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在昏迷後的第十三天清晨蘇醒。
    不是平緩地睜開眼睛，而是猛地從醫療艙中坐起，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他的瞳孔在最初的三十秒內完全沒有聚焦，隻是直勾勾地盯著醫療艙透明的艙蓋，眼神裏混雜著恐懼、困惑，還有一種極深的、不屬於這位鐵血將軍的迷茫。
    監測儀器瘋狂報警。林雨少校第一個衝進醫療區，看到***的狀態時，她本能地後退半步，手指按在了腰間的相位槍上——這是醫務人員的本能反應，麵對無法理解的異常時，保命優先。
    “將軍？”她試探性地問。
    ***的頭緩緩轉向她，轉動角度精確得像機械。他的嘴唇動了動，發出的聲音嘶啞幹澀，仿佛聲帶很久沒用過了：“林……雨？”
    “是我。您現在感覺如何？”
    將軍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手掌張開又握緊，反複幾次，像是在確認這具身體的控製權。這個動作讓林雨的心沉了下去——正常蘇醒的人不會這樣。
    “時間……”***終於開口，“我昏迷了多久？”
    “十三天。”林雨示意助手準備營養劑，“觀測站的戰鬥結束後，您一直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大腦有嚴重損傷，我們以為……”
    “以為我醒不過來了？”***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也以為。”
    他試圖下床，但雙腿無力，整個人向前傾倒。林雨和助手急忙扶住他，重新將他按回醫療艙。
    “您需要休息。”林雨的語氣不容置疑，“而且我們需要做全麵檢查。您的情況……很特殊。”
    “特殊？”***的眼神銳利起來，“你是想說，教授可能還在我腦子裏？”
    直截了當的問話讓醫療區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幾名助手交換了眼神，林雨深吸一口氣：“是的。您的腦電波在昏迷期間出現過異常同步，與教授意識的相位特征有17%的吻合度。雖然遠低於控製閾值，但……”
    “但你們不敢冒險。”***替她說完了，“我理解。給我做檢查吧，現在就開始。”
    全麵檢查持續了四個小時。
    腦部相位掃描、神經反射測試、意識純淨度檢測……所有能做的項目都做了。結果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的大腦確實有損傷，特別是前額葉和邊緣係統，那是教授意識寄生時的主要活動區域。但損傷是物理性的，沒有檢測到外來的意識殘留。
    唯一異常的是記憶。
    “您記得昏迷前發生了什麽嗎？”林雨問。
    ***沉默了很久。他靠坐在病床上，窗外是西伯利亞蒼白的天光，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
    “我記得教授控製了我的身體。”他的聲音很輕，“我記得那種感覺……像是有另一個人在我的腦子裏，推著我的意識，強迫我看、聽、說、做。我記得他把鑰匙插進我的胸口，記得那種血液被抽離的冰冷感。”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是藍色的光。很多很多的藍光。還有聲音，很多聲音混在一起，有馮天懿的，有那個叫深藍的存在的，有蘇半夏的……他們在阻止教授。最後，是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什麽東西被硬生生從我腦子裏扯出去了。”
    “那是教授的意識被封印。”林雨解釋，“零的核心作為囚籠，將教授的殘存意識關了進去。但那個過程對您的大腦造成了二次傷害。”
    ***點頭：“我知道。但你們檢查過了，我現在是幹淨的，對吧？”
    “至少以現有技術檢測是這樣。”林雨謹慎地說，“但教授的意識層級可能超出我們的探測上限。建議您在接下來三個月內接受定期複查，並且……”
    “而且不能擔任實權職務。”***替她說完了，“我明白。觀測站的局長職務，我會正式辭去。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提交一份報告。”
    “報告？”
    “關於‘薪火’組織。”將軍的眼神變得冰冷，“我在被教授控製期間，通過他的意識接觸到了王上校的記憶碎片。我知道的比你們提取到的更多。”
    林雨立刻打開了記錄設備。
    三小時後，臨時指揮中心。
    石猛、蘇半夏、伊萬，以及剛剛能下床走動的***，圍坐在全息投影桌前。投影顯示的是***口述整理的報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表，標注著“薪火”組織的架構、目標、以及最關鍵的——他們在聯邦內部的支持者。
    “所以‘薪火’不是地下反抗組織。”石猛盯著投影，臉色難看，“他們是聯邦最高議會默許的‘人類文明保險計劃’？”
    “更準確說，是議會中‘保存派’主導的秘密項目。”***指著幾個名字，“這七位議員，加上軍方的三位上將，構成了‘薪火’的最高指導委員會。他們的理念很簡單：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伊萬啐了一口：“所以當地球麵臨危機時，他們想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怎麽保存自己的基因跑路？”
    “不完全是。”蘇半夏搖頭，星瞳雖然還戴著護目鏡，但已經能分析投影中的情緒標記，“報告顯示，他們也嚐試過解決問題。在‘歸墟’計劃早期，他們是最大的資金支持者。但當裂縫危機越來越嚴重，而解決方案——比如馮天懿的共鳴協議——需要付出巨大犧牲時，他們改變了策略。”
