，不完全是人類。
    有的長出了鰓和鰭，有的肢體變異成觸手狀，有的全身覆蓋鱗片。他們閉著眼睛，如同沉睡，但胸口都有規律地起伏。數量……至少有三百個。
    “這就是‘種子’？”蘇半夏聲音發顫。
    “不，這些是失敗的實驗體。”零調出掃描數據，“生命體征微弱，意識活動幾乎為零。他們被用作生物電池，為這座設施提供基礎能量。真正的‘種子’在更深處。”
    深潛器繼續向前。穿過這片培養囊區域後，前方出現了十七個更大的圓柱形容器。這些容器排列成環形，每個直徑約五米，內部充滿了濃稠的綠色液體。
    每個容器裏，都站著一個“人”。
    他們看起來與人類無異，但皮膚下隱隱有藍色光脈流動。所有人的麵容都很相似——年輕、俊美、麵無表情。他們睜著眼睛，但瞳孔中沒有神采，隻有純粹的藍光。
    “克隆體。”馮天懿認出來了，“教授的克隆體，而且每個都植入了不同的相位異能。這就是他說的十七個種子——十七個備份身體，每個都擁有他一部分的力量。”
    “他們還沒完全激活。”零分析道，“意識處於待機狀態，但隨時可以喚醒。需要現在摧毀嗎？”
    “等等。”馮天懿看向環形中央。
    那裏有一個更大的平台，平台上躺著一個人。
    正是教授。
    但他的狀態……很詭異。
    教授的下半身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蠕動的肉芽狀組織。那些組織紮根在平台表麵，與建築本身的金屬結構融合在一起。他的上半身還算完整，但皮膚透明得能看見下麵的骨骼和內髒——那些器官也發生了異變，心髒變成了發光的晶體，肺葉表麵長出了鰓裂。
    最可怕的是他的頭。
    教授的頭部被包裹在一個透明的半球形容器中，容器內充滿了藍色液體。他的大腦暴露在外，表麵連接著數十根細小的能量導管。而那些導管的另一端……連接著十七個克隆體培養罐。
    “他在用自己殘存的大腦，同時控製十七個克隆體。”蘇半夏倒吸一口冷氣，“這怎麽可能？人類意識無法承受這麽高的分裂負荷！”
    “所以他改造了自己。”馮天懿盯著屏幕，“把大腦改造成了生物量子計算機。這個瘋子……”
    教授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隔著容器，隔著百米海水，他的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深潛器。然後，他的聲音直接在他們腦海中響起：
    “歡迎……來到我的王國……”
    “很壯觀，不是嗎？十七個完美的身體……每個都擁有我一種相位異能……等我完全適應這具殘軀……我就能將意識分裂……同時操控所有身體……”
    “到時候……我將無處不在……”
    馮天懿拔刀：“在那之前，我會殺了你。”
    “殺我？”教授笑了，笑聲癲狂，“馮天懿……你還沒明白嗎？我已經不是‘個體’了……我是這座設施……是這十七個身體……是深海本身……你要怎麽殺死一片海？”
    平台突然震動。
    十七個培養罐同時開啟！綠色液體洶湧而出，裏麵的克隆體睜開了眼睛——真正的眼睛，瞳孔中燃燒著藍火！
    他們動了。
    不是笨拙地移動，而是如同鬼魅般在水中穿梭，速度快得在身後拉出殘影！十七道身影從不同方向撲向深潛器！
    “防禦！”馮天懿大吼。
    零立刻啟動相位護盾。但第一個克隆體已經撞了上來——他雙手按在護盾上，掌心爆發出刺眼的電光！護盾劇烈閃爍，能量讀數暴跌30%！
    第二個克隆體從下方襲來，他張開嘴，發出的不是聲音，而是高頻相位震蕩波！深潛器的外殼開始龜裂！
    “他們每個都有一種異能，而且配合默契！”零快速分析，“必須離開深潛器，在水下作戰。我們的裝備支持嗎？”
