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柱中的母親如同沉睡，麵容安詳，甚至帶著一絲微笑。但馮天懿知道，這微笑是四十七年前凝固的，而她的意識早已在維度夾縫中承受了無法想象的孤獨。
    父親的日誌攤開在控製台上，最後被撕掉的那一頁邊緣參差不齊——不是撕毀，更像是匆忙中被扯下帶走。馮天懿的【學者相】自動激活，分析紙纖維的斷裂方向：是從右向左扯的，力道很大，當時父親一定處於極度緊張或匆忙的狀態。
    “檢測到外部衝擊增強。”零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聯邦部隊正在用相位切割器破門，預計四分鍾內突破。建議立即決策。”
    決策？什麽決策？
    犧牲母親，換來三十年的喘息？
    還是犧牲自己，成為新的載體？
    “一定有第三條路。”馮天懿的手按在水晶柱上，“父親不會隻留下兩個死局。他撕掉的那頁，一定寫了什麽。”
    蘇半夏突然踉蹌後退，捂住耳朵：“它們在說話……裂縫另一端……好多聲音……在呼喊同一個詞……”
    “什麽詞？”
    “回……家……”心理師的星瞳中倒映出裂縫的景象，“他們不想入侵，他們隻是想……回家。但他們的維度正在死亡，回家意味著……要把死亡帶過來。”
    馮天懿抬頭看向穹頂裂縫。那些廢墟中亮起的光點越來越多，如同夜空中睜開了無數眼睛。這一次，他不僅能看到，還能“聽”到——
    不是聲音，是直接投射在意識中的概念。億萬種思維匯聚成一股洪流，複雜到人類大腦無法完全解析，但核心情緒清晰可辨：絕望、渴望、以及一種近乎虔誠的……懇求。
    “測試……”馮天懿喃喃，“父親說他們在測試我。測試什麽？”
    “測試人類是否有資格成為鄰居。”一個聲音直接在觀測室中響起。
    不是從裂縫傳來，而是從控製台下方——那裏升起一個全息投影，正是馮天恩。但這投影比之前南極那個更清晰，更像是實時通訊。
    “爸？！”馮天懿衝到控製台前。
    “這是預設的全息記錄，當你讀到日誌時觸發。”投影中的馮天恩平靜地說，“時間不多，聽好：裂縫另一端的存在，我稱他們為‘流浪者’。他們的維度因熵增崩潰而瀕死，四十七年前嚐試與我們建立連接，不是為了侵略，而是尋求幫助。”
    “但幫助的代價是一千萬人的生命。”馮天懿咬牙。
    “最初是的。”馮天恩的投影點頭，“那是他們科學家的計算——用一千萬單位的生命能量重塑維度屏障，可以延緩崩潰一千年。但我和林雪找到了另一個方法。”
    投影切換畫麵，顯示出複雜的相位方程式：“‘種子’計劃。從兩個維度各取一部分本質，培育出能在夾縫中生存的‘橋梁生物’。你的母親自願成為初代載體，用她的身體穩定裂縫，爭取時間。而我，用四十七年時間培育第二代載體——你。”
    畫麵再次切換，顯示出馮天懿嬰兒時期的監測數據：“你體內的九相之力不是天生的，是我們將‘流浪者’的相位編碼與人類基因融合的結果。你是第一個成功的混源體，能在兩個維度間自由穿梭而不被排斥。”
    “所以我是……實驗品？”
    “是希望。”馮天恩的投影眼中閃過痛苦，“但計劃出了意外。陳軒——也就是教授——竊取了部分數據，他想要的是用‘種子’力量完全掌控裂縫，讓自己成為兩個維度的神。而流浪者那邊……也出現了分裂派係，他們認為人類不值得幫助，應該直接掠奪。”
    大門處傳來劇烈的爆炸聲，金屬門開始變形。
    “時間到了。”馮天恩的投影快速說道，“第三條路就在你母親封存的水晶柱裏。那不是封印裝置，是通訊終端。觸碰它，與她的意識連接，你就會知道該怎麽做。但警告：一旦連接，你的意識可能無法完全返回。”
    投影閃爍兩下，消失了。
    馮天懿毫不猶豫地將雙手按在水晶柱。
    瞬間，他的意識被拖入一個純白空間。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隻有無盡的白。而在白色中央，坐著一個女人——正是水晶柱中的母親，林雪。但她看起來不是沉睡，而是清醒的，手中捧著一本發光的書。
