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測站的崩塌在黎明前停止。
    不是自然停止，而是被一股柔和的金藍色能量場強行穩住。那股能量從裂縫通道中滲出，如同無數隻無形的手，托住了搖搖欲墜的金屬結構，凝固了即將爆炸的儀器，甚至修複了一部分最關鍵的設備。
    馮天懿的聲音從通道深處傳來，比之前更加虛弱，但清晰可辨：“這是我最後能做的……通道需要進入休眠期自我修複……接下來一年……靠你們了。”
    話音剛落，裂縫通道的光芒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一麵平靜的、如同黑色鏡麵的圓形窗口。窗口另一端的流浪者世界景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緩慢旋轉的星雲圖案——那是通道進入低功耗模式的標誌。
    觀測室內一片狼藉。煙霧尚未散盡，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熔化和相位能量殘留的焦糊味。石猛扶著牆壁站起，機械臂因為過載而冒著青煙，顯然已經報廢。伊萬躺在一堆儀器碎片中，老獵人胸口有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但還在微弱呼吸。蘇半夏跪在中央，懷裏緊緊抱著那枚黯淡的銀灰色核心，星瞳失去了所有光彩，隻剩下紅腫的眼眶。
    腳步聲從破損的入口傳來。
    不是敵人，而是聯邦的後續部隊——一支醫療和工程混編小隊。他們在外麵守了整夜，直到能量場穩定才敢進入。帶隊的是個年輕的女醫生，肩章上是少校軍銜。
    “傷員優先！”女醫生掃了一眼現場，立刻指揮，“三號、四號，處理那個老兵的傷口！五號，檢查機械臂傷者！其他人，建立隔離區，清理殘餘相位輻射！”
    士兵們快速行動。伊萬被抬上擔架，胸口注射了緊急凝血劑。石猛的機械臂被拆除，臨時換上了基礎的義肢支架。隻有蘇半夏拒絕任何人靠近，死死抱著核心不鬆手。
    “少校……”一名士兵看向女醫生。
    “讓她靜靜。”女醫生蹲在蘇半夏麵前，聲音溫和，“我是林雨，聯邦第七醫療團的負責人。你現在需要治療，你的眼睛在流血。”
    蘇半夏這才感覺到劇痛——星瞳過度使用導致毛細血管破裂，血淚混合著汗水在臉上幹涸。但她搖頭：“先救他們……我沒事。”
    “他們已經在救了。”林雨示意手下遞來醫療包，“但你如果失明，接下來怎麽守護你想守護的東西？”
    這句話讓蘇半夏微微一震。她終於鬆開手，讓林雨檢查她的眼睛。同時，那枚核心被小心地放進一個特製的相位屏蔽箱——這是為了防止核心內部可能殘留的教授意識碎片對外界產生影響。
    清理工作進行到中午。
    觀測站的主體結構保住了，但內部設備損毀超過70%。裂縫通道進入休眠模式後，周圍的相位能量濃度下降到安全水平，這才允許更多工程人員進入。
    石猛換上了臨時機械臂，雖然笨重但至少能活動。他走到蘇半夏身邊，看著正在接受眼部包紮的心理師：“接下來怎麽辦？”
    蘇半夏閉著眼睛，聲音沙啞：“馮天懿需要一年恢複期。這一年，通道隻能進行最低限度的信息交流。聯邦和流浪者文明的正式建交才剛剛開始，不能中斷。”
    “所以需要有人留守。”伊萬被攙扶著走過來，老獵人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觀測站必須重建，通道需要守護，零的核心需要研究……我們走不開。”
    “不隻是我們。”林雨少校插話，“聯邦最高議會已經通過了決議，正式成立‘跨維度文明交流管理局’，直屬議會管轄。***將軍原本是首任局長人選，但現在他……”
    她看向房間角落。那裏放著一個醫療艙，***躺在裏麵，全身連接著數十根維生導管。教授的意識被封印後，這具身體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大腦和神經係統的損傷過於嚴重，能否醒來還是未知數。