    “支持。”馮天懿按下某個按鈕。深潛器後艙彈射出三個水下作戰單元——那是類似小型潛水摩托的設備，但配備了相位武器和機動推進器。
    “蘇半夏，你留在深潛器裏用星瞳支援。零，你負責左邊九個。右邊八個交給我。”
    “你隻有六重人格了。”零提醒。
    “夠用。”
    馮天懿和零衝出深潛器，進入冰冷的海水。水下作戰單元自動貼合身體，形成流線型的外骨骼裝甲。他在水中轉身，九相之力剩餘六重全開——【戰士相】【智者相】【騙子相】【醫師相】【哲學家相】以及最核心的【空白】。
    第一個克隆體衝到麵前，雙手化作冰刃斬來！
    馮天懿不閃不避，【戰士相】主導，一刀迎上！雙刀碰撞，衝擊波在海水中炸開一圈真空區域！克隆體被震退，但立刻有第二個、第三個從側翼襲來！
    【智者相】分析攻擊軌跡，【騙子相】製造幻影分身，【哲學家相】統籌戰術。馮天懿在三者圍攻中遊刃有餘，每一刀都精準斬向要害。
    但問題很快出現了。
    他習慣了九重人格的配合，現在少了三重，戰鬥節奏出現了細微的斷層。一個克隆體抓住破綻，相位閃電擊中他的左肩！外骨骼裝甲過載，左臂暫時麻痹！
    “馮天懿！”蘇半夏的星瞳銀光穿透海水，為他擋下了後續攻擊。
    零那邊更激烈。AI同時對抗九個克隆體，它的戰鬥風格完全基於計算——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毫米，每一次攻擊都打在對方力量調動的間隙。但它畢竟不是真正的生命，缺乏戰鬥直覺，隻能靠絕對的計算力壓製。
    一個克隆體突然自爆！
    不是普通的爆炸，而是將全身相位能量一次性釋放！零被衝擊波掀飛，重重撞在建築內壁上，機械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
    “零！”馮天懿想衝過去，但被五個克隆體死死纏住。
    教授的笑聲在腦海中回蕩：“沒用的……你們的掙紮……隻會讓我更興奮……”
    平台上的教授殘軀開始發光。
    那些連接他大腦和克隆體的能量導管，突然反向輸送能量！不是從教授流向克隆體，而是從克隆體流回教授體內！
    十七個克隆體同時僵住，然後開始……融化。
    他們的身體化為藍色光流，沿著能量導管湧向教授。而教授的殘軀開始生長——新的肢體從肉芽組織中長出，不是人類肢體，而是類似章魚觸手的結構，表麵覆蓋著鱗片和吸盤。
    “他在吸收克隆體……完成最終進化！”蘇半夏尖叫，“阻止他！”
    馮天懿全力爆發，六重人格的力量榨取到極限。他一刀斬斷三個克隆體，衝向平台。但太遲了。
    最後一個克隆體化為光流，注入教授體內。
    教授的新身體完全成型了。
    那是一個高達十米的怪物，上半身還保留著人類的輪廓，但下半身是八條粗大的觸手。他的頭部仍包裹在容器中，但大腦已經膨脹了一倍，表麵流淌著電光。
    他睜開了真正的眼睛。
    不是人類的眼，而是如同深海魚類的複眼，數百個晶狀體同時轉動，鎖定馮天懿。
    “現在……”怪物的聲音如海嘯般席卷整個空間，“讓我們開始第二回合。”
    深潛器突然警報大作。
    蘇半夏看著屏幕上的讀數，臉色慘白：“海底火山……被激活了！這座建築下麵就是火山口！教授要引爆火山，把我們都埋在這裏！”
    倒計時開始：建築結構完整性，十五分鍾後崩潰。
    而馮天懿要麵對的，是一個吸收了十七種相位異能的深海怪物。
    這一次，連零的計算都顯示——
    生存概率：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