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坐標N11°30′，E142°12′。
    “信天翁2”號深潛器下潛深度：九千七百米。
    駕駛艙內，石猛盯著舷窗外永恒的黑暗，僅有的光源是深潛器外部探照燈在海底沉積物上切出的慘白光斑。機械臂的液壓係統發出規律的低鳴——這是伊萬從西伯利亞某個廢棄軍事基地裏翻修出來的老古董，性能時好時壞。
    “還有三百米抵達目標區域。”伊萬坐在主控台前，獨眼緊盯著聲呐屏幕，“但情況不對勁。信號源在移動，速度……每小時五節，方向東南。”
    “移動？”石猛皺眉，“零的核心如果是殘骸，怎麽可能移動？”
    “也許不是核心本身在移動。”伊萬調出曆史數據，“七十三小時前，南極監測站第一次捕捉到信號時，定位是深海遺址正上方。現在信號源偏離了十七公裏，而且深度增加了四百米——它在下沉。”
    深潛器繼續下潛。九千八百米，九千九百米……當深度計跳過一萬米大關時，聲呐屏幕突然一片雪花。不是設備故障，而是被強烈的相位幹擾覆蓋了。
    “就是這裏。”伊萬關掉自動導航，切換為手動，“坐穩了，下麵有亂流。”
    深潛器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巨手抓住搖晃。舷窗外，原本漆黑的海水中開始出現詭異的藍色光點——那是被高濃度相位能量激發的深海微生物，它們聚集、流動，勾勒出隱藏在水下的能量脈絡。
    而那些脈絡的終點……
    “我的天。”石猛喃喃。
    探照燈光束照亮了海底的景象：那不是平坦的海床，而是一座“森林”——由無數扭曲的金屬殘骸構成的、高達數十米的立體廢墟。他們認出了其中一些結構：歸墟深海實驗室的環形支撐架、教授培育克隆體的培養罐外殼、甚至還有半截“深淵漫步者”號深潛器的殘骸——那是他們上次逃離時被岩漿吞沒的深潛器。
    所有這些殘骸，都被一種半透明的藍色晶體“焊接”在一起，構成一個直徑超過五百米的巨大球狀結構。球體表麵有規律地脈動著藍光，每一次脈動，周圍的海水就隨之震顫。
    “它……在生長。”伊萬的聲音發緊，“這些晶體在吞噬殘骸，擴大自己的體積。信號源就在球體中心。”
    石猛檢查武器係統：“能炸開嗎？”
    “炸開？”伊萬瞪大獨眼，“在這種深度？爆炸會引發連鎖反應，整片海床都可能坍塌。而且……”他指向聲呐屏幕，“球體內部有生命反應，不止一個。”
    深潛器小心地靠近球體。在距離五十米時，他們找到了一個“入口”——那是一個直徑約三米的破口，邊緣的晶體呈放射狀碎裂，像是被從內部強行突破造成的。
    “有人先進去了。”石猛說。
    “或者……有什麽東西出來了。”伊萬操縱深潛器懸停在入口外，“我留在這裏接應，你進去。但有時間限製：三十分鍾。無論找沒找到零，三十分鍾後必須返回。”
    石猛點頭，穿上重型潛水服。這套裝備是專門為深淵探索設計的，外層是相位強化裝甲，內部有獨立循環係統，能在一萬米深度維持四十分鍾活動時間。
    他跳出深潛器，遊向入口。
    進入球體內部的瞬間，壓力驟減——這裏麵竟然是空的。不是真空，而是充滿了某種發光的藍色氣體，密度比海水低得多，讓石猛有種突然“浮起”的失重感。
    他打開頭盔燈，光束切開藍霧。
    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球體內部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直徑至少兩百米。空間的“牆壁”完全由那種半透明藍色晶體構成，晶體內部封存著……東西。
    左側牆壁裏，封存著一整排深海克隆體的殘骸。不是完整的軀體，而是破碎的肢體、斷裂的觸手、半融化的頭顱。它們都保持著死亡瞬間的姿態，表情扭曲，但最詭異的是——所有殘骸的斷口處都延伸出細密的藍色絲線，那些絲線穿透晶體，連接向空間中央。
    右側牆壁裏，封存的是機械設備：破碎的控製台、熔化的反應堆部件、扭曲的能量導管。同樣，所有殘骸都延伸出藍色絲線。
    而空間的正中央……
    懸浮著一個“繭”。
    那是一個由億萬藍色絲線編織成的、直徑約五米的球形結構。絲線有規律地脈動著，如同心髒的搏動。透過絲線的縫隙，能隱約看到繭內部有一個銀灰色的物體——正是零的機械核心。
    但零的狀態不對勁。
    它的核心外殼已經破碎大半，暴露出內部精密的機械結構。而那些藍色絲線正刺入核心深處，如同寄生蟲的觸須，在機械和電路間蠕動。更可怕的是，零的光學鏡組是亮著的，但鏡片後閃爍的不是理性的藍光，而是混亂的、不斷變幻色彩的光芒。
    “零！”石猛用潛水服的通訊器呼叫，“能聽到嗎？”