    “將軍會好起來的。”蘇半夏突然說，“星瞳能感覺到，他的意識還在，隻是被嚴重創傷了。需要時間。”
    林雨點頭：“在那之前，管理局的工作不能停。議會任命了三位代理局長：我負責醫療和科研，石猛中校負責安保，蘇半夏博士負責對外交流和馮天懿的聯絡。”
    石猛愣住：“我？我隻是個……”
    “你在南極、深海、歸墟遺址和這裏的表現，已經足夠證明你的能力。”林雨遞給他一份電子任命書，“另外，伊萬·伊萬諾維奇，你被聘為特別顧問，協助安保工作。”
    伊萬咧嘴笑了，雖然笑容因為疼痛而扭曲：“看來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再幹幾年。”
    下午，第一批流浪者文明的信息傳輸通過休眠通道抵達。
    不是之前那種洪流式的數據傾瀉，而是經過壓縮和篩選的“文明基礎包”。內容包括語言翻譯係統、基礎科學原理、以及最重要的——一份相位醫學的入門教材。
    林雨如獲至寶，立刻組織醫療團隊研究。僅僅三小時後，他們就用流浪者提供的技術原理，改良了現有的治療設備。伊萬胸口的傷口在新型相位治療儀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石猛的機械臂接口也不再感染。
    “這就是跨文明交流的力量。”林雨感慨，“他們給了我們治愈創傷的技術，而我們……”
    她看向裂縫通道。窗口另一端的星雲圖案緩緩旋轉，偶爾閃過幾個光點——那是流浪者文明在發送“一切安好”的信號。
    傍晚，觀測站臨時指揮中心搭建完成。
    蘇半夏坐在主控台前，星瞳被特製的相位護目鏡保護著。她嚐試與通道深處的馮天懿建立聯係，但回應很微弱，就像隔著很厚的牆壁對話。
    “一年……”馮天懿的聲音斷斷續續，“我需要……沉睡……來修複……核心損傷……這一年……通道就……拜托了……”
    “我們會守住。”蘇半夏堅定地說，“等你回來。”
    “零的……核心……”
    “我保管著。林雨醫生說需要研究，但我會親自負責。”
    沉默了一會兒。
    “小心……”馮天懿最後說，“教授的殘餘……可能不止……那一份……”
    通訊中斷。
    蘇半夏摘下護目鏡，看向相位屏蔽箱中的銀灰色核心。箱子表麵的監測屏幕顯示，核心內部沒有任何能量活動，就像一塊普通的金屬。但所有人都知道，在那看似死寂的外殼下，正在進行著一場永恒的、無聲的戰爭。
    石猛走進指揮中心，新換的機械臂還不太靈活，發出輕微的液壓聲：“外圍防禦布置好了。聯邦派了一個營的兵力，加上我們自己的人，足夠應付一般威脅。但如果是教授那樣的……”
    “教授已經死了。”伊萬跟著進來，手裏拿著兩份熱好的軍用口糧，“被封印在核心裏，比死還徹底。我們現在要擔心的，是其他東西。”
    “什麽其他東西？”
    老獵人撕開口糧包裝，咬了一口：“你們忘了教授臨死前說的話嗎？‘種子’計劃不止深海和歸墟兩個實驗場。他在全球埋了十七個種子，我們隻處理了深海那十七個。那剩下的呢？”
    氣氛驟然凝重。
    蘇半夏突然站起來：“王上校……那個被教授控製的王上校，他臨死前說教授給了他控製權限。那他一定知道些什麽！”
    三人衝向臨時設立的審訊室——實際上就是個加固的帳篷。王上校的屍體被放在相位保存裝置中，雖然已經死亡，但大腦結構相對完整。聯邦的技術人員正在嚐試提取殘留記憶。
    “有進展嗎？”林雨已經在那裏了。
    一名戴著眼鏡的技術員抬頭，臉色難看：“提取到了片段記憶，但……很混亂。王上校在被教授控製前，似乎就在為某個秘密組織工作。這個組織代號‘薪火’，目標是‘在文明危機中保存人類火種’。”
    “聽起來不像反派。”石猛皺眉。
    “但他們的手段……”技術員調出一段記憶畫麵：一個昏暗的房間，幾個人圍坐，討論著“必要的人口削減計劃”和“優質基因篩選”。王上校是其中一員。
    畫麵切換：西伯利亞荒原，一個隱蔽的地下設施入口。王上校帶著一隊人進入，裏麵是……更多的培養罐。但罐子裏不是克隆體，而是正常的人類胚胎，每個胚胎旁邊都標著複雜的基因序列。