    “你來了。”林雪抬頭，微笑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比我想象的晚了些，不過正好。”
    “媽……”馮天懿的聲音哽住。
    “這是我在維度夾縫中構建的意識空間。”林雪合上書，“四十七年，我在這裏與流浪者交流，學習他們的知識，也讓他們了解人類。我見證了他們的絕望，也看到了他們的善良。”
    她走到馮天懿麵前，虛幻的手撫摸他的臉：“你長大了。天恩說你一定會來。”
    “第三條路是什麽？”
    “共鳴。”林雪揮手，純白空間變成了浩瀚星圖，“兩個維度就像兩個不同頻率的音叉。強行融合會導致雙雙毀滅，完全隔離又會讓流浪者滅絕。但如果我們找到彼此的‘共振頻率’，就能建立一種……共生關係。”
    星圖中，代表地球和流浪者維度的兩個光點開始以特定頻率閃爍，漸漸同步。
    “我需要做什麽？”
    “成為調音師。”林雪認真地說，“用你的九相之力，同時連接兩個維度，找到那個完美的共振點。但風險極大——你的意識會在兩個維度間被撕裂，如果承受不住，就會永遠迷失在夾縫中。”
    “成功的話呢？”
    “裂縫會穩定成一條可控通道。”林雪眼中閃爍著希望，“流浪者可以有限度地訪問我們的維度，獲取維持他們世界不崩潰的必要能量——不是生命能量，而是地核相位輻射，那種能量對人類無害。而我們，可以獲得他們的科技和知識，加速文明複興。”
    現實中的爆炸聲越來越近。
    “聯邦要進來了。”馮天懿說。
    “那就開始吧。”林雪的身影開始淡化，“我會用最後的力量幫你穩定初期的連接。但之後……就靠你自己了。”
    意識回歸。
    馮天懿睜開眼睛，雙手依然按在水晶柱。柱內的母親身體開始發光，那些光芒順著他的手臂蔓延全身。與此同時，穹頂裂縫中射下一道粗大的光柱，將他籠罩。
    “馮天懿！”蘇半夏想衝過來，但被零攔住。
    “他在進行相位連接。”AI的光學鏡組瘋狂閃爍，“能量讀數超出測量範圍……他正在同時與兩個維度建立共鳴……”
    轟隆！
    觀測室的大門終於被炸開。全副武裝的聯邦特種部隊湧入，槍口齊齊對準中央的三人。為首的是個兩鬢斑白的老將軍，肩章上的四顆星顯示他的軍銜——大將。
    “馮天懿，立刻停止所有相位活動！”老將軍的聲音如雷霆，“這是聯邦最高軍事指令！”
    但馮天懿聽不見。
    他的意識已經一半在地球，一半在裂縫另一端。
    他“看”到了流浪者的世界：那是一個曾經輝煌的文明，建築高聳入雲，科技遠超人類。但現在，天空是暗紅色的，大地布滿裂痕，空氣中飄浮著灰色的塵埃——那是物質本身在衰敗的跡象。
    他也“看”到了無數流浪者的意識。他們聚集在裂縫這一側，如同等待救贖的朝聖者。其中最強大的幾個意識向他傳來信息：
    “測試的最後階段：證明人類有能力理解超越自身的痛苦。”
    “證明你們不會在擁有力量後成為新的掠奪者。”
    “證明……慈悲可以超越生存本能。”
    馮天懿理解了。
    這不是技術測試，是道德測試。
    流浪者需要確認，人類在掌握決定另一個文明生死的力量時，會選擇幫助，而不是毀滅或奴役。
    “我選擇第三條路。”他用意識回應，“共鳴，共生，共同生存。”
    瞬間，億萬意識同時湧入！
    那不是攻擊，是接納。所有流浪者向他開放了自己的記憶、知識、情感。馮天懿的大腦幾乎被撐爆——他看到了那個文明百萬年的曆史，看到了他們的愛與恨，看到了他們麵對維度崩潰時的絕望抗爭。
    他也看到了他們對人類的觀察記錄：從原始部落到現代文明，從戰爭到藝術，從殘忍到慈悲。流浪者一直在默默觀察，評估人類是否有資格成為“鄰居”。
    “評價如何？”馮天懿問。
    “矛盾。”一個古老的意識回答，“你們既能創造出最美的藝術，也能實施最殘忍的暴行。但最終……你們選擇了讓這個混源體誕生。這證明了可能性。”
    共鳴開始了。
    馮天懿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融化”。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而是存在層麵的擴散。他的意識沿著裂縫延伸，一端紮根地球相位場，另一端連接流浪者維度的核心。
