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2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全燒屁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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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風,帶著幾分蕭瑟,卷起興學司門前的落葉。
    林子印站在台階上,看著台下站成兩排的二十八名“新科官員”。
    他們剛領了從九品的官服。
    那官服做工粗糙,穿在鐵匠、老農身上,顯得不倫不類。有的袖子短了半截,露出滿是老繭的手腕;有的腰帶太緊,勒出了啤酒肚。
    寒酸。
    滑稽。
    這就是林子印要的效果。
    “諸位。”
    林子印清了清嗓子,眼神掃過眾人,醞釀著早已準備好的“喪氣話”。
    必須在他們上任前,徹底擊垮他們的信心。
    隻要他們一去各部報到,就會發現自己是過街老鼠,然後知難而退,哭著喊著要辭官。
    那樣,改革不就黃了嗎?
    “此去各部,路途凶險。”林子印聲音低沉,滿臉“悲痛”,“你們會被排擠,會被嘲笑,會被當成垃圾一樣扔在角落裏。”
    “沒人會教你們怎麽做官,也沒人會給你們好臉色。”
    “與其去受那份洋罪,不如……”
    不如現在就滾蛋回家。
    後半句還沒說出口,身旁的張德突然一步跨出,眼含熱淚,聲音激昂:
    “大人的意思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大人是在告誡大家,前路雖有荊棘,但為了大乾的未來,為了證明咱們‘實學’並非下九流,必須忍辱負重!”
    “哪怕被排擠,哪怕被嘲笑,也要像釘子一樣釘在朝堂上!”
    轟!
    台下的二十八人,眼睛瞬間紅了。
    原本有些畏縮的魯大山,挺直了腰杆,拳頭捏得哢哢作響。
    原本有些自卑的田小麥,抬起了頭,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死士般的光芒。
    “謹遵大人教誨!”
    “我等必不負重托!死而後已!”
    吼聲震天,嚇得樹上的烏鴉撲棱棱飛走。
    林子印:“……”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著滿臉“我懂你”的張德,想把這老小子的嘴縫上。
    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啊?
    我是讓你們快跑啊!
    “罷了。”林子印無力地揮揮手,“去吧,去送……去上任吧。”
    看著這群人雄赳赳氣昂昂地殺向各部衙門,林子印嘴角抽搐。
    希望工部、農部那些老頑固,手段能狠一點。
    別讓我失望。
    ……
    半個時辰後,工部衙門。
    魯大山穿著不合身的官服,拘謹地站在大堂中央。
    四周,是一群身穿緋色官袍的工部官員,正用看猴子一樣的眼神打量著他。
    “這就是那個鐵匠狀元?”
    工部侍郎趙得柱端著茶盞,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沒抬,“手倒是挺大,也不知道能不能握得住筆。”
    周圍響起一片哄笑。
    魯大山臉漲得通紅,粗糙的大手在衣擺上蹭了又蹭。
    “行了,既然是陛下塞進來的人,本官也不好趕你走。”
    趙得柱放下茶盞,指了指衙門後院的方向。
    “城北有座廢棄的前朝觀星台,那上麵有一架渾天儀,乃是國之重器。”
    “不過嘛,廢棄了幾十年,稍微有點生鏽。”
    “你去把它修好。”
    “限期一個月。若是修不好……”趙得柱冷笑一聲,“那就說明你這狀元徒有虛名,自己卷鋪蓋滾蛋吧。”
    周圍的官員們交換了個戲謔的眼神。
    那架渾天儀早就鏽成了一坨廢鐵,連工部最頂尖的大匠都看過了,根本沒法修,隻能熔了重鑄。
    讓一個鐵匠去修?