    “他們在培育‘新人類’。”蘇半夏聲音發冷，“用教授留下的技術，篩選和改良基因，製造他們認為‘適合新時代的人類’。這就是教授說的‘種子’的另一層含義——不隻是生物武器，還是……人類替代品。”
    林雨倒吸一口冷氣：“這些設施在哪裏？”
    “記憶片段太碎，隻能確定三個坐標：撒哈拉沙漠深處，亞馬遜雨林地下，還有……”技術員頓了頓，“月球背麵。”
    “月球？！”三人同時驚呼。
    “舊時代太空計劃的遺跡，被他們改造成了基因庫和培育基地。”技術員放大最後一段記憶畫麵：月球表麵的環形山內部，一個巨大的穹頂結構，透過半透明的外殼能看到裏麵整齊排列的數萬個培養單元。
    “他們計劃在裂縫危機無法解決時，啟動‘火種計劃’。”技術員總結，“用相位跳躍技術把這些‘新人類胚胎’送到最近的宜居星係，延續人類文明。而地球上的舊人類……會被放棄。”
    帳篷裏死一般寂靜。
    “所以從一開始，就有人在準備退路。”伊萬冷笑，“在馮天懿用命搭建橋梁的時候，在零自爆對抗教授的時候，在我們在深海在雪原拚命的時候……這幫人躲在暗處，計劃著怎麽拋棄我們所有人。”
    蘇半夏握緊拳頭：“必須找到他們。否則就算橋梁建成，兩個文明和平共存，地球內部也會分裂。”
    “但我們沒人手。”石猛苦笑，“重建觀測站、守護通道、研究零的核心、還要追查這個‘薪火’組織……我們隻有幾十個人。”
    “那就先做能做的。”林雨恢複鎮定，“通道守護是第一優先級。‘薪火’組織的線索讓聯邦情報部門去追查。我們的任務是——”
    她看向帳篷外，裂縫通道所在的建築。
    “守住這道門。守住兩個文明的希望。”
    深夜，觀測站廢墟上亮起了第一盞重建的照明燈。
    石猛帶著士兵巡邏外圍防線。伊萬在臨時病房裏接受最後階段的治療，老獵人堅持明天就要回到崗位。蘇半夏坐在指揮中心，麵前攤開三份文件：通道維護手冊、流浪者文明交流協議、以及零的核心研究計劃。
    她看向那個相位屏蔽箱，突然開口，像是在對箱子裏的核心說話，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零，如果你能聽見……”
    “我們不會讓教授贏的。”
    “也不會讓那些準備拋棄同胞的人贏。”
    “馮天懿搭建的橋梁，我們會守住。你保護的世界，我們會延續。”
    箱子裏的核心，沒有任何反應。
    但在極深極深的內部，在那封閉的相位囚籠邊緣，一段屬於零的代碼，極其微弱地，閃爍了0.0001秒。
    就像在說：
    “我知道。”
    第二天清晨。
    裂縫通道的窗口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恢複通訊，而是一段簡短的圖像信息被傳輸過來：流浪者文明那邊的景象。暗紅色的天空下，廢墟之上，搭建起了一個簡易的、由光影構成的紀念碑。紀念碑上刻著兩種文字——流浪者的文字和人類的文字。
    兩種文字都寫著同一句話：
    “獻給橋梁的建造者與守護者。”
    “兩個文明的友誼，由此開始。”
    蘇半夏看著那段信息，終於露出了三個月以來的第一個，真正的微笑。
    而在觀測站的地下深處，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舊歸墟遺址的最底層。
    ***將軍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他的眼睛依然緊閉。
    但監測儀器上，腦電波活動開始出現規律的波動。
    那波動中，隱約夾雜著兩種不同的頻率：
    一種屬於***自己。
    另一種……
    像是教授的殘餘意識，在昏迷中依然不甘地掙紮。
    第一幕：複仇之影，聯邦暗潮，到此結束。
    但故事，才剛剛開始。
    第二幕：霸權之路，疑雲驟起，即將展開。
    在那條路上，等待馮天懿和他的同伴們的，將是更加殘酷的真相，更加艱難的抉擇。
    以及一場……
    關乎人類文明最終形態的，未完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