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死於王者,生於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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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最後一個意識,是冰紅茶混著泡麵渣的甜腥味,卡在喉嚨裏。
    電腦屏幕的藍光像瀕死水母的觸須,纏繞著我眼球。耳機裏傳來010的魯班七號開麥狂笑:“打野爹,氣不氣?我就是演員,一把五十,美滋滋……”
    我想罵娘,但胸口那團炸開的劇痛搶先一步。
    黑暗。
    然後——
    嗆。
    不是黑暗,是疼。像有人用生鏽的鏟子沿著我脊椎一路刮下來,把皮肉、骨頭、神經一起掀開,曝露在冰冷潮濕的空氣裏。我睜開眼——如果這算睜開——視野是一片搖晃的、黏稠的昏暗,混雜著土黃色和深褐色的斑塊。
    黴味。木頭腐爛的黴味,濃烈得能嚐出苦味。還有汗臭,餿了的食物,鐵鏽,以及……血。很淡,但就在空氣裏,像背景音。
    我趴著。臉貼在冰冷、潮濕、凹凸不平的地麵上。嘴裏全是砂土和某種說不清的苦味。身體不是我的。太輕,太瘦,骨頭硌著皮肉,每寸皮膚都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粗糙的砂紙反複打磨過。
    “林翔!死了嗎?沒死就給老子爬起來!”
    聲音炸在耳邊,粗糙,油膩,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一隻穿著破爛草鞋的腳踢在我腰側,不重,但正好踢中某個酸疼的骨頭縫。我悶哼一聲,身體本能地蜷縮。
    記憶碎片像洪水決堤,蠻橫地衝進大腦。
    林翔。十五歲。青木門雜役。五行雜靈根。修仙廢材。父母是附屬村莊凡人,已故。在青木門兩年,未能引氣入體。昨天……因“偷懶”被罰清掃獸欄,沾染妖獸穢氣,高燒昏迷,被扔回這間漏風的柴房等死。
    而我是誰?
    出租屋。泡麵。王者榮耀。010的隊友。胸口炸開的絞痛。
    我穿越了。
    穿成了這個和我同名同姓、剛剛病死(或者說,被折磨致死)的十五歲雜役少年。
    “還裝?”那隻腳又踢了一下,更重。“趙虎師兄說了,今天你再劈不完三百斤柴,就直接扔後山喂鐵背狼!省得浪費辟穀丹!”
    我艱難地轉動脖子,向上看去。
    一張屬於少年的、卻充滿戾氣的臉。三角眼,黃板牙,臉上有幾顆顯眼的痘疤,正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嘴角咧開,滿是幸災樂禍。他穿著和我身上類似的、灰撲撲的粗布短打,但袖口用粗糙的線縫了一道歪斜的青色邊——雜役管事學徒的標誌。
    記憶給出名字:李四。雜役管事趙虎的狗腿之一。
    “柴……在哪?”我開口,聲音嘶啞得可怕,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李四嗤笑一聲,用拇指朝旁邊一指。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柴房角落裏,堆著小山一樣的、未經劈砍的原木。每一根都有碗口粗,樹皮粗糙,帶著濕氣。旁邊地上,扔著一把鏽跡斑斑、刃口崩缺的柴刀。
    三百斤。
    以這具風吹就倒、高燒剛退、渾身酸疼的身體?
    “午時之前。”李四湊近,壓低聲音,那股混合著口臭和蒜味的熱氣噴在我臉上,“劈不完,或者敢偷懶……後山的鐵背狼,可餓了好幾天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轉身走了出去,破舊的木門在他身後“哐當”一聲關上,落下簌簌的灰塵。
    柴房裏隻剩下我一個人。
    不,還有無處不在的黴味,陰冷,和死亡的氣息。
    我掙紮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我眼前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肺部像個破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和濕囉音。
    我低頭,看著這雙手。手掌瘦小,布滿老繭和細小的裂口,指甲縫裏塞滿黑泥。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身上灰布衣服破爛不堪,沾滿泥汙和疑似嘔吐物的幹涸痕跡。
    這就是我的新身體。一個在修仙世界最底層掙紮、隨時可能被“處理”掉的消耗品。
    絕望嗎?