    這擺明了就是要把他逼走。
    魯大山沒說話,隻是悶聲行了一禮,轉身朝後院走去。
    觀星台上,荒草叢生。
    寒風呼嘯,卷起漫天塵土。
    那架曾經象征著皇權與天命的渾天儀,此刻就像一具巨大的青銅屍骸,癱倒在雜草中。
    銅綠斑駁,齒輪咬死,支架斷裂。
    甚至有幾處關鍵的連接軸,已經徹底腐蝕,斷口處暗紅色的鏽跡像幹涸的血。
    “這哪是稍微有點生鏽?”跟來看熱鬧的幾個小吏竊竊私語,“這根本就是一堆破銅爛鐵。”
    “那鐵匠肯定看一眼就嚇跑了。”
    然而。
    魯大山沒有跑。
    他走到渾天儀前,伸出那雙布滿老繭、被燙傷過無數次的大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銅身。
    就像撫摸情人的肌膚。
    “可惜了……”
    他喃喃自語,眼中沒有恐懼,隻有心疼。
    “好好的東西,怎麽就糟蹋成這樣了?”
    他繞著渾天儀轉了三圈,時而蹲下查看齒輪的咬合,時而用指節敲擊銅管聽回音。
    突然,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從不離身的鐵錘和小鑿子。
    “咚、咚、咚。”
    清脆的敲擊聲在空曠的觀星台上響起。
    他不是在修,他是在聽。
    聽這架機器哪裏死了,哪裏還活著。
    遠處,趙得柱站在閣樓上,看著這一幕,嗤笑一聲:“裝模作樣。一個月?給他一年他也修不好!”
    ……
    與此同時,京郊皇家試驗田。
    農部侍郎指著眼前這一片如同戈壁灘般的荒地,捂著鼻子,似乎嫌這裏的泥土味太衝。
    “田榜眼,這就是你的差事。”
    “這塊地,乃是先帝爺當年親自開墾的,意義非凡。可惜這些年疏於打理,荒廢了。”
    “陛下既然讓你進農部,那你就得拿出點本事來。”
    “三個月內,讓這塊地畝產三百斤。做不到,就哪來的回哪去。”
    說完,侍郎帶著隨從,坐上轎子揚長而去。
    留下田小麥一個人,站在寒風中。
    這塊地,板結得像石頭,表麵泛著白花花的鹽堿。別說莊稼,連野草都長不活幾根。
    這是典型的死地。
    “畝產三百斤?”旁邊的老農夫憐憫地看著田小麥,“這地連草都長不出來,大人是在刁難你啊。”
    田小麥沒說話。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放進嘴裏嚐了嚐。
    又鹹又苦。
    但他卻笑了。
    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鹽堿地……”田小麥吐出嘴裏的土,眼神發亮,“隻要引水洗鹽,再深耕施肥,種上耐鹽的高粱……”
    他從隨身的布包裏掏出一把隻有巴掌大的小鋤頭。
    “老夥計,咱們有活幹了。”
    對於一個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農來說,沒有什麽比救活一塊死地更讓他興奮的了。
    至於刁難?
    在他眼裏,那不過是一塊等待被征服的土地罷了。
    ……
    戶部,陳年賬房。
    這裏是戶部的禁地,堆放著十年來因為各種原因無法核銷、錯漏百出的爛賬。
    灰塵積了半寸厚,黴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錢探花,這裏一共三千六百本賬冊。”
    戶部員外郎站在門口,用手帕捂著口鼻,“上麵說了,這是對你的考驗。”
    “一個月內,把這些賬全平了。少一兩銀子對不上,就唯你是問。”
    說完,員外郎砰地關上了門,生怕沾上一身黴氣。
    屋裏一片漆黑,隻有高窗透進來的幾縷微光。
    錢有德站在書山之中。
    若是常人,麵對這如山的爛賬,恐怕早就崩潰了。
    但錢有德深吸了一口那充滿黴味和紙張腐朽味的空氣。
    他的表情,竟然有些……陶醉?
    “這就是……大乾十年的財政秘密嗎?”