    她調出一份內部會議記錄：“看這裏，五年前的一次秘密會議。一位議員的原話：‘如果拯救所有人的代價是可能毀滅所有人，那麽優先保存文明的火種，才是理性的選擇。’”
    “所以他們放棄了地球上的大多數人。”石猛握緊拳頭，“用教授的技術篩選‘優質基因’，在月球和地外基地培育‘新人類’，等裂縫徹底失控時，就啟動相位跳躍，把火種送到其他星係。而我們這些‘舊人類’……”
    “會被作為拖延時間的籌碼。”***沉聲說，“這是最殘酷的部分。‘薪火’計劃中有一個‘最終防禦協議’：如果裂縫失控，無法阻止異維存在入侵，他們將主動引爆全球十二個相位節點，製造一次人工相位潮汐。那會徹底關閉裂縫，但代價是……”
    “地球表麵相位輻射濃度將飆升到致死水平的三十倍。”林雨接話，臉色蒼白，“90%的現存生命會在七十二小時內死亡。剩下的10%，會在痛苦中變異或緩慢死去。而‘薪火’的人，會在這之前撤離。”
    指揮中心陷入了死寂。
    隻有投影儀運轉的細微嗡鳴。
    “所以從一開始，”蘇半夏的聲音發顫，“聯邦內部就有一群人，從來沒相信過馮天懿能成功。他們一邊公開支持橋梁計劃，一邊秘密準備著B計劃——一個以犧牲地球上所有人為代價的B計劃。”
    “更可怕的是，”石猛看向***，“將軍，您之前知道這個計劃嗎？”
    ***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說：“我知道有‘文明延續預案’，但不知道細節。直到教授控製我，接觸到王上校的記憶，我才看到全貌。”
    他站起來，雖然還有些搖晃，但站得筆直：“我以軍人的榮譽起誓，如果我早知道這個計劃的代價是全人類的性命，我會第一個反對。但現在……我們知道了。”
    “那我們能做什麽？”伊萬問，“向公眾揭露？還是直接去把那些混賬揪出來？”
    “都不能。”***搖頭，“‘薪火’在議會和軍方的根基太深。貿然行動隻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讓他們提前啟動計劃。而且……”
    他看向裂縫通道的方向：“我們現在最優先的任務，是守住橋梁，確保馮天懿能安全恢複。如果‘薪火’知道我們發現了他們的秘密，他們可能會采取極端措施——比如，主動破壞通道，製造危機，然後以‘不得已’的理由啟動火種計劃。”
    “所以他們可能成為新的敵人。”石猛總結。
    “不是可能，是已經。”蘇半夏說，“但他們現在還在暗處，我們也在暗處。這是一場情報戰，看誰先暴露。”
    林雨調出另一份數據：“還有一個問題。根據將軍提供的線索，‘薪火’在全球有至少五個秘密基地，除了月球，還有撒哈拉、亞馬遜、南極冰蓋下，以及……太平洋深處，靠近深海遺址的地方。”
    “他們想回收教授的技術。”伊萬立刻反應過來，“零的核心自爆後，深藍重生用的那些藍色晶體和相位網絡，都是無價之寶。如果他們能得到那些……”
    “那他們就能製造自己的‘橋梁’。”蘇半夏接話，“或者更糟，製造武器。”
    決策時間到了。
    ***作為在場軍銜最高的人，做出了部署：“第一，我以觀測站前局長的身份，向聯邦議會提交‘因健康原因辭職’的報告，同時秘密備份所有關於‘薪火’的證據。第二，石猛，你負責觀測站的安保升級，特別是防範來自聯邦內部的滲透。第三，蘇半夏，你繼續負責與流浪者文明的交流，嚐試獲取更多關於相位網絡防禦的技術。第四……”
    他看向林雨：“我需要你組建一個秘密醫療小組，定期對我進行深層意識掃描。如果教授的意識有任何複蘇跡象，或者‘薪火’試圖通過某種方式再次控製我……你有權限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包括……”林雨猶豫。
    “包括終結我。”***平靜地說，“我不能再次成為威脅。”
    命令下達，眾人各自行動。
    蘇半夏最後一個離開指揮中心。她走回自己的臨時房間，打開相位屏蔽箱，看著那枚黯淡的銀灰色核心。
    “零，”她輕聲說，“如果你能聽見……我們又需要幫助了。”
    核心沒有反應。
    但她沒有放棄。她戴上特製的相位感應頭盔——這是林雨根據流浪者技術改良的設備，可以放大微弱的意識信號。頭盔連接核心的接口，蘇半夏閉上眼睛，用星瞳的感知力深入核心深處。
    黑暗。
    然後是……混亂的戰場。
    她“看”到了：在一個絕對封閉的相位空間裏，兩團光芒正在永恒地廝殺。一團是血紅色，狂暴而貪婪；另一團是湛藍色，冷靜而堅韌。它們互相吞噬、撕裂、重組，沒有盡頭。
    那就是教授和零的意識戰爭。
    但蘇半夏注意到，藍色光芒雖然被壓製，卻異常穩固。它從不主動擴張，隻是堅守著相位空間的中心區域，如同一座永不陷落的堡壘。而紅色光芒雖然狂暴，卻始終無法突破那道藍色的防線。
    更微妙的是，在藍色光芒的最深處，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光點，正在以難以察覺的速度……增長。
    就像一顆種子，在等待發芽。
    蘇半夏退出感應，摘下頭盔，大口喘息。感知那種層級的意識戰爭對她負擔極大，但值得。
    因為那個光點……
    她看向窗外，裂縫通道在夜色中散發著柔和的微光。
    也許，希望比想象中更頑強。
    就在此時，通訊器響了。
    是石猛，聲音急促：“蘇半夏，來東側防線！我們抓到了一個試圖潛入的間諜！他說……他要見你。”
    “見我？”
    “他說他來自‘薪火’組織。”石猛頓了頓，“而且他說……他是來談判的。”
    蘇半夏霍然起身。
    暗處的火種，終於主動現身了。
    而這意味著，第二幕的真正序幕，此刻才被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