    有點。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清醒。在出租屋猝死前,我經曆過無數次連敗,被隊友演,被係統製裁。憤怒,砸鍵盤,罵娘,然後……繼續下一把。因為除了峽穀,我一無所有。
    現在,連峽穀都沒了。
    但某種更深層的東西,或許還在。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那堆原木前,撿起那把柴刀。刀柄濕滑,沾著不知是誰的血垢和汗漬。很沉,以這具身體的力氣,揮舞起來都吃力。
    三百斤。午時。
    我抬頭,從柴房破敗的窗欞看出去,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出具體時辰,但絕不算早。
    沒有退路。
    要麽劈柴,要麽喂狼。
    我吐出一口帶著血沫子的濁氣,雙手握緊柴刀,對著麵前一根原木,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劈下!
    “咚!”
    悶響。柴刀砍進木頭不到一寸,就被堅硬的樹節死死卡住。巨大的反震力順著刀柄傳來,我虎口崩裂,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粗糙的木柄。雙臂酸麻,差點脫手。
    太弱了。這身體太弱了。工具也太爛。
    照這個速度和效率,別說三百斤,三十斤都劈不完,我就得先累死或失血過多暈過去。
    我鬆開柴刀,任由它嵌在木頭裏,踉蹌後退兩步,靠在冰冷的土牆上喘息。
    汗水混著血水,從額頭流下,蜇進眼睛。視野再次模糊。
    就在這時——
    胸口正中,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灼熱!
    不是發燒的燙,更清晰,更集中,像有一小塊燒紅的鐵片,緊緊貼在皮膚上!
    我下意識扯開破爛的衣襟。
    昏暗中,我看到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上,心髒正上方的位置,皮膚下麵,有一個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的複雜印記,正在微微發光。
    那形狀……
    我呼吸一滯。
    王者榮耀的圖標。
    它怎麽會在這裏?
    仿佛回應我的驚疑,那印記的光芒閃爍了一下,隨即,一個冰冷、機械、毫無感情的聲音,直接在我腦海深處響起:
    【王者修仙輔助係統(強製綁定版)啟動。】
    【宿主:林翔(唯一)。】
    【狀態:瀕死(多重生理衰竭)。】
    【世界規則適配中……適配完成。當前世界能級:高危。】
    【新手引導(壓縮版)加載完畢。】
    【初始任務發布:生存。】
    【子任務:於午時前,劈柴三百斤(宗門強製勞役)。】
    【任務成功獎勵:解鎖【商城】基礎權限,獲得‘下品靈石(標準)×3’。】
    【任務失敗懲罰:抹殺(依據:無法完成宗門勞役,喪失基本生存價值)。】
    【備注:本係統僅為輔助,生存是宿主自己的責任。祝您穿越愉快。】
    信息湧入。
    係統。金手指。任務。獎勵。抹殺。
    簡潔。直接。殘酷。
    和我猝死前那局遊戲一樣,沒有溫情,沒有道理,隻有冰冷的規則和“贏”或“輸”兩個選項。
    輸,就是死。
    我盯著腦海裏那個簡陋的、隻有幾行字的係統麵板,又低頭看了看胸口漸漸隱去光芒的印記。
    然後,我看向那堆柴,那把刀,我流血的手。
    嘴角,一點點扯起一個弧度。
    沒有笑的意思。更像是一種確認。
    好吧。
    既然連死都不讓我安生,還要把我扔進這麽個鬼地方。
    既然還給了我這麽一個……看起來就不怎麽靠譜的“輔助”。
    那就來吧。
    新的一局。
    我用破爛的袖子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汗和血,重新走到柴刀前,雙手握住刀柄。
    這一次,我沒有立刻劈砍。
    我閉上眼睛,不是祈禱,也不是感受什麽天地靈氣——這具五行雜靈根的身體感受個屁。
    我在回憶。
    回憶王者榮耀裏,那些英雄的技能描述,能量運作的方式,技能的節奏。
    回憶那些逆風局,經濟落後,隊友全崩,一個人守高地,清兵線,等機會,用唯一的經濟買出關鍵裝備,然後……絕地翻盤。
    這個係統的能量是什麽?商城裏的靈石?