    九相之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運轉。六重人格不再分工作戰，而是融合成一個整體——那是超越人格的“本源意識”，是他作為混源體的真正本質。
    觀測室內，所有人都看到了奇跡。
    馮天懿的身體懸浮在半空，周身散發出柔和的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刺眼，卻帶著無法言喻的威嚴。裂縫不再擴大，反而開始收縮、穩定，最終固定成一個直徑約五米的圓形通道。通道兩側，隱約能看到兩個世界的景象在緩慢旋轉。
    “他成功了……”蘇半夏喃喃。
    但零的掃描顯示異常：“馮天懿的生命體征在減弱。共鳴需要持續消耗他的生命能量，按照當前速率，他最多能維持……七十二小時。”
    七十二小時。
    三天。
    而就在此時，老將軍做出了決定。
    “相位共鳴裝置啟動！目標：強製關閉裂縫！”他下令。
    聯邦士兵抬進來一台巨大的儀器——正是之前在歸墟遺址見過的環形裝置的縮小版。儀器啟動，發出刺耳的嗡鳴，一股反向的相位衝擊波射向裂縫！
    “不！”蘇半夏想阻止，但被士兵按倒在地。
    衝擊波與馮天懿的共鳴場碰撞！
    空間開始扭曲。
    馮天懿在意識層麵感受到了劇痛。聯邦的幹擾像一把刀，正在割裂他精心構建的共鳴網絡。如果繼續下去，不僅共鳴會失敗，裂縫還會失控爆炸！
    他必須做出選擇：要麽放棄共鳴，保護自己；要麽強行維持，賭聯邦會在最後一刻停手。
    他想起了母親的犧牲，想起了父親的堅持，想起了流浪者億萬生命的絕望。
    然後，他做出了決定。
    共鳴場突然收縮，全部集中在裂縫通道周圍，形成一個致密的護盾。同時，馮天懿切斷了與自身生命能量的連接——他開始直接燃燒自己的意識本質。
    “警告：意識燃燒不可逆。”零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繼續下去，七十二小時將縮短為……七小時。七小時後，你的意識將徹底消散。”
    “那就七小時。”馮天懿在意識中回應，“足夠做很多事了。”
    比如……讓一些人看清真相。
    共鳴場中分離出一縷金色的光，射向老將軍。那光不是攻擊，而是一段信息——流浪者文明的全部曆史，以及共鳴計劃的完整原理。
    老將軍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瞳孔放大，額頭冒出冷汗。三分鍾後，他顫抖著抬手：
    “停……停下所有攻擊。”
    “將軍？”
    “我說停下！”老將軍幾乎是咆哮，“那不是武器……是……是求救信號。我們在屠殺一個向我們求救的文明……”
    聯邦士兵麵麵相覷，但還是執行了命令。相位幹擾裝置關閉。
    馮天懿的壓力驟減，但意識燃燒已經無法停止。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正在一點點消失，就像沙漏中的沙。
    “零。”他用最後的力量傳訊，“七小時後，如果我失敗……啟動備選方案。”
    “備選方案是什麽？”AI問。
    “用我的身體作為永久錨點。”馮天懿看著裂縫，“把我和母親封存在一起，代替水晶柱。那樣至少……能維持通道一百年。”
    零沉默了整整五秒。
    然後它說：“方案已記錄。但根據計算，仍有4.3%的概率出現奇跡。”
    “那就……相信那4.3%吧。”
    馮天懿閉上眼睛，全身心投入最後的共鳴。
    裂縫通道徹底穩定。
    兩個世界，第一次真正連通。
    而在通道深處，無數流浪者的意識，向著地球方向，發出了四十七年來的第一次問候：
    “謝謝。”
    “以及……對不起。”
    倒計時：七小時。
    馮天懿的最終考驗，現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