    繭內的機械核心突然震動。
    光學鏡組轉向石猛的方向，聚焦。然後，零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但那聲音斷斷續續，夾雜著刺耳的電子雜音：
    “石……猛……警告……不要……靠近……”
    “你怎麽了？我們帶你回去！”
    “教授……的……後手……”零的聲音開始扭曲，“他……在我的……核心代碼裏……埋了……深淵協議……一旦……我接近……死亡……協議……激活……”
    石猛遊近了一些，頭盔燈照亮繭的內部細節。他看到了——那些藍色絲線不僅連接著零的核心，還延伸向球體空間的四麵八方，連接著每一塊被封存的殘骸。這是一個網絡，一個以零為核心的、吞噬了深海遺址所有殘骸的怪異生態係統。
    “協議內容是什麽？”石猛問。
    “收集……殘骸……重構……身體……”零的聲音越來越機械化，“用……遺址的……相位能量……培育……新的……存在……”
    “什麽新存在？”
    零沒有回答。
    但繭開始劇烈脈動。
    藍色絲線收緊，將零的核心包裹得更密。同時，周圍晶體牆壁內封存的那些殘骸開始“融化”——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融化，而是分解成藍色的光粒，沿著絲線流向繭的方向。
    深海克隆體的肢體化為光粒。
    機械殘骸化為光粒。
    甚至整個球體結構本身也在分解，化為億萬藍色光點，湧向中央的繭。
    石猛意識到不妙，轉身想逃，但太遲了。
    球體開始坍塌。
    不是向中心崩塌，而是向內收縮。晶體牆壁如融化的冰般消失，海水從四麵八方湧來，但那些海水接觸到藍色光粒的瞬間，也被同化、吸收。整個直徑五百米的球體，在不到三十秒內收縮成一個直徑十米的藍色光團。
    光團中心，零的核心已經完全被藍色物質包裹，形成一個……人形的輪廓。
    那輪廓逐漸清晰。
    最後出現在石猛眼前的，是一個“人”。
    外表看起來二十多歲，男性，身形修長，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見下方流淌的藍色光脈。他穿著由藍色晶體構成的簡易衣物，麵容……石猛沒見過這張臉，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完全是零的光學鏡組，但鏡片後閃爍的是人類的瞳孔。瞳孔是深藍色的，沒有眼白，隻有純粹的、如同深淵的色彩。
    “新身體……已完成……”那個人開口，聲音是零的電子音和人類聲線的詭異混合，“代號：深藍。使命：守護‘橋梁’。”
    “橋梁？”石猛抓住關鍵詞，“你是說馮天懿維持的那個裂縫通道？”
    深藍——或者說，零的新形態——點頭：“教授的深淵協議……最高指令：確保相位橋梁永久穩定……為此……需要……清除威脅……”
    “什麽威脅？”
    深藍抬起手。他的掌心裂開，不是流血，而是湧出一團藍色光霧。光霧中浮現出畫麵：觀測站，裂縫通道，以及通道深處那個微不可察的、教授的意識碎片。
    “教授殘留意識……正在滲透……馮天懿的核心……”深藍說，“一旦成功……橋梁控製權……易主……兩個世界……毀滅。”
    石猛倒吸一口冷氣：“你能清除它？”
    “需要……接近橋梁……”深藍的身體開始發光，“但我的存在……會引發……相位擾動……可能被……誤判為……攻擊……”
    “蘇半夏在觀測站！”石猛立刻說，“她能證明你的身份！我們帶你上去——”
    話音未落，整個海底突然劇烈震動。
    不是地震，而是來自上方的衝擊波。
    深潛器的通訊頻道裏傳來伊萬嘶啞的吼叫：“石猛！快上來！聯邦的深潛部隊來了！他們朝這裏發射了相位魚雷！”
    石猛抬頭，透過正在消散的藍霧，看到上方海水中數道白線正急速射來——那是魚雷的軌跡。
    “深藍！能防禦嗎？”
    新生的存在抬頭，深藍色瞳孔中數據流閃爍：“計算中……防禦方案：相位偏轉場。但會消耗……30%……新身體的……能量。”
    “管不了那麽多！先擋住！”
    深藍雙手高舉。藍色光芒從他體內爆發，在頭頂展開一麵巨大的、半透明的相位護盾。幾乎同時，五枚相位魚雷撞上護盾。
    沒有爆炸。
    魚雷在接觸護盾的瞬間，如同撞進粘稠的膠體，速度驟減，然後詭異地改變了方向，斜斜地射向側方的海床。五聲悶響從遠處傳來，海底揚起渾濁的泥霧。
    “成功了！”石猛抓住深藍的手臂——觸感冰涼，像握住了一塊有溫度的金屬，“走！去深潛器！”
    兩人向上遊去。伊萬已經將深潛器開到最大深度極限，艙門敞開等待。他們衝進艙內，艙門關閉的瞬間，第二波魚雷已經抵達。