    我現在一無所有。
    唯一的“資源”,是這具瀕死的身體,這把破刀,這堆柴,和……腦子裏的經驗。
    柴刀劈柴,靠的是力氣、角度、以及對木頭紋理的判斷。
    力氣,我沒有。
    角度和判斷……
    我睜開眼,目光落在眼前這根原木上。忽略它的粗大和沉重,將它看作一個……模型。一個有弱點、有紋理走向、有受力點的“單位”。
    我調整呼吸,忍著全身的疼痛,雙手緩緩舉起柴刀。不是用蠻力,而是用腰腹的核心(盡管它虛弱不堪),將身體的力量擰成一股,順著柴刀揮出的弧線,刀鋒瞄準的不再是木頭正中,而是側麵一個不起眼的、紋理略顯疏鬆的節點。
    砍!
    “嚓!”
    聲音比之前清脆了一些。
    柴刀切入木頭更深,雖然依舊被卡住,但造成的裂痕更長,更深入紋理內部。
    有效!
    我精神一振,拔出柴刀,不顧虎口撕裂的疼痛,再次瞄準另一個節點,以更精準的角度,再次劈下!
    “嚓!嚓!嚓!”
    我不再追求一刀兩斷,而是用連續的、精準的劈砍,像在遊戲裏用普攻疊加被動,一點一點,瓦解這根原木的結構。
    效率依然低下,但比之前毫無章法的蠻幹,好了一點點。
    更重要的是,每一次成功的、相對省力的劈砍,都帶來一種冰冷的、掌控感的反饋。像在峽穀裏,每一次精準的補刀,每一波成功的消耗。
    汗水如瀑,血染紅了刀柄和木頭。
    肺部火燒火燎,眼前陣陣發黑。
    但我的手很穩。
    我的眼睛,死死盯著木頭的紋理。
    我的大腦,在瘋狂計算下一次落刀的最佳位置。
    時間在單調而痛苦的劈砍聲中流逝。
    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柴房那扇破門再次被粗暴地推開。
    李四叼著根草莖,晃了進來,看到地上那寥寥幾根劈好的柴,和滿頭大汗、搖搖欲墜的我,三角眼裏滿是譏諷。
    “嘖,就這點?林翔,你是沒吃飯,還是故意磨洋工?”他踢了踢地上劈好的柴,“這柴劈得跟狗啃似的,能用?重劈!”
    他走過來,一腳將我剛剛劈好、碼放在一起的幾根柴踢得四散飛濺。
    我停下動作,拄著柴刀,喘著粗氣,看向他。
    沒說話。
    隻是看著。
    李四被我盯得有些發毛,隨即惱羞成怒:“看什麽看!不服?信不信我現在就去稟報趙虎師兄,說……”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我的目光,越過了他,看向了門口。
    一個穿著灰色道袍、但料子明顯更好、袖口繡著兩道青色雲紋的瘦高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他麵色淡漠,眼神掃過柴房,在李四身上停留一瞬,最後落在我身上。
    “趙虎何在?”青年開口,聲音平淡,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李四嚇得一哆嗦,連忙躬身:“回……回王執事,趙虎師兄去……去後山巡查了。”
    被稱作王執事的青年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尤其是看到我流血的手和少得可憐的柴,淡淡道:“午時前,三百斤。完不成,按門規處置。”
    說完,他不再多看我們一眼,轉身離去。
    李四等他走遠,才直起腰,狠狠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罵道:“算你走運!”趕緊追著王執事的方向去了。
    柴房裏再次恢複寂靜。
    隻有我粗重的喘息,和胸口那因為緊張和劇烈運動而再次隱約傳來的灼熱感。
    係統麵板上,任務倒計時在無聲跳動。
    時間,更緊了。
    但我看著王執事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被踢散的柴,一個模糊的念頭,像黑暗中劃過的火星。
    這個王執事……和趙虎,似乎不是一路人?
    門規……處置?
    我重新握緊柴刀,對準下一根原木。
    這一次,我的劈砍,帶上了一種更沉靜、更忍耐的節奏。
    像在峽穀草叢裏,等待獵物進入技能的致命距離。