    他隨手抽出一本,借著微光翻開。
    密密麻麻的數字,錯綜複雜的收支。
    在他眼裏,這些枯燥的數字仿佛活了過來,變成了一個個跳動的音符,組成了一曲宏大的交響樂。
    “這裏少了一筆……”
    “這裏多了一筆……”
    “這裏……有人在做假賬!”
    錢有德的眼睛越來越亮,手中的算盤不知何時已經撥得飛起。
    啪啪啪啪!
    清脆的算盤聲,在死寂的賬房裏回蕩,如同密集的雨點。
    他不是在受罰。
    他是在享受一場饕餮盛宴。
    ……
    夜幕降臨。
    京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
    林子印包下了整個二層,擺了整整三桌酒席。
    二十八名新科官員,拖著疲憊的身軀,陸陸續續趕來。
    魯大山手上全是鐵鏽和血口子;田小麥褲腿上全是泥巴;錢有德滿臉灰塵,像剛從煤堆裏爬出來。
    一個個狼狽不堪。
    林子印看著這群“殘兵敗將”,心裏樂開了花。
    看來各部的老頑固們下手挺狠啊!
    這就對了!
    “來來來,都坐!”
    林子印舉起酒杯,滿臉“同情”。
    “我知道,大家今天都受委屈了。”
    “那些當官的看不起咱們,給咱們穿小鞋,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歎了口氣,語氣悲涼:
    “這官場啊,太黑。咱們這些老實人,玩不轉的。”
    “今晚這頓酒,就算是我給大家……接風洗塵。”
    其實他想說的是“散夥飯”。
    喝完這頓,大家就趕緊辭官回家吧,別在這兒受罪了。
    “大人!”
    魯大山突然站了起來,舉起酒杯,眼眶通紅。
    “俺今天……確實受氣了。”
    林子印心中暗喜:快說你要辭職!
    “但是!”魯大山話鋒一轉,聲音哽咽,“俺看到那架渾天儀,那麽好的東西,就那麽爛在那兒,俺心疼啊!”
    “俺發誓,一定要把它修好!讓那些看不起俺們工匠的人看看,啥叫手藝!”
    林子印:“?”
    緊接著,田小麥也站了起來。
    “大人!那塊地雖然荒了,但那是先帝爺開的啊!俺要是救不活它,俺就不配當這個農官!”
    錢有德也舉杯,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大人!那些賬本裏藏著大秘密!再給我一個月……不,半個月!我一定能把戶部的老底都算清楚!”
    氣氛瞬間變了。
    原本的“訴苦大會”,變成了“誓師大會”。
    眾人紛紛舉杯,群情激昂。
    “修不好渾天儀,我提頭來見!”
    “種不出糧食,我把自己埋地裏當肥料!”
    “算不清賬,我把算盤吞了!”
    林子印端著酒杯,僵在半空。
    看著這一張張打滿雞血的臉,聽著這一句句視死如歸的豪言壯語。
    他突然覺得這酒……
    真特麽苦。
    “來!敬大人!”
    張德適時地站出來補刀,“若非大人的‘激將法’,若非大人的‘預祝失敗’來激勵士氣,大家哪有這麽大的幹勁?”
    “大人用心良苦啊!”
    “敬大人!”
    二十八隻酒杯齊刷刷地舉向林子印。
    林子印看著眾人崇拜的眼神,嘴角抽搐,心中流淚。
    我不是。
    我沒有。
    我就想讓你們滾蛋啊!
    【係統提示:您的下屬士氣已達臨界值】
    【團隊凝聚力+2000】
    【來自保守派的輕視導致反彈效應,任務難度提升】
    【警告:這群人可能真的能幹出點大事來】
    林子印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辣。
    真辣。
    這哪裏是慶功酒,這分明是他在作死路上的斷頭酒。
    窗外,夜色深沉。
    一場針對大乾官場的風暴,正在這推杯換盞中,悄然醞釀。
    而風暴的中心,林子印。
    隻想回家找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