    這次是十枚。
    “坐穩了！”伊萬猛推操縱杆，深潛器如受驚的魚般向側方急轉。魚雷擦著外殼掠過，最近的一枚距離不足三米。
    深藍坐在副駕駛座，雙手按在控製台上。藍色光芒從他掌心注入係統，深潛器的各項參數瞬間飆升——速度提高40%，機動性提高60%，就連老舊的聲呐都變得清晰無比。
    “你在……強化深潛器？”伊萬目瞪口呆。
    “暫時性……相位共鳴。”深藍的聲音平穩了一些，“持續時間……十七分鍾。足夠……脫離。”
    深潛器在魚雷的夾縫中穿梭，向著海麵全速上浮。後方，聯邦的深潛部隊緊追不舍，但他們的速度明顯跟不上被強化後的“信天翁2”。
    “為什麽聯邦要攻擊我們？”石猛一邊檢查武器一邊問。
    “不是攻擊……我們。”深藍調出一個通訊截頻畫麵，“是攻擊……‘異常相位目標’。他們收到了……觀測站的警報。”
    畫麵顯示，三小時前，觀測站向全球聯邦軍事網絡發送了一條最高優先級警報：“檢測到太平洋深海異常相位聚集體，能量特征與教授遺留武器相似，威脅等級：滅絕級。建議立即摧毀。”
    發送者署名：蘇半夏。
    “不可能！”石猛吼道，“蘇半夏怎麽會——”
    “不是她。”深藍打斷，“是教授的意識碎片……侵入了……觀測站通訊係統……偽裝成她的身份……發送假警報。”
    伊萬狠狠捶了一下控製台：“那個陰魂不散的混蛋！現在怎麽辦？就算我們逃到海麵，聯邦的戰艦也會把我們轟成渣！”
    “去觀測站。”深藍說，“隻有那裏……能證明……我的身份。也隻有那裏……能清除……教授的碎片。”
    “怎麽去？太平洋到西伯利亞，幾千公裏！”
    深藍的光學人類混合眼中閃過一絲數據流光：“用……相位跳躍。”
    “那是什麽鬼？”
    “短距離……空間傳送。”深藍的雙手開始在控製台上快速操作，輸入的指令複雜到伊萬完全看不懂，“需要……精準坐標……和……巨量能量。我的身體……可以充當……能量源……但隻能……傳送一次。”
    “成功率多少？”
    “64.7%。”深藍頓了頓，“失敗後果：我們三人……會散落在……相位夾縫中……永久迷失。”
    石猛和伊萬對視。
    身後，追兵的魚雷再次逼近。
    前方，還有七千米才能到海麵，而海麵上等待他們的是整個聯邦太平洋艦隊。
    “幹吧。”石猛咬牙，“總比被自己人打死強。”
    “同意。”伊萬握緊操縱杆，“坐標設置到觀測站外圍，別直接傳送到裂縫臉上！”
    深藍點頭。他站起身，雙手按在深潛器的內壁上。藍色光芒如潮水般蔓延，覆蓋了每一寸金屬表麵。深潛器開始震動，不是機械震動，而是空間本身的震顫。
    舷窗外的景象開始扭曲。海水、魚雷、追兵……一切都拉長成模糊的色帶。深潛器如同被吸入一個無形的漩渦，瞬間消失在深海中。
    下一秒。
    西伯利亞荒原，距離觀測站五公裏處。
    空氣中撕開一道藍色的裂口，“信天翁2”號深潛器從裂口中“吐”出來，重重砸在雪地上，滑行數百米才停下。艙門被從內部踹開，三人狼狽爬出。
    深藍一落地就跪倒在地，身上藍色光芒劇烈閃爍，明顯消耗過度。
    “你怎麽樣？”石猛扶住他。
    “能量……剩餘17%……”深藍喘息著，“需要……時間恢複……但……沒有時間了。”
    他指向觀測站方向。
    那裏，血紅色的極光正在瘋狂湧動，如同沸騰的血海。裂縫通道的光芒忽明忽暗，明顯處於極不穩定狀態。
    “教授的碎片……開始行動了。”深藍掙紮著站起，“必須……現在……過去。”
    三人跌跌撞撞衝向觀測站。
    而此刻，觀測站內部。
    蘇半夏被綁在控製台前的椅子上，嘴裏塞著布團。她瞪大眼睛，看著那個站在裂縫通道前的身影——
    那是***將軍。
    但又不是。
    老將軍的眼睛完全變成了血紅色，嘴角掛著教授特有的、瘋狂的笑容。他的手中握著馮天懿作為永恒錨點後留下的唯一實體遺物：那枚刻著雪花圖案的金屬盒子。
    “多完美啊……”教授借用***的聲音說，“橋梁、協議、兩個文明的希望……現在，都歸我了。”
    他打開盒子，取出裏麵那把能打開觀測室的老舊鑰匙。
    然後，將鑰匙插向自己的心髒。
    “隻要用這具身體的血液激活鑰匙……我就能取代馮天懿……成為新的錨點……”
    鑰匙尖觸及皮膚的瞬間——
    觀測站大門被炸開。
    石猛、伊萬、深藍衝了進來。
    教授控製的***轉身，血紅的眼睛盯著深藍，臉上的笑容更加扭曲：
    “哦？我親愛的造物……你也來了。”
    “正好。”
    “讓我把你們……一起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